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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在乎

2013-12-16于天骥

海燕 2013年8期
关键词:耳朵沙漠房子

□于天骥

沙漠!

ED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前方,拼命地想从黄色和蓝色之间看出一点别的颜色来,最好是绿色。

ED已经和沙漠周旋数日了,他自己也忘了是怎样把吉普车开到这儿的,只记得曾经路过一个收费站,再往前似乎就是沙漠了。更糟的是,当ED终于发现情况不妙时,他已经处于沙漠的中心区域。指南针已不再履行它的职责,来时留下的车痕也早被新一轮的风沙抚平。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吉普车性能良好,使ED不用坐着等死。车上还有不少罐头食物和备用汽油,但它们也总有被用完的一天。随着迷路天数的增加,ED的信心与日俱减。耳鸣却越发严重,他有时甚至听不到发动机的轰鸣,耳中充斥的完全是另一个声音,若隐若现,挥之不去。他有时不得不把车停下来,使头脑休息一阵,才能清醒地上路。

另一个声音!

我和ED有特殊的缘分,我们从初中到大学都是同学。

ED的耳鸣症是初中开始患上的,他当时跟我坐同桌。初三时,

他上课总是眉头紧锁,拼命地把耳朵往前伸。他说他的耳鸣不是耳朵嗡嗡响,好像是有一个人在和他说话,却又听不真切,像是别人说,又像是自己在说。ED的父母对此很是担心,也带他看过医生,开过药,但却毫无作用。

ED的家境蛮好的,是中产阶层中比较有钱的家庭。家里人对ED的希望是有大出息,无论哪方面都行。第一步当然是考上国内顶尖的大学。ED自己想从商,也朝这个方向努力着。但他是个有理想的人,并不仅仅是上名校、赚大钱,或许还有那种叫实现人生价值的东西。只是他自己从来不说,父母和周围的同学自然也就无从得知。

高中的时候我们就不在一个班了,我学了文科,ED学了理科。高中时候我仍然贪玩,知道自己重新学好数理化的机会不大了,就索性转到文科。没准能考个好大学呢。ED则不同,一直都是优秀学生的代表。就这样,我们还是一道站在了高考的面前。回想当时的高三,我的心态似乎是越来越放松,放松但却不松懈。然而让我纳闷的是,似乎ED开始越来越苦闷。有时候甚至会看见ED也开始逃课,在北边自习楼的下边,和消防器材一起蹲在过道,时不时地摇头,又时不时地点头。

“嘿,他又和自己讲话呢!”周围人看到他这样,总是会这么说。

“那他都叨咕些什么啊?”有人问。

“谁知道呢……你自己问他吧。”

自己和自己讲话,或许每个人都会吧,或许只是压力太大。ED平时朋友不多,自己要是能和自己讲明白,那样也好。

查成绩的那天,我还算是比较冷静的。尽管考上了一所985大学,但我并没显得过分张扬或是刻意谦虚。当时具体的心理活动现在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父母满意,自己没有遗憾。只记得,那一整个夏天我都没有ED的一点消息。隐约地听说,原本目标是清华北大的ED只考上了与我相同的大学,父母相当失望,自己相当郁闷。他不肯见人。

再次见到ED是报到的时候,两个很不搭界的专业的报到地点被安排到了同一个区域。我没有怪ED这两个月的失踪,ED也没解释什么。只记得ED好像一直在说些什么,我听得懵懂。不过我的表情很到位,我觉得,他会认为我听懂他讲的什么的,至少他不会怀疑我的热情。

上了大学,ED仍然郁郁寡欢,表现得十分孤僻,我们猜想是没有修到理想的专业。在大学中,ED的耳鸣更加严重,病发时完全听不到外界的声音,甚至还会把耳朵里所听到的大声讲出来。他自己也去看过医生,医生说他的耳朵没有任何器质方面的问题,唯一可能是心理方面的问题,建议ED去找心理医生。找心理医生?ED心说这只有在外国电影中才看到的场面,怎么就轮到我了?ED只好笑笑,摇摇头走了,一任自己的耳朵时好时坏。就这样,在大学的课堂上,ED的同学除了能听到教授的声音,还有可能听到另一个声音,那就是ED在自言自语。起初大家还报以嘲笑,后来也就没人在乎了。

大二的某日,我有次与ED一同上食堂,真真切切地听见了ED自言自语的内容!

“路在哪?”

“不对,今天下午要应聘哦。”

“……”

真的像个神经病人。

之后竟然又是好久见不到ED的人影。每次电话或短信约他,他都会说过两天找我。有时候我站在寝室的窗前,看着那棵树枝都已经长到三楼我们寝室里来的杨树,我竟想,ED如果看到这棵树长高了这么多他都没有来,会评价点什么呢?是会赞赏树的疯狂,还是诋毁我的多情?

大三的最后几个月,我仍然没有见到ED。只是听说他没有拿到研究生外校保送的资格。

大四那年的春节,我给他发了一条信息:

“哥们,理想与现实是有差距的,别给自己压力!新春快乐!”

ED很快地回了一条:

“不是你说的那样!新春快乐!”

本来ED信心满满地可以外保,所以并没有花时间准备考研。然而外保的失利,加之学院里内部保研名额有限,ED的前途一下子变得有点迷离。不过也无所谓,大家说,或许他可以放松一年,来年考研。

后来ED没有考研究生,这令我们很惊讶,他那么要强的人居然选择了直接参加工作。大学毕业后我们有几个同学都留在了读书的这个城市。ED在一家大公司做管理,一年后由临时工转正,是少数几个被留下来的,可见其能力确实不俗。

沙漠?

不论是哪的沙漠,总该有个范围吧?然而ED却发现,他所处的这个沙漠似乎没有范围,他无论朝任意哪个方向开,都走不到尽头。

天色渐暗,ED从车顶抽出军用棉被将自己裹在车座上,他锁好车门,脑袋重重地往后一靠躺了下来。很舒服。ED想笑,却不敢笑,怕一笑会把干裂的嘴唇扯裂流出血来。这又使他觉得可悲了——想笑一下都不能!

这一晚ED做了个梦,梦里面的他坐在椅子上,正朝着一个什么东西诉说。可讲的是什么内容,他自己也不记得了。早上醒来,他发现自己满嘴是血,都凝住了!ED明白,他又把自己脑海里想的给说出来了。每次做梦,每次自言自语,ED都记不住、听不清。只记得有一种悲伤的情怀在身体里升腾。ED想,可能我诉说的都是一些悲伤的事情吧!

出走。

一直忘记了说ED来到沙漠的原因。

ED在公司干得非常出色,但他自己并不满足,同事们对他也并不满意。他要求太高!他不给面子!他很少与同事联欢!他自言自语,说疯话!领导也找他谈过,但似乎ED并没有改变的意思。领导说:“压力要有,但也不能太过!”ED立马顶回去说:“我有我的理想,请让我完成它!”

ED就是这样,说话听起来很别扭。从初中就这样,一直都是这样,很少与别人交流感受。不过他对待工作倒真是一丝不苟。这也让他在公司里树敌无数!抢着干活、追求完美、性格孤僻……这样的人能不树敌吗?

ED唯一一次和我们喝酒是去年的国庆节,他破天荒地要和我们一道出去。酒至半酣,ED突然哭了,我们听ED的哭诉才知道,今年公司内的三个海外交流考察的名额中没有他。

或许借着酒劲儿,ED才能吐露一点小小的内心感受。或许是因为悲伤积累得太多,需要一个机会宣泄!有的同学依然不屑于ED的伤痛,这让我更加难受,ED要好不容易才说出一点点委屈,他到底还有多少打掉的牙要咽下去呢?

晚上要送ED回家,ED说:“我没有家,我只有房子,我买了房子,每天在里面最多待几个小时,那能说是家吗?只是睡觉的房子而已!”

有几个朋友忍不住笑了,说ED连酒话都说得那么“文”,听起来怪怪的。

我们打车送ED。在车上,ED又开始自言自语。借着酒兴,声音越说越大,不得以我们只好打断他的思路,把他拉回到现实中。ED似乎已经对这样的状况习以为常了,他说:“用不着把我叫醒吧,反正我说的话你们也都不在乎,你们不可能在乎……”

来到ED的房子里,我们发现他的家乱得不行(他的房子里乱得不行),桌上地上都是各种各样的计划书——文案、表格,而ED继续痛苦地胡言乱语着。看ED这样没完没了地折磨自己,我不禁又想,这又是何必呢。我们哥几个挣的都不多,却也开心,ED挣那么多,却没觉得他比我们过得好。

ED的父母还留在老家,每次ED回家,他家里的人都心疼得不行,然后就打来电话吩咐我多照顾照顾ED。每每听到他父母的叹息,我的心都很别扭,不止是心理上的,而且是生理上的,好似有只手在揉搓我的心脏。

聚会不久后的某日,ED走了,走前给我发了条信息:

“我已经走得太远,以至于忘记了为什么出发!我走了,去寻找我出发的原由!”

ED出走这件事在我们校友圈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有人说这对ED而言是正常现象,有人说他活该精神崩溃……同情的话,我并没有听到。大家议论一下,也就各自散开,各忙各的去了。

警察说查到ED用所有的钱买了车和旅行装备,并向西北方向开去。我心想,我们的老家都在东北,要找“出发的原因”也应该去东北找吧!

我等了几个月也不见ED的消息,也不知道他找没找到那个什么原因。总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在警方的帮助下,我又来到了他的房子,帮他整理一下物品——万一他还能回来呢!

在整理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他的日志,起名叫“荒原”!他还真有那么点“文艺气质”,我暗想。他在日志中写了很多很多他的梦、理想、遗憾还有对耳鸣症及并发的自言自语问题的困惑,十分悲凉,凉得彻底。看着这些悲凉的文字,我有点饿汉不知饱汉忧的意思,还是觉得他太倔强了,太不豁达了,没必要!

但往事还是汹涌地敲打着脑海中的每一个石粒。每一次好奇地翻开一块小石,就有一丝挥之不去却又尘封已久的关于ED的记忆横行出来,聚拢在一起,前赴后继地将那个神思远去的我又缓缓地运回到我的身体,与我合二为一。

回过神来,我似乎有点忏悔自己对ED的关心似乎仅止于心。

走出ED的房子,我为ED祈祷,希望他能走出他自己的荒原,希望他能回来。

旅程结束……

又走了好几天,ED快坚持不住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嘴,不停地讲、不停地讲,讲得口干舌燥,很快就把水喝得差不多没有了。ED转过方向盘,脚从刹车移到油门,加速朝另一个方向开去。他现在已经完全听不到车子的轰鸣声,仪表盘上的加油警报已经亮起了橘黄的警示灯。但ED仍然执着向前,朦朦胧胧之中,他总感觉这眼下的沙漠好似那远方的何人,在朝着他抖动着一幅巨大沙幔,起起伏伏,连绵不绝,几乎触到他的眼皮。但影影绰绰地,又好像是那远方的何人,在向ED耐心地讲述——好熟悉的声音,好熟悉的人影。丝丝沙缕开始逐渐升腾、萦绕继而狂野。每当汽车蛮横地冲破一次前方的尘障,就好像把一次久违的过往撞得支离玻碎!

ED突然发现,每当他扭动一次方向盘,调整一次方向,前进每一米,他耳朵里的那个若隐若现的声音逐渐清晰,往前开一点点就听得更清楚。他不顾嘴唇淌血,兴奋地向前加速。

这次,他真的找到了方向!

ED沉下心来仔细听耳朵里的声音。他发现那是他自己的声音,开始是有关理想的声音,后来又在诉说着压抑,诉说着理想与现实的差距,诉说着旅程的开始……

沙漠中忽然起了大风!

风沙几乎将吉普掩埋!

但ED自言自语的声音竟愈发清晰,飘扬到上空,吹不散,压不住。

可是那声音无人听到,无人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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