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庭坚词集版本及其互见存疑词作考略

郑永晓

(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北京100732)

今人对黄庭坚词集的整理颇为重视，版本众多。然而，每个版本所收黄庭坚词的数量却多寡不同。不计断句，仅就篇幅完整的词作进行统计，则《全宋词》和《全宋词补辑》二者合计189首；龙榆生校本《豫章黄先生词》收词181首；严寿澂校点《山谷词》收词187首；刘琳等《黄庭坚全集》收词184首，又在补遗中收录11首；朱德才《增订注释秦观黄庭坚词》收录黄词191首；马兴荣、祝振玉校《山谷词校注》收词179首，另有补遗9首，存疑18首。这种状况源于对部分词作著作权的确认辨别有异。这说明，对部分词作著作权的归属问题进行辨识仍有待于学界努力。以下笔者尝试对此作简要考辨。

一、黄庭坚词的版本及收录作品之异同

就现有文献来看，不仅黄庭坚本人没有整理过其词作，而且其亲友和后人也都没有参与，外甥洪炎编《内集》、表弟李彤编《外集》、从孙黄编《别集》都与词无涉。因此，词集的质量无法与处于正统地位的黄庭坚内集、外集、别集相提并论，此为造成后世黄庭坚词集版本淆乱、所收作品数量不一的主要原因。

饶宗颐先生《词集考》、黄宝华先生《黄庭坚评传》之《山谷词集的流变》均对黄庭坚词集版本有细致翔实的考辨。根据黄宝华先生的考订，山谷词集的版本主要有两个系统，一卷本的《山谷词》和三卷本的《山谷琴趣外篇》。而一卷本系统源自宋刻，由宋刻而至嘉靖年间刻印黄庭坚内、外、别合集，其中包括词一卷，汲古阁刻印《宋名家词》则是沿袭嘉靖本而有所增删。

问题在于，由于缺乏关键文献资料，被视为源于宋刻的一卷本，其出身仍然令人生疑。据相关序跋，嘉靖宁州祠堂本以周季凤、周季麟兄弟从内阁中抄得宋蜀人所献为底本刻印，被四库馆臣视为“尚为不失宋本之遗，非外间他刻所及”，多数学者也认同此论。但是叶德辉在《郋园读书志》卷八中对祠堂本源自内阁提出质疑：“检明正统六年杨士奇编《内阁书目》，载《黄山谷文集》一部十四册，残缺；一部十七册，缺；一部十册，缺。万历三十三年孙传能张萱等编《内阁书目》，载《山谷文集》六册，不全。《诗集》二册，《年谱》四册，不全。是明时内阁藏书两目具在，《山谷集》皆云残缺。周季凤得此阁钞本在嘉靖六年。果否出自阁钞，尚属疑义。即令阁本完好，以《宋志》、晁、陈诸目种类卷数考之，其非源出宋本，断可知也。”今按明杨士奇《文渊阁书目》卷九著录《黄山谷文集》共四种，分别为：“一部十四册，残缺；一部二十八册，阙；一部十七册，阙；一部十册，阙。”明孙传能《内阁藏书目录》著录黄庭坚文集共二种，分别为“《豫章文集》六册，不全”和“《黄山谷文集》二十八”。孙氏所著录第二种二十八册虽未有残缺或不全等说明，但显然与杨士奇著录的二十八册是同一种书，当然也是残缺的。

尽管叶德辉的质疑有一定说服力，但嘉靖本在黄庭坚作品流播史上仍具有重要地位。编纂者周季凤等在收集、整理、刻印黄庭坚集的过程中备尝艰辛，前后历廿余年,最终在徐岱等人襄助下才完成此事。周氏姻亲查仲道所作《山谷全书书后》云：“是编之全，乃吾姻亚卿来轩周公与其伯兄都宪南山公，昔宦游于朝、于浙、于蜀，博求诸荐绅士夫家，传写之群书故牍中，章积篇累，历十数载，仅全此书，珍藏以归。”又周季凤在其《黄先生全书序》中曾言：“因亡友潘南屏时用钞之内阁，有正集、外集、别集、词、简、年谱诸集，凡九十七卷，乃宋蜀人所献者。”其中明确提到了“词”。因此可以确信，嘉靖本中至少有一部分词源于宋人编刻。周季麟、周季凤分别为成化、弘治间进士，都有多种著述存世。因此，他们编纂整理的黄庭坚集质量，远非书商可比。而就其中所收词而言，尽管远非完美，但在黄庭坚词籍传播史上亦具有极其重要地位。

而确实为南宋闽刻的三卷本《山谷琴趣外篇》则因其先天的缺陷而频遭学者讥议。朱孝臧《彊村丛书》跋此书云：“卷中讹文脱字，往往而有，题尤芟节太甚，或乖本恉。”[1]277饶宗颐《词集考》亦批评此本“词数仅得一卷之半，讹文夺字，芟节题序，祝穆讥为俗本者也”[2]54。但是这个版本由于收录不足黄庭坚存世词作总数之半，所收词作全部见于嘉靖本系统中，因此，从著作权角度看此本还是比较可信的。此外，南宋乾道麻沙本《类编增广黄先生大全文集》有词一卷，所收篇目及内容与《琴趣外篇》本大体相同。二者都刻于福建，都属坊刻本，可能有某种渊源关系。

总之，黄庭坚词集的两个版本系统都可能存在某些缺陷，尤其是嘉靖本因收词数量较多而可能羼入部分伪作。另外，其他文献中也有一些署名黄庭坚的词作，或被作为存目附编于今人所纂黄氏词集中，或未见于任何版本的黄庭坚词集。为便于梳理，笔者将所见黄庭坚存疑互见词列为下表：

版本篇名宋乾道麻沙本宋琴趣外篇本吴讷百家词本嘉靖祠堂本宋名家词本清缉香堂本四库全书本全宋词本龙榆生校本严寿澂校本黄庭坚全集本马兴荣祝振玉本满庭芳(北苑龙团)√√√√√√√√√满庭芳(北苑春风)√√√√√√√√√√√满庭芳(风力驱寒)√√√√√水调歌头(瑶草一何碧)√√√√√√√√√√√√水调歌头(落日塞垣路)√√√√√√√√√√√√蓦山溪(鸳鸯翡翠)√√√√√√√√√√√√蓦山溪(朝来风日)√√√存疑蓦山溪(薄情双燕)存疑忆帝京(银烛生花)√√√√√√√√√√√√千秋岁(苑边花外)√√√√√√√√√千秋岁(世间好事)√√√√√√√√√江城子(画堂高会)√√√√√√√√√青玉案(行人欲上)√√√√√√蝶恋花(海角芳菲)√√√√√√√√√踏莎行(堆积琼花)存目踏莎行(细柳新蒲)存疑醉落魄(苍颜华发)√√√√√√√醉落魄(红牙板歇)√√√√√存疑虞美人(波声拍枕)√√√存目√√虞美人(天涯也有)√√√√√√√√√南乡子(落帽晚风)√√√√√√√存目√√√√

续表：

版本篇名宋乾道麻沙本宋琴趣外篇本吴讷百家词本嘉靖祠堂本宋名家词本清缉香堂本四库全书本全宋词本龙榆生校本严寿澂校本黄庭坚全集本马兴荣祝振玉本鹧鸪天(西塞山边)√√√√√√√√√√√√西江月(别梦已随)√√√√存目√√√西江月(细细风清)√√存疑促拍满路花(秋风吹渭水)√√√√存目√√√画堂春(东风吹柳)√√√√√√√√阮郎归(歌停檀板)√√√√√√√√√√好事近(潇洒荐冰盘)√√√存疑诉衷情(珠帘绣幕)√√√√√√采桑子(夜来酒醒)√√√√√√√√√√√√菩萨蛮(牡丹含露)存目菩萨蛮(湿云不度)浣溪沙(西塞山边)√√√存目√√浣溪沙(新妇矶头)√√√√√√√存目√√√√浣溪沙(飞鹊台前)√√√√√√√√√浣溪沙(脚上鞋儿)存目存疑浣溪纱(堤上游人)存目宴桃源(天气把人)√√√√√√√√√瑞鹤仙(环滁皆山也)√√存疑捣练子(梅凋粉)√√存疑长相思(蘋满溪)存目存疑玉女摇仙佩(宫梅弄粉)√存疑瑶台第一层(阆苑归来)√存疑庆金枝(新春入旧年)存疑渔父(偶然垂耳)存疑拨棹子(烟姿媚)存目忆秦娥(花深深)存目如梦令(莺嘴啄花)存目如梦令(冬夜月明)存目如梦令(韵似江梅)满江红(越艳风流)满江红(疏蕊幽香)木兰花令(少年看花绿)

备注：①凡表中标有“√”符号者表示该版本中收录此首，空白则表示未收此作。②《四库全书》中收有两种黄庭坚词，表中所列为内、外、别三集及词集合刻本。③有五首未被任何黄庭坚词集收录，故信息为空白。其中《菩萨蛮》(湿云不度冷)出自毛晋辑《词海评林·菩萨蛮》，作者署朱淑真，题下注：“一作黄山谷。”《如梦令》(韵似江梅)出自毛晋辑《词海评林·如梦令》；满江红(越艳风流)出自明万历刻本《类选笺释续选草堂诗余》卷下；满江红(疏蕊幽香)出自《蜀中广记》卷六十三；《木兰花令》(少年看花)出自《古今词统》卷八，作者署“盼盼”，并注“一作黄山谷”。

二、黄庭坚与他人互见存疑作品考辨举例

前表所列黄庭坚与他人互见存疑词共53首。其具体情况各不相同，有些明显地属于伪作，有些则比较复杂，不易判断。以下笔者试举数例，略作辨析。

满庭芳茶

北苑春风、方圭圆璧，万里名动京关。碎身粉骨、功合上凌烟。樽俎风流战胜，降春睡、开拓愁边。纤纤捧、熬波溅乳，金缕鹧鸪班。 相如方病酒，一觞一咏、宾友群贤。为扶起樽前，醉玉颓山。搜搅胸中万卷，还倾动、三峡词源。归来晚，文君未寝，相对小窗前。

此词《琴趣外篇》本和嘉靖本均予收录。汲古阁本不收，毛氏于《满庭芳》题下注：“或刻苏子瞻。旧刻六首。考“北苑春风”是秦少游作，删去。”四库本《淮海词》收录此作，題下注：“或刻黄山谷。”

明清人不乏认同此词作者为秦观者。毛晋之外，张綖在其《秦张两先生诗余合璧·少游诗余》中收录此词，题作《咏茶》。其后卓人月在《古今词统》卷十二中亦署秦观，并有校记云：“又见《黄山谷集》，大同小异。附载于此。”清沈雄《古今词话·词辨》下卷：“《满庭芳》，尽推少游之作。少游又有咏茶一首，传者多讹，今为正之云：‘北苑龙团，江南鹰爪，万里名动京关……’”沈氏显然认为，两首《满庭芳》作者均属秦观。

徐培均《淮海居士长短句》收录此词，其所作校记云：“山谷另有《满庭芳·茶》，首句云：‘北苑龙团’，余如‘万里名动京关’‘纤纤捧’‘金缕鹧鸪斑’‘相如方病酒’‘醉玉颓山’‘归来晚，文君未寝’等句，亦与秦词相同。盖因二首极类似，故误秦词为黄词耳。”[3]99此论似是而非，以常理判断，除有意引用前人成句的例子外，如非同一作者，绝对不可能如此相似。

按《能改斋漫录》卷十七云：“豫章先生少时尝为《茶词》，寄《满庭芳》云‘北苑龙团……。’其后增损其词，止咏建茶云：‘北苑研膏……。’辞意益工也。后山陈无己同韵和之。”[4]486《后山集》卷二十四《满庭芳》有“闽岭新春，琅函联璧，帝所分落人间”云云，即吴曾所言和词。龙榆生云：“这两首明见增损痕迹，而且山谷素来是讲究饮茶的，吴说当然可信。”[5]10但他却同时在其点校《淮海居士长短句》中亦收录《满庭芳》(北苑研膏)，并有按语云：“宋刊《山谷琴趣外篇》卷一有此首。”[6]26而未对此词之归属作出判断。

《宋词互见考》：“案此黄庭坚词，见《彊村丛书》本《山谷琴趣外编》。《能改斋漫录》云……即此词也。并有陈后山同韵和词。据此则为黄词明甚，《淮海词》收之，毛本《山谷词》删之，并误。”[7]271

今按此词署黄庭坚作见诸乾道麻沙本《类编增广黄先生大全文集》、南宋《山谷琴趣外篇》、吴曾《能改斋漫录》和《全芳备祖集·后集》卷二十八等四种宋人文献。而从词之写作时间上说，显然作于元祐时为官汴京期间。此数年间黄庭坚写有《谢公择舅分赐茶三首》、《以潞公所惠拣芽送公择次旧韵》、《今岁官茶极妙而难为赏者戏作两诗用前韵》等多篇咏茶诗。反观秦观对茶的兴趣似远不及黄，所作茶诗笔者所见仅有《淮海后集》卷一之《茶》、《茶臼》二首。而其所作茶词，除此篇不论外，亦仅有《满庭芳》(晓色云开)一首，而且作者也有争议，汲古阁《宋名家词》本注：“向误王观。”

从内容与写作技法言，全词咏茶，而不着一个茶字，却连用若干典故，老练精熟，此笔法在黄庭坚诗中十分常见，将此笔法移之入词，属顺理成章之事。

基于以上理由，笔者以为此词作者为黄庭坚，黄庭坚词集各本不误。

阮郎归茶词

歌停檀板舞停鸾，高阳饮兴阑。兽烟喷尽玉壶干，香分小凤团。 雪浪浅、露花圆，捧瓯春笋寒。绛纱笼下跃金鞍。归时人倚栏。

此词见于嘉靖祠堂本系统。另外明嘉靖本《精选名贤词话草堂诗余》卷下、万历刻本《类选笺释草堂诗余》卷一、毛晋辑《词海评林·阮郎归》、四库本《类编草堂诗余》卷一、《花草粹编》卷七、《御选历代诗余》卷十六、《御定佩文斋广群芳谱》卷二十一等均署黄庭坚。而洪武遵正书堂本《增修笺注妙选群英草堂诗余》后集卷下则不署作者，此词之前为黄庭坚《品令》(凤舞团团饼)，其后则为《醉落魄》(红牙板歇)，亦不署姓氏。[8]269

《全芳备祖后集》卷二十八“茶门”署“东坡”。赵万里《宋金元名家词补遗》和《全宋词》以此为依据作苏轼词。《全宋词》：“案此首《全芳备祖后集》卷二十八茶门作苏轼词。别又误作于张子野词，见《张子野词》卷一。”

《宋词互见考》：“案此首见汲古阁本《山谷词》，《类编草堂诗余》、《花草粹编》并作山谷词。惟《全芳备祖》作东坡词，第东坡词集不载，当以山谷为是。”[7]270《苏轼全集校注》第九册《误入苏集词存目》认为“赵万里《宋金元名家词补遗》及《全宋词》据《全芳备祖后集》卷二十八‘茶门’补入东坡词。别又误作张先词。案，乃黄庭坚作，见山谷词诸本并唐圭璋《宋词互见考》。”[9]862

陈敦源《全宋词所收互见词考辨》：“此首当从宋人载籍《全芳备祖》作苏轼词。洪武本《草堂诗余》所收前后相接而无撰人姓氏之词,并非皆为同一人之作。”[10]277-282

按洪武遵正书堂本《增修笺注妙选群英草堂诗余》、嘉靖本《精选名贤词话草堂诗余》、万历本《类选笺释草堂诗余》、四库本《类编草堂诗余》在选录此词之后均有编者评语云：“愚观《山谷集》有一曲咏煎茶，亦名《阮郎归》云：‘烹茶留客驻金鞍，月斜山外山……’并附于此。”“亦名”之“亦”字颇可玩味，既言“亦”，则是两首词并非同一作者。笔者判断此评语当为《草堂诗余》最初编选者所加，亦即南宋人之语。又《全芳备祖》作苏轼词。则是有两条宋人视此词非黄庭坚词的证据，而所有署名为黄庭坚的版本均在明代及以后。所以笔者倾向于认为此词非黄庭坚作。

虞美人

波声拍枕长淮晓，缺月窥人小。无情江水自东流，只载一船离恨、向西州。 竹阴花坞曾同醉，酒味多于泪。若教金鉴在尘埃。醞造一场烦恼、送人來。

此词收录于嘉靖本系统。《全宋词》入存目词，附注：“苏轼作，见《东坡词》卷下。”同书收入苏轼名下，且注云：“案此首又误入黄庭坚《豫章黄先生词》。”《苕溪渔隐丛话》卷五十引《冷斋夜话》云：“世传此词是贺方回所作，虽山谷亦云。大观中于金陵见其亲笔，醉墨超放，气压王子敬，盖东坡词也。”[11]340四库本《词苑丛谈》卷十所引文字略同。笔者所见《丛书集成初编》景《津逮秘书》本、《四库全书》本和东方学会印行日本五山板《冷斋夜话》均不见此段文字。四库馆臣所作《冷斋夜话提要》曾言今本《冷斋夜话》“盖已经后人删削，非其完本”。因此不能否认胡仔所见《冷斋夜话》有此数语。

曾慥《类说》卷五十五：“东坡与少游饮别，作《虞美人》曰(略)。世传此词贺方回作，非也。乃东坡作。”《诗话总龟》卷四十：“东坡与秦少游饮别维扬，作《虞美人》词曰……世传贺方回作也。”《能改斋漫录》卷十六：“东坡长短句云：‘无情汴水自东流，只载一船离恨向西州。’张文潜用其意以为诗云：‘亭亭画舸系春潭(下略)’王平甫尝爱而诵之，彼不知其出于东坡也。”[12]476这都是宋人文献中视此词为苏轼作品的证据。

洪武本《增修笺注妙选群英草堂诗余》后集卷下、嘉靖本《精选名贤词话草堂诗余》卷下、明万历刻本《类选笺释草堂诗余》卷二收录此词，均署苏轼。《花草粹编》卷一二收此词，标题作《维扬别少游》，作者署苏轼，词末又注云：“世传贺方回作。”《古今词统》卷八、四库本《类编草堂诗余》卷一收录此词，署名苏轼，题作《离别》。《御选历代诗余》卷三十录于苏轼名下，同书卷一百十五及引《冷斋夜话》，亦将此词视为苏轼作品。《四库全书》本《东坡词》收录此词。题下注：“东坡与秦少游维扬饮别作此词。或刻贺方回，或刻黄山谷，或刻秦淮海，或刻晏小山。”今人整理本吕观仁《东坡词注》、薛瑞生《东坡词编年笺证》均收此词。

综合以上资料，可以断定，此词与黄庭坚无涉，嘉靖本误收。

宴桃源书赵伯充家小姬领巾

天气把人僝僽，落絮游丝时候。茶饭可曾炊，镜中嬴得销瘦。生受，生受，更被养娘催绣。

此词收录于嘉靖本系统。毛氏《宋名家词》本题下注：“一刻《淮海集》，略异：去岁迷藏花柳，恰恰如今时候。心绪几曾欢。赢得镜中清瘦。生受，生受，更被养娘催绣。”

《全宋词》：“案汲古阁本山谷词注：一刻《淮海集》，略异。而《淮海居士长短句》及汲古阁本《淮海词》俱无此首。清王敬之本《淮海词补遗》始载之。”署名黄庭坚的几个版本，如汲古阁刻《词林万选》卷四、万历刻本《类选笺释续选草堂诗余》卷上、《花草粹编》卷一此句下均有校语云：“一本云：去岁迷藏花柳，恰恰如今时候。心绪几曾炊。”而毛晋辑《词海评林》，作者署黄庭坚，内容与王敬之本《淮海词补遗》相同。则是《淮海集》所刻异文并非单独见诸《淮海集》，而且也数次出现于署名黄庭坚的各种版本中。

《宋词互见考》：“原词见《豫章黄先生词》。王敬之本《淮海词补遗》误作秦观词。”[7]363

龙榆生《豫章黄先生词》收录此词，在引述毛氏《名家词》本注文后云：“检宋本《淮海长短句》，未见此首，不知果为谁作？”而其所辑《淮海居士长短句补遗》也收录此词，注云：“录自毛本《山谷词》最末一首附注，亦见王辑。”[6]44

今按《宝真斋法书赞》卷十五《黄鲁直催绣词帖》录黄庭坚行书四行：“前岁迷藏花柳，恰恰如今时候。诸事几时忺，镜中赢得清瘦。生受，生受，更被养娘催绣”。并有按语云：“右山谷先生《催绣词帖》真迹一卷。先生平生语庄，此帖故游戏耳。”岳珂《宝真斋法书赞》颇为严谨，内中涉及多篇黄庭坚书法及其诗文词作等，均极可靠。此帖未言系黄庭坚书写秦观作品，当系自作。因此基本可以断定，此词著作权应属于黄庭坚，嘉靖本不误。

满江红

疏蕊幽香，禁不过、晚寒愁绝。那更是、巴东江上，楚山千叠。敧帽闲寻西瀼路，[亸]鞭笑向南枝说。恐使君归去，侍銮坡，孤风月。 清镜里，悲华发。山驿处，溪桥侧。凄然回首处，凤凰城阙。憔悴如今谁领略，飘零已是无颜色。问行厨，何日唤宾僚，犹堪折。

明曹学佺《蜀中广记》卷六十三《方物记》第五：“黄山谷戎州与人帖：昨日市中已见腊梅，开者数枝矣。有词曰：……右调《满江红》。自注：与夔州崔三伯礼侍御同作。”所引词作即此。按此当为陆游词，《全宋词》辑入陆游名下，题作《夔州催王伯礼侍御寻梅之集》。陆游在乾道六年十月至乾道八年正月期间，任夔州通判，与夔州知州王伯礼相友善。除此词外，陆游另有《感皇恩·伯礼立春日生日》、《蓦山溪·送伯礼》二词，并为王伯礼作《王侍御生祠记》及《云安集序》。

《四库全书总目·蜀中广记提要》曾评论曹氏此书云：“舛讹牴牾，亦时时间出。盖援据即博，则精粗毕括，同异兼陈，亦事势之所必至，要之不害其大体。”有关此词本事之记载，显属此类。事实上，黄庭坚所言“昨日市中已见腊梅，开者数枝矣”数语是写信给王直方的，也未必作于戎州。

因此，《蜀中广记》所记有误，此首与黄庭坚无涉。

受词为小道等观念的影响，宋人对词籍的整理刊刻远不如诗文那样重视，致使遗留下很多作者互见和存疑之作。由于文献缺乏等原因，今人对词作者的考订颇感困难。厘清词作者的归属，文献记载和版本考辨自然最为重要，词作内容和写作笔法的分析也应该可以起到辅助作用。上文中笔者仅对5首黄庭坚存疑词作了尝试性简单考辨。尚有40余首，因篇幅关系，笔者有另文考述。不当之处，还请方家指正。

参考文献：

[1]朱祖谋.彊村丛书[M].扬州：广陵书社，2005.

[2]饶宗颐.词集考[M].北京:中华书局，1992.

[3]徐培均.淮海居士长短句[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4]吴曾.能改斋漫录[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5]龙榆生.豫章黄先生词[M].北京：中华书局，1957.

[6]龙榆生.淮海居士长短句[M].北京：中华书局，1957.

[7]唐圭璋.宋词四考[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5.

[8]刘崇德，徐文武.明刊草堂诗余二种[M].保定：河北大学出版社，2006.

[9]张志烈，马德富，周裕锴.苏轼全集校注[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10.

[10]陈敦源.全宋词所收互见词考辨[J].文献，1998(2).

[11]胡仔.苕溪渔隐丛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

[12]吴曾.能改斋漫录[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