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河南大饥荒面前的形形色色
2013-12-23刘吉同
□ 刘吉同
1942年,河南省发生了惨绝人寰的大饥荒。请看当时记者笔下的“一鳞半爪”。“农民们将榆树皮晒干磨成面当粮食,他们还吃树叶、草根、棉籽和芦苇”;“有位母亲将她两岁的孩子煮吃了,有位父亲掐死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后吃掉了他们”;村庄十室九空,“能听到一点声音或者看到一个身影都是惊讶的”;洛阳街头,“苍老而无生气的乞丐群像蜜蜂一样的嗡嗡响,他们伸出来的手,尽是一根根的血管,你再看他们的全身,会误为是一张生理骨干挂图”(出自宋致新《1942河南大饥荒》,湖北人民出版社,下同)。仅国统区(占全省面积约三分之二)便饿死300万人(另一说是500万),而沦陷区就更悲惨了。此时的河南,成了一座人间地狱。地狱也映照出了世间的形形色色。
蒋介石采取的政策是“舍民保军”。当时河南驻扎着汤恩伯等部40万军队。在大灾面前,政府仍强征军粮,这是河南百姓受的“灾中之灾”。省主席李培基为了向上邀功,瞒报灾情,按正常年景逼农民交军粮。许昌县长王桓武为了向上爬,对上隐瞒饥荒,对下暴力征收。派自卫团挨户坐催,交不出来便吊打,逼得农民卖房卖地乃至卖儿卖女完粮缴税,仅许昌县就饿死5万人。省粮政局长卢郁文,因卖力征收超额完成任务,而受到了蒋介石的记功褒奖。省农工银行行长李汉珍借机贪污赈灾款数亿元。当然,也有好官。当中央和省府大员到各县催粮时,郑县县长说已无粮可征了,有的农户将仅有的一点麦子上交后全家服毒自杀,说罢下跪磕头号啕大哭,请求停征。豫籍国民参政员郭仲隗,冒着九死一生之险赶到重庆参加国民参政会。会上,他当面向蒋介石陈情直谏,弹劾财政部长孔祥熙和驻军司令汤恩伯,痛斥他们一个见死不救,一个强夺民粮。郭仲隗还带了河南百姓吃的10种观音土向大家展示,疾呼灾情十万危急,说到痛心处数度哽咽,会上爆发出了“枪毙汤恩伯”的呼喊声。
饥饿的灾民在扒树皮(图片来源:孟磊、关国锋、郭小阳等编著《1942:饥饿中国》,中华书局)
最有良知的媒体是《大公报》。1942年12月,《大公报》派出张高峰到河南任战地记者。到豫后,亲见中原赤地千里、哀鸿遍野,但却无人救灾,此情此景令他大惊,于是愤怒地写下了《豫灾实录》的长篇报道。社长王芸生怀着同样的心情,写下了评论《看重庆,念中原》,抨击陪都达官贵人的荒淫无耻和政府不救灾的恶劣行径。文章发表后,引起了国人极大的震动。美国记者白修德正是读了《大公报》的报道后,才亲赴灾区。白将采写的河南大灾的报道直接发在了他服务的美国《时代》周刊上,由此引起国际舆论一片哗然。正是白修德的这篇文章,才迫使重庆不得不救灾,国际社会的援助也开始涌向河南,灾民算是有点指望了。不过,同样是媒体,而且是大牌媒体,国民党的中央社却是这样报道的:“豫省三十一年度之征实征购,虽在灾情严重下,进行亦颇顺利。各地人民均罄其所有,贡献国家。”真是谎话说尽,无耻之极。
然而,说真话的却倒霉了。蒋介石以“影响抗战士气”为名,下令严密封锁河南灾情。《大公报》和白修德的报道令蒋介石和正在美国游说的宋美龄恼羞成怒,宋氏责令《时代》周刊老板卢斯解雇白修德,被卢斯顶了回去。而治下的“家奴”则倒霉了。《大公报》被勒令停刊三天,又以“共党嫌疑”之名逮捕了张高峰,汤恩伯亲自夜审,张遭到了刑讯和软禁,后因局势动荡才逃出魔爪躲过了一劫。郭仲隗开会结束从渝返豫途经陕南龙驹寨时,汤恩伯在这里布下了杀手,幸被郭仲隗提前发现才免遭毒手。白修德在洛阳向美国发稿时,一位电报员看到文字后顿生敬意,不顾危险,利用洛阳到成都的商业无线电系统,直接将文章发到了纽约《时代》总部,从而绕过了重庆的新闻检查。然而,这位发报员事后被查出,以“泄露机密”罪被杀害。河南人民愧对这位恩人和壮士呀,至今其人姓甚名谁,是男是女,何方人士,年龄几何,都不知道。
倒在地上的饥民(图片来源:孟磊、关国锋、郭小阳等编著《1942:饥饿中国》,中华书局)
1944年4月,日军以约5万的兵力,历经38天,在豫中打败了拥有40万大军的国民党部队。当“国军”向豫西撤退时,豫西山地的民众到处截击“国军”,缴获他们的武器装备,甚至枪杀部队官兵。面对日军的侵略,这样的事情无疑是“亲者痛,仇者快”。然而,当国民党军队把老百姓仅有的一点生命粮都夺走时,民众会拥护这样的军队和政府吗?1942年的河南大饥荒是一面镜子,它用无数血泪告诉人们,凡是抛弃人民的,最终会被人民所抛弃。抗战胜利后国民党迅速溃败,很快丢掉大陆政权,恐怕原因正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