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芳备祖》编者陈景沂生平和作品考
2013-12-18程杰
程 杰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210097)
《全芳备祖》是南宋后期编辑、印行的植物(花果卉木)专题大型类书,被植物学、农学界誉为“世界最早的植物学辞典”[1]。其大量辑录“骚人墨客之所讽咏”[2],尤其是宋代文学作品,因而堪称宋代文学之渊薮。所辑资料极为丰富,“北宋以后则特为赅备,而南宋尤详,多有他书不载,及其本集已佚者,皆可以资考证”[3],是宋集辑佚、校勘的重要资源,为文献学界所重视。然而该书自1982年农业出版社出版影印日藏刻本以来,进一步的文献整理和研究成果较为缺乏。笔者近年应农业出版社和浙江古籍出版社之约整理此籍,对其了解渐多,对《全芳备祖》已有专文考证,兹就编者陈景沂的生平事迹、诗文作品专题考述。
一、陈景沂的名、号和里籍
今所见日藏宋刻本残存各卷,均题“天台陈先生类编花果卉木全芳备祖”,“江淮肥遯愚一子陈景沂编辑,建安祝穆订正”。书中所收自己的作品,有“江淮肥遯愚一子”、“陈肥遯”、“愚一子”等署名和出注,另前集卷五琼花门收有韩似山《聚八仙花歌赠江淮肥遯子》一诗,可见他应有“江淮肥遯子”、“愚一子”两个别号。迄清乾隆年间,各类文献对《全芳备祖》的记载较为罕见,有关编者的信息均不出这些内容。今农业出版社影印本梁家勉序称:“南宋陈咏辑。咏字景沂,号肥遯,又号愚一子”。关于陈景沂名咏,字景沂的说法,始见于嘉庆初年之《台州外书》、嘉庆十六年《太平县志》(清太平县即今温岭县)。戚学标《台州外书》卷六艺文志:“《全芳备祖》五十八卷,宋天台陈景沂撰。景沂名咏,实吾邑之泾岙人,宝祐间名士。”戚学标等编纂嘉庆《太平县志》卷一二:“陈咏,字景沂,号肥遯,泾隩人。”两书同出一人。何以此间突然冒出此说?从近年浙江台州发现的《天台吴氏宗谱》和温岭《泾岙陈氏宗谱》两家姓氏不同,而世系人名和顺序多相雷同,两家争言陈景沂为其祖先的情况可以推知,天台吴氏祖先中本有名咏、字景沂者。吴氏谱文为温岭陈氏抄袭,陈氏便有了祖先陈咏字景沂之说。今所见浙江温岭《泾岙陈氏宗谱》为乾隆五十八年始修[4]2390,此后县人戚学标便写入《天台外书》和《太平县志》中,影响至今。随着陈景沂为泾岙陈氏祖先之说的盛行,吴氏也反过来调整其记载,尽量追随陈氏谱中的说法,维护吴咏即陈咏(景沂)作为其祖先的权利。于是就有了温岭陈氏和天台吴氏两家争称陈景沂为祖先的一幕②。
就宋刻本《全芳备祖》编者署名方式可知,陈景沂名“咏”字“景沂”的说法决不可靠。宋刻本每卷卷首第二、三行题编辑与订正者分两行齐头书写:“江淮肥遯愚一子陈景沂编辑;建安祝穆订正”。众所周知,“祝穆”名“穆”字“和父”,如果“陈景沂”三字是其姓和字的话,则“祝穆”也当改为“祝和父”,意义和字数便完全对应。而实际是,“陈景沂”三字,“祝穆”两字,中空一格,并列书写,可见“景沂”与“穆”一样,是名而非字。
关于陈景沂的籍贯,也有不同的解释。一般认为,卷首所题书名“天台陈先生类编花果卉木全芳备祖”之“天台”是指宋台州,另一种认为有可能是指台州所属天台县,还有一说则称陈景沂是浙江温岭县(清太平县)人。我们认为,与前言姓名对应同理,这里“陈先生”前面的乡贯“天台”也应与“祝穆”前面的“建安”一样,是州郡之名,而非县邑。祝穆是福建崇安县人,迁居建阳,崇安为南宋建宁府属县,称其为建安人,是取建宁府的古郡名。同样,陈景沂的籍贯“天台”也应是宋台州之代称,这在宋人著述中比较常见。我们在《全芳备祖》中也能找到佐证。《全芳备祖》后集卷三柑门:“以上皆彦直之录也,韩但知乳橘出于泥山,独不知出于天台之黄岩也。出于泥山者固奇也,出于黄岩者尤天下之奇也。”这是陈景沂自己的一段附记,其中“天台之黄岩”中的“天台”非县名,而是州郡名。因此,在没有其他可靠证据的情况下,我们还是应该遵从原书的题署方式,笼统地称其为台州人比较妥当,当然也有可能是下属天台县或其他某县人。但关于陈景沂为温岭(清太平县)人的说法最不可信,这不仅是因为温岭《泾岙陈氏宗谱》有关陈景沂的内容极不可靠,关键还在于前引陈景沂关于黄岩蜜橘的辨说,显然是一个外乡旁观者的口吻。温岭在宋时属黄岩县,试想如果陈景沂是当时黄岩县人,会使用“吾乡”、“吾邑”之类亲切、热情的称呼,而不是“天台之黄岩”这样极为客观、平淡的说法。
二、陈景沂的诗文作品
今所见陈景沂的诗文作品俱出《全芳备祖》,余未见只言片语。兹按文体胪列如下:
1.诗
《全芳备祖》所见陈景沂诗共26首,另有3条散句。准《全宋诗》例,按《全芳备祖》所属门类,加上相应的标题。有必要说明的是,有不少作品仅因内容涉及该种植物而辑入该门,并非专咏此物,细加阅读,不难辨别。
《梅花》(五首)
香(“香”,《全宋诗》作“标”)熏江雪情偏韵,影墨窗蟾梦半回。耐冻有何标(“标”,《全宋诗》作“香”)可述,雅交还喜淡相陪。
从来造化有何私,自是梅花南北枝。只为北枝太寒苦,东君消息故应迟。
行人立马闯烟梢,为底寒香尚寂寥。是则孤根未回暖,已应春意到溪桥。
重冈复岭万千程,霜褪红曦步恰轻。瞥有暗香松下过,不知何处隐梅兄。
平生足迹遍天下,止(“止”,《全宋诗》作“正”)一东嘉却弗来。行到刘山无所记,谩留冷句伴江梅。(卷一梅花门)
《红梅》
色异名同失主张,厌寒附暖逐群芳。当知不改冰霜操,戏学陶家艳冶妆。(卷四红梅门)
《海棠》
自是司花别有神,要凭诗句写花真。风翻翠袖惬寒薄,雨湔红妆啼晕新。为困未眠娇欲吐,将唇微褪笑如嗔。牡丹芍药尤无娜(“娜”,《全宋诗》作“那”),君识莺声识燕身。(卷七海棠门)
《桃花》
江卸(“卸”,《全宋诗》作“衔”)洞庭急,君山屹半川。别知江有国,大率水多仙。环绕八百里,洪蒙千万年。晚春桃正碧,南客晓浮船。(卷八桃花门)
《葵花》
人情物理要推求,不蚤敷黄隶晚秋。黄得十分虽好看,风霜争奈在前头。(卷一四葵花门)
《牵牛花》
牵牛易斯药,固特取其义。安用柔软蔓,曲为萦绊地。汝若不巧沿,何能可旁致。始者无附托,头脑极细殢。一得风动摇,四畔乱拈缀。搭着纤毫末,走上墙壁际。傥得梯此身,恋缠松竹外。吐花白而青,敷叶光且腻。裛露作娇态,舞风示豪气。便忘抑郁时,剩有夸逞意。诳言松和竹,如我兄与弟。下盻(“盻”,《全宋诗》作“盼”)兰菊群,反欲眇其视。如此无忌惮,不过是瞒昧。教知早晚霜风高,杪表何曾见牛翠。(卷一四牵牛花门)
《含笑花》
此花枝叶山礬类,气味虽殊本共行。铁定青门瓜魄变,否因李白酒魂香。紫唇半吐胭脂重,素脸初开玉色装。懊恼酴醾诧名色,乱施冶鬓过低墙。(卷一九含笑花门)
《石榴花》
阴霾渺渺接江乡,登陆犹褰未涉裳。入晚天容糊水色,拂明云影帽山光。闷拈昌歜嗟香玉,披读《离骚》玩彻章。最是荷榴两怀古,对人无语湿红妆。(卷二四石榴花门)
《草》
未破滁阳亭屡易,亭亡今又几经年。峰回路转势不改,木秀阴繁秃到巅。流下山泉音若咽,烧余寺刻块如拳。柴王一殿今何在,衰草残烟护晓娟。
江城滕阁倚空寒,鹤势骞飞远耐看。旁列西山青玉案,高擎南浦白银盘。摩挲王记犹无恙,拂拭韩碑尚未刓。翻忆赏心亭下水,草洲埋没贮悲酸。
长淮何处雁声多,西去涡心北迈河。影逐泗滨烟月艇,阵惊亳邑水云蓑。小王草笔终难学,苏武陵书果若何。陲草边芦两萧索,远陪砌女作离歌。(后集卷一○草门)
《芦》
风雨潇潇(“潇潇”,《全宋诗》作“萧萧”)夕,春寒灯较昏。茅檐数椽屋,荻浦几家村。网到江鳞活,沽来市酒浑。焙衾供(“供”,《全宋诗》作“共”)结局,一觉眇乾坤。
一一边溪(“边溪”,《全宋诗》作“溪边”)石,堆成几别离。青蒲驶樯本,黄苇掠船墀。话别从今日,云来是几时。藏心栗黄蟹,归买配香炊。(后集卷一二芦门)
《松》
仙往径独地(“地”,《全宋诗》作“在”),亭高山若堆。知非凡木比,识得洞宾来。骨蜕笺(“笺”,《全宋诗》作“栈”)沉水,坛缘薜荔栽。于何稚松子,有记弗详该。
远吹疏疏奏竹房,乱撩松友发清狂。云抱(“抱”,《全宋诗》作“拖”)雨阵沿山至,岩溲泉声走涧长。和我微吟似音律,续他高韵费思量。谁人宅院遗簪处,碧玉横钗十二行。(后集卷一四松门)
《竹》
君不见湘阴有竹玉为肌,点染妃泪斑厥皮。一挑瘦筇弗满持,化作祥龙飞葛陂。虞妃葛翁未生时,竹能自幻超轩墀。真君观里云委迤,郛郭万竹其猗猗。一竿妩媚独秀出,底焉同本表两岐。翻风翌比理联续,清魂返本疑齐夷。世知得竹瑞斯观,我知竹因人孕奇。人不为竹自为足,为竹从更栽培基。丹房候熟灶欲欹,黄婆姹女相追随。孕得移子尤累累,偶者自偶奇自奇。既而又见出斑种,盍亦百日成龙儿。他年玄都摇兔葵,刘郎怀伤种桃时。那时为君谱宗支,君能已与妃葛陂,同作族属居瑶池。(后集卷一六竹门)
《杨柳》
美笑千黄金,驻景双白璧。东风杨柳津,几度千丝碧。款段(“款段”,《全宋诗》作“款款”)白面郎,画舫宫样妆。新堤五里长,回头意悠扬。幽人兴不忙,得句(“句”,《全宋诗》作“志”)汀草芳。
非绿非青曲雨尘,颠头倒尾乱江阴。金衣公子经过处,不辨其身只辨音。
相尚津涯临画舫,栽从亭馆近华筵。别离自是无聊赖,于甚垂杨有纠牵。
为尔生来体态柔,因情感物寓风流。汝无血气何知觉,自是诗人想象来(“来”,此据南京图书馆藏八千卷楼抄本、台北故宫博物院藏碧琳琅馆抄本,《全宋诗》作“求”,是,未知所据,当依韵改)。(后集卷一七杨柳门)
《桑》
三分天下二分田,枉被西南雨露天。接野菅荆失官陌,透蓬桑枣识民阡。去程削断行人迹,惊觑频过猛兽边。弹压官军早屯宿,晚炊崖竹汲河堧。(后集卷二二桑门)
散句
海棠已落老娼籍,芍药初登童子科。(卷三芍药门)
赋质太轻难作主,飘踪无着易粘人。(卷一八柳花门)
止渴还相似,和羹谅亦同。不思五和里,均擅一调功。(后集卷六杨梅门)
《全宋诗》所收陈景沂诗,见于卷三三九四、第64册第40387-40390页,所据似为原北平图书馆碧琳琅馆藏本《全芳备祖》(今藏台北故宫博物院)。今以宋刻本及南京图书馆藏八千卷楼本相校,漏收《竹》、《桑》两首。而《杨梅》两首中“红实缀青枝”一首误收,宋刻本诗后注作者为“郭功父”,郭祥正《青山集》卷三○题作《杨梅坞》,是郭祥正作品无疑。“正渴还相似”四句,原书列于“五言律诗散联”类中,非完篇。另,《石榴花》一首,出处误作《全芳备祖》前集卷六,实出前集卷二十四。
由于所据版本不同,《全宋诗》所收与我们上列有不少异文,见随文注释。除《海棠》一首、《杨柳》最后一首两处异文以《全宋诗》所取较胜外,余皆应以我们这里的文字为是。
2.词
《全芳备祖》所辑陈景沂词共三首,《全宋词》俱收,见第4册第3022页。其中卷一梅花门《壶中天》全然无差,而另两首,《全宋词》与宋刻本文字稍异。
《点绛唇》
今古凡花,词人尚作词称庆。紫薇名盛。似得花之圣。 为底时人,一曲希流咏。花端正,花无节,病亦归之命。(卷一六紫薇花门)
按,“希”,《全宋词》作“稀”。“花无节”,《全宋词》作“花无郎病”,查唐圭璋先生所据八千卷楼本作“花无郎”。按律此句应为四字,或唐先生据意或参他本添。
《水龙吟》
阶前砌下新凉,嫩姿弱质婆娑小。仙家甚处,凤雏飞下化成窈窕。尖叶参差,柔枝袅娜,体将玉造。自川葵放后,堂萱谢了,是园苑、无花草。 自恨西风太早。逞芳容、紫团绯绕。管里低昂,篦头约掠,空成懊恼。圆胎结就,小铃垂下,直开临杪。凡间谪堕,不知西帝,曾关宸抱。(卷二六金凤花门)
“直开临杪”之“杪”,《全宋词》有一缺字符,而宋刻本有。依律“凡间谪堕”前缺一字,《全宋词》有一空方(缺字符),而宋刻本连书不空。
3.文
今《全宋文》收有陈景沂文两篇,一是《全芳备祖序》,另一是《招隐寺玉蕊花记》,出《全芳备祖》前集卷六,见《全宋文》卷七九三○、第343册第292-293页,题目均为编者所加。由于所据版本的缺陷,两文与我们校点整理所得都有个别字词出入,此依其题,全文罗列如下。
《全芳备祖序》
古今类书,不胜汗牛而充栋矣。录此遗彼,不可谓全,取末弃本,不可谓备,皆纂集之病也。姑以生植一类言之,史传杂记之所编摩,骚人墨客之所讽咏,自非家藏万卷,目阅群书,只是其择焉不精,语焉不详耳。
余束发习雕虫,弱冠游方外,初馆西浙,继寓京庠,暨(暨,《全宋文》缺)姑苏、金陵、两淮诸乡校,晨窗夜灯,不倦披阅,记事而提其要,纂言而钩其玄,独于花果草木尤全且备。所集凡四百余门,非全芳乎?凡事实、赋咏、乐府,必稽其始,非备祖乎?
尝谓天地生物,岂无所自?拘目睫而不究其本原,则与朝菌为何异?竹何以虚,木何以实,或春发而秋凋,或贯四时而不改柯易叶,此理所难知也。且桃李产于玉衡之宿,杏为东方岁星之精,凡有花可赏、有实可食者,固当录之而不容后也。至如(如,《全宋文》作:于)洁白之可取,节操之可嘉,英华之敻出,香色之具(具,《全宋文》作:俱)全者,是皆禀天地之英,皦然殊异,尤不可不列之于先也。梅仙(仙,《全宋文》作:先)孤芳,松友后凋,兰有国香,菊存晚节。紫薇虽粗,而独贵于所托;黄葵无知(“知”,八千卷楼抄本作“和”,此据碧琳琅馆抄本改),而不昧于所向。草伤柳别,紫笑萱忘,韭薤最幽于相(相,《全宋文》作:所)遇,藜藿甘贫而自得。苜蓿薏苡,可食可饲;茯苓黄精,通神通灵。凡若是者,遽数之,不能终其物也。
或曰:“琼花、玉蕊,胡为而躐处其上?”答曰:“此尊尊(尊,《全宋文》作:之)也。”或曰:“牡丹、芍药、海棠之无实无香,胡为而亦处其上?”答曰:“此贵贵(贵,《全宋文》作:之)也。是皆奇花异卉,特立迥出,胡可以一说拘也?”或曰:“子之说则信辨而美矣,子之书则信全而备矣,不几于玩物丧志乎?”答曰:“余之所纂,盖昔人所谓寓意于物而不留意于物者也。恶得以玩物为讥乎?且《大学》立教,格物为先,而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亦学者之当务也。自太极判而两仪分,五行布而万物具,凡散在(在,《全宋文》作:之)两间,物物各具一太极也。太极动而生阳,则元亨诚之通,而万物所资始也;静而生阴,则利正(正,当为贞,宋帝嫌名)诚之复,而万物所以各正性命也。禀于(于,《全宋文》作:乎)乾者为木果,禀于(于,《全宋文》作:乎)震者为苍莨竹,为萑苇,禀于(于,《全宋文》作:乎)巽者为木,禀于(于,《全宋文》作:乎)坎者为坚多心,禀于(于,《全宋文》作:乎)离者为科上槁,禀于(于,《全宋文》作:乎)艮者为坚多节(“节”后,八千卷楼本重出,此据南图藏另抄本删),为果蓏。根而干,干而枝,枝而叶,叶而华,华而实。初者为阳,次者为阴;闿者为阳,承者为阴。得阳之刚,则为坚耐之木;得阴之柔,则为附蔓之藤。无非阴阳者,则无非太极也。以此观物,庸非穷理之一事乎?程先生语上蔡云:‘贤,却记得多许事,谓玩物丧志。’今(今,八千卷楼本作“令”,此据碧琳琅馆本改)止纂许多,姑以便检阅、备遗忘耳,何至流而忘返而丧志焉?‘卑于《尔雅》虫鱼注’,‘可怜无补费精神’,观者幸毋以为诮。有宋宝祐丙辰孟秋,江淮肥遯愚一子陈景沂谨识。(卷首)
《招隐寺玉蕊花记》
戴颙字仲若,舍宅为招隐寺,寺在京口放鹤门外,与鹤林古竹院相望数里,孤处于万山荒凉之颠。所由山径,石卵累累,不绝如线,是名招隐寺。有米元章隶碑,以纪仲若之出(出,《全宋文》作:幽)处。方丈有阁号增华,梁昭明选文于中。阁之左有亭名虎跑、鹿跑(虎跑、鹿跑,《全宋文》作:鹿距、虎跑),其泉清泛(泛,《全宋文》作:泚)。阁之右有亭名玉蕊,巍扁其上。亭之下有玉蕊二株,对峙一架,其枝条仿佛(仿佛,八千卷楼本作佛仿,此据碧琳琅馆本改)乎葡萄,而非葡萄之所可比,轮囷磊块(块,八千卷楼本作瑰,此据碧琳琅馆本改),如古君子气象焉。其叶类柘叶之圆尖、梅叶之厚薄,其花类梅,而莩(莩,《全宋文》作:萼)瓣缩小,厥心微黄,类小净瓶。莫春初夏盛开,叶独后凋,其白玉色,其香殊异,而其高丈余也,是名玉蕊。土人佥言,此花自唐迄今,自天下与此寺只二株,亦犹琼花之于维扬,千余年间,凡几遭兵毁幸存。今唐长安白玉等观,及御史所居阁前,往往不可稽考,而仅余此寺。虽然,李德裕、沈传师(师,《全宋文》作:卿)再誊(誊,疑为誉之误书,《事类备要》无再誊二字)之,诗石如新,自(自,《全宋文》缺)可以究其终始,欲天下皆知此花非山礬、非琼花,其夐出鲜俦而自成一家也,故详纪其本末云。愚一子(愚一子,《全宋文》前有江淮二字)亲历其寺,审(审,《全宋文》作:因)书。(卷六玉蕊门)
不难看出,《全宋文》所出异文均不妥,我们这里所录出丁丙八千卷楼藏抄本,可据。
此外,《全芳备祖》还收有两篇,一是后集卷一荔枝门纪要所载陈景沂补录荔枝品种的文字,二是前引后集卷三柑门一段补识,《全宋文》失收,当据日藏刻本补,读者自可取阅,此处从略。
三、陈景沂的行迹
有关陈景沂的可靠信息均出于《全芳备祖》,此书之外,宋、元、明三朝未见其他记载。因此我们只能从《全芳备祖》两篇序言、书中所辑陈景沂及其友人作品等信息来勾稽和梳理其生活经历。
前引陈景沂《全芳备祖》自序称:“余束发习雕虫,弱冠游方外,初馆西浙,继寓京庠,暨姑苏、金陵、两淮诸乡校,晨窗夜灯,不倦披阅,记事而提其要,纂言而钩其玄,独于花果草木尤全且备,所集凡四百余门,非全芳乎?凡事实、赋咏、乐府,必稽其始,非备祖乎?”此是叙说编书之由,同时也透露了早年的大致经历。是说童年习诗赋辞章之学,二十岁离乡出游,始寓浙西③,后寓国子监,继而流寓苏州、建康(今江苏南京)及两淮等地府学。其中以在两淮时间最长,“两淮”指宋淮南东路、淮南西路,包括今江苏省、安徽省和湖北省东部江淮之间的广大地区。《全芳备祖》韩境序言称陈景沂“客游江淮”,即包括浙西路的沿江地区如今苏州、南京等地,主要也指江淮之间的两淮地区。
从陈景沂及其友人作品透露的信息,除上述苏州、南京外,他到过的江淮之地还有镇江(今属江苏,《招隐寺玉蕊花记》)、扬州(今属江苏,友人韩似山《聚八仙花歌赠江淮肥遯子》,《全芳备祖》卷五)、滁州(今属安徽,《草》其二)、濠州(治今安徽凤阳县东北,《草》其四)等地。镇江在长江南岸,与扬州隔江相望,扬州以下三地均属两淮,其中濠州是当时的边州,州城濒临淮河,陈景沂《草》其四、《芦》其二和《桑》共三首诗都应作于沿淮边境地区。可见他先在临安(今杭州)、平江(今苏州)、建康(今南京)等地短暂寓居,此后多年一直流寓扬、滁、濠等地。他自号“江淮肥遯子”,也充分表明他在这一地区寓居时间之长、这段经历在其一生中分量之重。
除了浙西、江东、两淮之外,他还到过江西南昌,游览过滕王阁。《草》其三写道:“江城滕阁倚空寒,鹤势骞飞远耐看。……翻忆赏心亭下水,草洲埋没贮悲酸”。可见此前曾经长江下游的建康(南京),因此诗末忆及。然后到过荆湖路,至少到过洞庭湖一线,《桃花》一诗“江卸洞庭急,君山屹半川”云云,显然作于岳阳。《竹》诗中有“君不见湘阴有竹玉为肌”,若是写实,应作于湖南。从《壶中天》咏梅词中“江邮湘驿,问暮年何事,暮冬行役”可知,湖南之行已届晚年。
在经过长期的江淮寓居、湘赣漫游后,大约在生命的最后几年,陈景沂又回到了浙东故乡,出现在黄岩、温州、处州丽水、绍兴等地,并有可能到过福建。其中较为明确的至少有三地,一是温州、处州丽水。《梅花》其五诗称“平生足迹遍天下,止一东嘉却弗来。行到刘山无所记,谩留冷句伴江梅”。东嘉指温州,温州与台州相邻,而称走遍天下之后始至,可见是暮年之事。由温州往刘山,刘山在处州丽水④,为温州西邻。二是黄岩。黄岩是台州属县,前之引文称记载其地柑橘之美,或为亲临所见。三是绍兴之行。从韩境的序言可知,宝祐元年(1253)他曾赴山阴(今浙江绍兴),请韩境为《全芳备祖》作序。另,还有可能到过福建。《全芳备祖》后集果树诸门中,首列荔枝,该卷又自辑一篇补述荔枝品种的文章,所载均为闽中所有,虽然所述未出蔡襄《荔枝谱》和曾巩《荔枝录》[5]的内容,但至少表明他对当时福建盛产荔枝的情况比较了解或很感兴趣,因此我们认为他应到过福建。今所见《全芳备祖》刻本为建阳刻本版式,有可能他曾亲赴建阳一线与书商接触,或者温州、丽水之行,正是赴闽途中经停。
这是从《全芳备祖》有关信息勾勒的大致经历,由于材料的稀缺,整个履历是极为模糊的。只能大致感觉到,他应属于当时的江湖游士一族,未见有科举、仕宦的任何信息,布衣终身,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江淮、湘赣、浙闽等地尤其是江淮之间漫游、客居。
再来看其生活的时代和年龄。在有关材料中,《全芳备祖》两篇序言署时最为明确,自序所署理宗宝祐四年(1256),应该是其一生最后的时间信息,他应该主要生活于这年之前。其江淮游寓的时间,也有一个可以大致推测的年代区间。宋宁宗嘉定十年(1217)到嘉定十七年(1224)间,由于受到蒙古大军的侵压,金人大肆南犯以求补偿,因此宋两淮地区局势极为紧张,并不适宜陈景沂久居。而到了理宗端平三年(1236)十月,此时金朝已经灭亡,蒙古大军大规模侵掠两淮,兵锋直抵长江边的真州(今江苏仪征)等地,此后江淮形势愈益严峻,陈景沂在江淮的时间也不可能延至此时。因此,陈景沂游寓江淮的时间只宜在理宗宝庆元年(1225)至端平三年(1236)的十多年间。嘉定十七年(1224),金哀宗明确宣布“更不南伐”[6]卷一七,宋金关系明显缓和,而宋蒙之间开始接触,谋求联合灭金。山东大部早已脱金,基本为南宋所控制,整个两淮地区形势比较安定。绍定六、七年间,宋蒙联手攻陷金哀宗所据之蔡州,金朝灭亡,南宋获唐、邓、寿、泗等数州之地。陈景沂《草》诗写边地风光:“长淮何处雁声多,西去涡心北迈河。影逐泗滨烟月艇,阵惊亳邑水云蓑。”作者时居边城濠州,西望涡水,放眼亳州,乃至黄河,所说全然域外之景,写作时间可能在南宋灭金之后版图北扩,并开始谋求恢复“三京”(东京汴梁、西京洛阳、南京应天)的绍定六年(1233)、端平元年(1234)间。我们设想,如果在理宗朝早期两淮地区较为稳定的十多年间陈景沂一直留居此地,那么之前在平江、临安、建康还应有三五年时间,这样陈景沂所说的“弱冠游方外”,大约在嘉定十三年(1220)前后,而其出生当在宁宗嘉泰元年(1201)左右,到韩境为其作序的宝祐元年(1253)是54岁。联系韩境序中描写所见陈景沂是“貌癯气腴,神采内泽”,这显然不属老态龙钟的模样,与此时陈景沂的年龄较为吻合。三年后写作自序的宝祐四年应是57岁左右。
最后再来看《全芳备祖》的编纂过程。从两篇序言的介绍都可以感到,《全芳备祖》的编纂,至少说收集材料,从少年读书习诗赋就已经开始了。目的是“积累为书”,“便检阅、备遗忘”。20岁后离家出游,游寓诸地,尤其是寓居江淮诸乡校时,就着力编写,大约在游寓江淮的最后几年,大体完成了该书的编纂。这时至少应该有30多岁,因此陈景沂自称是“少年之书”。韩序称“陈君益敛华就实,由博趋约,研精洙泗、濂洛之书,折衷于渡江诸老,凡昔之泥于物者,今皆反诸心矣。心有经,困知有录,凡昔之会于心者,今皆笔于书矣”,似乎后来对该书又进行了一些修订增补,书中至少有些陈景沂的作品作于离开江淮之后,甚至是晚年。这些作品连同祝穆的作品,多置于该类最后,是陈景沂本人辑入,还是后来所谓“祝穆订正”时补录,不得而知。韩序又称《全芳备祖》得“名公巨卿嘉叹不少置,尝以尘天子之览,陈君不可谓不遇矣”,似乎还在一定范围内传阅过,并曾进献过朝廷。陈景沂自己的序言中并未提及这些细节,整个宋代也未见其他有关记载,有可能是确实进献过,但并未引起朝廷的注意。
注释:
①请见笔者《日藏〈全芳备祖〉刻本时代考》,《江苏社会科学》2014年第1期;《〈全芳备祖〉的抄本问题》,《中国农史》2013年第6期。
②有关情况请参考许尚枢、张立道《〈全芳备祖〉编者的姓氏、里籍及成书过程之考析》,蔡宝定《陈咏籍贯考证》,分别见台州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办公室编《〈台州地区志〉志余辑要》第284-290页、第291-294页,浙江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
③当时的两浙西路,约当今浙江杭州市、嘉兴市、湖州市、江苏省苏州市、无锡市、常州市、镇江市及上海市辖境,南宋时浙西主要官署驻平江府,即今苏州市,此所谓“西浙”,主要指苏州一带。
④彭润章《(同治)丽水县志》卷三:“刘山,在县东四十里。”清同治十三年刊本。
参考文献:
[1]吴德铎.《全芳备祖》跋[M]//陈景沂.全芳备祖:卷末.北京:农业出版社,1982.
[2]陈景沂.《全芳备祖》序[M]//陈景沂.全芳备祖:卷首.北京:农业出版社,1982.
[3]永瑢,纪昀等.《全芳备祖》提要[M]//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三五.清乾隆武英殿刻本.
[4]上海图书馆.中国家谱总目(4)[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5]曾巩.荔枝录[M]//元丰类稿:卷三五.四部丛刊景元本.
[6]脱脱.金史[M].百衲本景印元至正刊本.
[7]陈景沂.全芳备祖[M].八千卷楼藏抄本,南京图书馆藏.
[8]陈景沂.全芳备祖[M].碧琳琅馆藏抄本,台北故宫博物院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