本命年

亲爱的1988年

我很好奇，1988年的中国

是什么样子。我想知道那一年

陕西省西乡县是什么样子

再具体到沙河镇永兴村的

唐家院子。我想知道那一年

我家都发生了什么

米缸里的米还有多少

油瓶的油是不是省着省着

就空了。还有那几间瓦房

是不是逢雨就漏

这些都无从查起。但那一年

我家应该是幸福的。至少

在1988年2月7日那一天

我们家是幸福的吧。大儿子

快满三岁，小儿子在拂晓出生

在1988年，他们应该提前

有所准备。比如事先请好接生婆

托邻居的老人缝几件像样的衣服

毕竟北方的正月是寒冷的

毕竟孩子刚来人间

谁也诊断不出我患了什么病

今年本命年，出门小心

父亲每次在电话里都要重复

算命先生说，我命中有大劫

就为了算命先生的一句谎言

十二岁，我不下河摸鱼

不入塘洗澡

平安度过了这么多年，没想到

二十四岁却大病一场。现在

想起那个算命先生，觉得可笑

一场病，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命，还是自己说了算

可这一次，我又失败了

病像一个巨大的磁场罩着我

我始终无法摆脱它的控制

医生和药物，仿佛也在这一年

全部失效。本命年我大病一场

谁都诊断不出我患了什么病

一场大雨让我的心苍凉了许多

一场雨悬在半空

有时候也仅仅是一声闷雷

雷声过去了就过去了

雨还是没来

这一次不同。雷声贯耳

雨水如豆，雨水在天地之间

赶尽杀绝，该回去的都得回去

找一个干燥的窝躲避风雨

屋檐下探出有些不知所措的目光

雨水在地面积起一层层

雨水像一声号令，天地之间

空空的，如此寂静

谁也不敢轻易与雨水抗衡

雨水来了，一切都得停止

停止你的忧伤和过分的焦虑

雨水渗入泥土，渗入植物的根部

泥腥味儿刺激着鼻孔和神经

我恐惧这样的雨水，一场大雨

会让我的心苍凉许多

与合川有关的往事

只要进入合川的地界

总会是大雨。就像只要

想起一些事情，总会黯然神伤

本命年再次来到这里

雨水依然从车窗外的玻璃上

做着斜抛运动，我给同座

讲述着一段有关合川的往事

我再次羞怯地谈到爱情

我还是很真切地来到这里

滨江路，小旅馆，雨水和

脏兮兮的街道。夜晚的灯光

灯光中，缺席的是当年那个

义无反顾却狼狈而归的人

坐破破烂烂的小巴士

和周围的人庸俗地说着笑话

有些违心地发着短信。今夜

车的目的地是盐井，而非官渡

我从来没有像今年这样热爱麦子

我从来没有像今年这样

热爱麦子。从出生的那天起

它就一直喂养着我

喂养着村庄，也喂养大地

我看见了大片大片的麦地

所有的神经立刻就敏感起来

收割机突突地响着

一趟子过来，又一趟子过去

麦地不是金黄的，是暗黄

是雨水洗过后哭泣着的大地

农民的情绪有些失落。他们

吃馍馍，喝白开水。非要留在麦地

赶在坏天气到来以前完成收割

大地的颜色就是麦子的颜色

这些农民和机器

是暗黄的土地上最有力的点缀

他们只是偶尔挪动一下

以证明，活着并不容易

一片又一片的麦香

在车窗外被风带走，像漩涡

这个时候，我的胃就格外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