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
2013-12-25广津和郎
广津和郎
这是去年的事。父亲住进知多半岛师崎的医院,一个月后父亲的病几乎已经完全好了,于是和母亲一起租了一个房间,过着自炊生活。我在距医院300米远的地方租了间安静的房间,只有三餐到父母那边去吃。
这市镇是名古屋附近的人避暑避寒的度假区,但不像东京附近的海岸那样华美庸俗,显得质朴平和,我很喜欢。我当时身体不好,并不觉得什么地方特别不适,只是非常虚弱,容易疲倦。医院病人在海风的吹拂下,多半肤色黝黑,我苍白的脸色显得特别醒目,看起来我比他们更像病人。
一天午后,我从岬角俯视师崎港良久,小港中渔船猬集。天气晴朗,海面闪耀着明亮的碧蓝,回映初秋的阳光。我认出了曲折的海岸线和大海的色调,以及海岸线边小小的家屋和家屋后面的绿色丘陵,还看到倾注在这一切之上的阳光,更在这一切之中看出一种难以言述的和谐。我真想画一幅很久没画的图画,便在心中构思起鸟瞰图。
我看见一个人从相距五六百米的医院走廊走到海岸的沙丘上,我立刻知道那是我父亲。父亲站在岸边,一面手挡额前,以防炫目的阳光直射双眼,一面望着我这边。我以童稚的喜悦遥望着父亲的行动。父亲伫立了一会儿,挥了挥手。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也挥手回应父亲,然后走下丘陵,沿着海岸回去。
突然看见一块崖崩的巨石落在路边,我停下了脚步,仔细观看。这时,父亲突然从我背后发出声音。我起身拂去手上的沙子,回过头来,父亲快步走到我身边。
“喂,有什么事吗?”父亲疾步走来,喘着气,很担心地问。
“没有。”我对父亲的问话讶异得睁大了眼睛。
“那就好……刚才我很担心,生怕你站在悬崖上,晕眩掉下去……你本来就常常会发晕……”
呵,刚才父亲从医院前的海岸向我挥手,原来是为了这个原因。我笑着说:“不要紧,我站立的地方距悬崖边还有6尺远呢!”
“真的?从医院那边看去,你仿佛就站在崖边上……以为你已经从那里下来,想不到却蹲在这里,我想你一定又发晕了……”
父亲和我相视而笑,然后一道向医院走去。
第三天清晨,我到医院吃早餐,平时这时候父亲已起床,这天却还沉睡未起。我颇感意外,不安地问道:“有什么不对劲儿吗?”
“嗯,今早吐血了。”父亲低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本以为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我非常惊讶,打开父亲床边的痰盂盖看,里面有许多乌黑的血。
父亲不时咳嗽,每次都有少量的血杂在痰中咳出。
不久,院长来诊察。父亲的病是不是又回到以前的样子了?我盯着院长的脸孔不放。他是刚从大学毕业的年轻医学士,看起来颇沉稳。
“胸部没有什么异样,听不见一点空洞音。呼气听来虽然拖长了一点,不过这一般人也会有。”说着,院长又看了看痰盂,“哦,”他颔首说,“血色很黑,是旧血,不是刚刚咳出来的。一定是以前咳出的血淤积在什么地方,如今又咳出来了。”
父亲露出很意外的表情,我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最近有没有做过激烈的运动?”
“这个,”父亲想了想,“也没有特别激烈的,两星期前曾跟M大夫一起爬山……”
“不,不是那么久以前……总之,不要担心,今明两天,好好躺一躺,很快就会复原。”
院长回去了。
母亲和我稍微放下心来。父亲遵从院长的嘱咐,静静躺了两天。第三天,已完全复原,又像以前那样早早起床,到外头散步了。这次吐血,原因始终没有查明,不知不觉间我们也就遗忘了。
父亲现在跟我们一起住在镰仓,已完全恢复健康,比生病前胖,体重甚至比年轻时更重。
距那次住院已过了一年,我突然想起,父亲那次吐血可能是因为看见我站在悬崖边上,忧惧得刺痛了心。院长说,是由于激烈的运动,然而纵使不是激烈的运动,过度的忧心一定也会产生同样的结果。尤其像我父亲这样神经极度敏感的人,这种事更有可能发生。这么一想,更觉难过。“哦,好危险!”不安感随之而起。我开始想到这件事的时候,自己身边的事情似乎都骤然涌现在脑海中。(林冬冬摘自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世界微型小说名家名作百年经典》一书,戴晓明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