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快乐的山中小学

南阿尔卑斯儿童村小学是一所不可思议的学校。学校四周群山环绕，晴天时还可以望见富士山。走进校园，我看见一间奇怪的小屋。我问孩子们：“这是什么？”“这是我们的‘秘密基地’！一天早上我们来到学校时，它就已经在这儿啦。”

在“儿童村”，孩子们需要自己动手制作玩具，有个孩子便干脆建造了“秘密基地”。如果是在普通的小学，老师一定会训斥他“怎么能在校园里建这么奇怪的东西”或是“怎么可以晚上跑到学校来”，而在这里绝不会出现此类情况，老师对孩子们非常支持，孩子们都很自由。我径直走向“秘密基地”。虽然这只是一间以木板做墙的四角建筑，屋顶却安安稳稳地摆着一张矮脚餐桌，屋内则有一床被褥。一位教职工笑着说：“孩子们似乎常常在这里过夜。”再怎么看，这里都不像是一所学校。

我们来到校长室，发现墙上贴着许多可爱的优秀画作，堀校长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某天，一对夫妻带着女儿找到堀校长。那个小女孩特别内向，她总是将自己封闭起来，无法和他人交流。堀校长认为，如果不会说话，她就不能和其他孩子一起玩，入学还是比较困难的。过了一段时间，女孩的父母再次带她来到学校，堀校长正准备拒绝他们的时候，胆怯的小女孩忽然坐到了他的膝盖上。

“好吧”，堀校长心想，“我怎么能拒绝一个主动坐过来的孩子呢？”就这样，自闭的小女孩进入了“儿童村”。堀校长首先考虑给她找一个可以待的地方。她喜欢一个人画画，堀校长就在校长室的角落给她布置了“画室”。堀校长经常出差去全国各地，每周只有一天会来学校，校长室便成了她专属的安全空间。她画啊画啊，画了许多让人看一眼就再也忘不掉的图画，也就是方才我们看到的作品。

话说回来，“儿童村”几乎没有学校该有的必要元素。这里没有年级之分，也没有数学、语文、社会等课程。是不是很惊讶？我还没说完呢。这里没有作业，没有上课铃，没有考试，没有成绩册，没有老师，没有教室走廊，更没有入学典礼和毕业典礼。当然了，也没有钱。开玩笑啦！说白了，这里什么都没有。可是，堀校长自信地说：“我们这儿有许许多多的快乐。”清晨，孩子们三三两两地来到学校。离“儿童村”最近的车站是山梨县竜王站，走读生只占学生总数的一半，剩下的一半学生就住在附近的学生宿舍。你问宿舍离学校有多近？这么说吧，一个三级跳就到了。

小学部每年限定招收20名新生，最近还开设了初中部。周末回家的孩子会在周一返校，所以每周一的课程是从上午11点开始的。那么孩子们如何上课，上什么课，从哪开始学起呢？

“儿童村”设有称为“项目”的四个班。从时间分布来看，项目占了课程设置的一半以上。孩子们自行选择参与项目工作，你也可以称之为学习或活动。“工艺品中心”的内容是建造建筑和学做木工，让生活环境变得舒适；“历史探险俱乐部”的活动目标是探索过去，让今天的生活更加愉快和富足；“美食创作会”则会如其名，内容为制作各种各样的美味佳肴，在充分享用美食的同时对人类的生活进行思考；“南座剧团”的内容是在表演戏剧的过程中，通过自我展示让生活丰富多彩。这里面没一种课程有上课的样子，倒像是做暑假作业，可是又不对，我们可没做过这么有趣的作业。

各个项目开动了，我兴冲冲地凑了过去。校园一角聚集了一群孩子，他们有的在挖坑，有的在和水泥，有的在搬木材。我知道了，这是“工艺品中心”项目。虽然寒风阵阵，大伙却都兴致昂扬，其中不乏年龄很小的孩童。我甚至看到有孩子在用水平仪测定地面、灌水泥或者使用刮刀作业，一看就知道相当卖力。

庭院的另一边，孩子们正守着灶上的小锅。我问：“这是在做什么？”一个女孩子回答：“我们在蒸糯米。”今天他们要做的是年糕，旁边还摆放着磨米的臼。“你们是‘美食创作会’的吧？”“不是。”原来这是“历史探险俱乐部”，怪不得要用灶做饭。当然，用砖砌成的灶也是孩子们的作品。“美食创作会”正在教室里忙碌着。孩子们在切五颜六色的蔬菜等食材，桌上的大锅飘出阵阵香味。他们在制作山梨县的特色食品“馎饦”，不过做的是自创版本。

宽敞的大厅里也有孩子在做别的美食。“我们在做饼干。”告诉我答案的是“南座剧团”的孩子们。咦，剧团也要做饭吗？孩子们回答：“嗯，因为我们正在排的剧目是《胡桃夹子》。”排戏的时候，从台词到音乐再到大大小小的道具，全部由“南座剧团”的成员自行准备。制作戏中需要的点心就成了他们当天的任务。

旁边有个孩子正熟练地刻木头。我问他：“你几岁了？”“6岁。”见他举起铁锤咚咚地砸着凿子，我不禁嘀咕：这也太危险了吧。我回想起堀校长说过的话：“总有父母问‘让孩子学这些不危险吗’，每次我的回答都是‘不错，肯定有一定的危险’。无论我们多大年纪，危险的事永不会变，抱着那种想法我们什么都做不成，所以孩子们一入校就开始学习使用锤子、锯子等工具，当然，老师会在一旁悉心照看。就算放手让孩子们独立作业，每个人也都做得不错，而且至今没有出现过严重的受伤情况。”

学校还设置有基础教学时间，“数字”和“语言”分别对应一般学校里的数学和语文，不过基础教学的目的是让孩子们具备参与项目所必需的知识，就是说这些是项目的辅助课程。有读者会问：“‘儿童村’的孩子们一年到头都在玩，怎么能提高‘学习能力’？只追求快乐的学校在这个国家没有前途。”

堀校长创办“儿童村”已有20多年的经验。他在和歌山县创立了第一所纪国儿童村学园，此后又开设了福井县胜山儿童村、福冈县北九州儿童村中学。我们访问的南阿尔卑斯儿童村是堀校长创建的第四所学校。面对质问，堀校长感到既悲哀又好笑，还有些愤怒。他说：“这种说法很奇怪，虽然我们不是很重视‘学习能力’，但按我们的教育方法也不必担心这个问题。我们这里初中毕业的孩子考公立高中时，成绩几乎都在前10%。”

“儿童村”的毕业生进入普通的学校后，自己也会感叹：“原来我这么会学习啊！”“学校里的课程太简单了，只要把内容背一下就可以了。”

堀校长名叫堀真一郎，1943年出生于日本福井县。他每周都去4所学校轮流授课，日程表排得满满当当，以至于他只能在自己的帕杰罗车里补觉。堀校长曾见过夏山学校的创办人尼尔。尼尔说：“首先要让孩子们幸福，一切都应从这一点开始。”堀校长秉承了尼尔的思想，他创办的学校与夏山学校有所区别，但深层理念存在共通之处。堀校长和尼尔最重视的是孩子们自己的决定权，孩子不应该“被教育”，而是通过自己的力量去“学习”，他们必须获得尊重。在堀校长的学校里，孩子们不称教职人员为“老师”，而是称其为“某某先生”，对堀校长的称呼则是“堀爷爷”。在这里，成年人和孩子处于平等的关系。教职工不教孩子，而是耐心地等待孩子们发现答案。例如，“历史探险俱乐部”的孩子们怎么也无法点燃灶里的柴火，教员虽然知道点火的正确方法，却不直接告诉他们，而是在一旁观察。教职人员必须时时刻刻在孩子们身边，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注意到孩子们发现了什么，所以这所学校里的教学工作人员是非常辛苦的，可他们异口同声地告诉我：“我们很快乐！”

在公立学校，由于种种规章制度，老师们在教学过程中往往收获不到快乐。在这里，孩子和大人都能愉快生活，对自己的人生道路有选择权，能够认清自己的责任并能勇于承担。“儿童村”每周都会召开全校大会，6岁的孩子也有投票的权利。大家坐在一起交流、聆听他人的想法，最后一起做决定。

“学校”不该是死记硬背书本内容的地方，而是在不知不觉之中将生存能力教给孩子们的场所。凉爽的山风轻轻拂过这所山中学校，仿佛也带来了孩子们欢快的笑声及自主学习的热情。

[译自《智族》日文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