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中的自然情怀——读《东京昆虫物语》有感

万向兴

日本作家泉麻人笔下的《东京昆虫物语》，读来让人倍感亲切。这里之所以说“亲切”，并不是因为笔者曾在泉麻人童年时代的日本待过，而是因为全书流露的淡淡都市幽思及对往日的缅怀。全书46篇短短的故事，以小小的昆虫管窥出现代都市在快速发展中的一貌。

还在书的序言里，作者就写道：“在难以入眠的夜晚，我常常会回想起那些浮现在记忆底层的儿时情景……”[1]8这一番娓娓道来，也为本书的叙事风格涂上底色。可以说，这本小书里的每一则昆虫故事都穿插着作者自身的回忆，而正是这些回忆让本来简单的昆虫知识变得熠熠生辉。比如，在介绍红蛱蝶时，作者想到的是 “洋溢古老气息的街屋栉比鳞次的地方”；[1]14在讲螳螂时，作者回忆到一直居住的“古典日式房子”和人偶剧《铃铃村与核桃树》；[1]17,20提到瓢虫时，则想到他孩提时代，东京一些地方的草原上，时常可见的瓢虫风景……可以说，表面上是“昆虫”的物语，实则是东京的“生活物语”。每种昆虫都像一个开关，激活了作者的无限往事、无限回忆。就连形容到无花果树上的气味时，作者也细腻而生动地写道：“要怎么形容那气味呢？有点类似狐臭，是种令人有点怀念的气味，这股气味也会令人勾起对黄星天牛的回忆。”[1]34

那么，透过这一切细腻而饱含深情的纪事，作者在怀念一个怎样的东京呢？我们发现，任何一种昆虫让作者想起的情节，都是过去的事情。进而言之，作者在整本书中所做的只是怀旧。詹明信在评论怀旧时，曾这样说道：“现代派在缅怀过去时经常是充满痛苦的，原因是在当前‘过去’除了透过美感的形式以外，无法重现于眼前。”[2]457在这个意义上，作者通过种种往事和回忆搭建起来的昔日东京，到底在缅怀怎样一个过去，又是否充满了痛苦呢？

就像前文所述，任何一种昆虫给作者的回忆都是那些过去的东京景致。洋溢着古老气息的街屋、古典的日式房子、五六十年代的山手地区的街道、京都的老旧旅社、已经关闭了的东京都蚕丝试验场、弥漫幽冥气息的风景……这些看似各种各样的景物，都构建出一种安宁祥和的昔日东京。然而，作者是不是仅仅沉迷于过往的种种呢？他的这种怀旧又是不是故作姿态？联系上文中所援引的詹明信的话来看，并不是这样的。人们缅怀过去，往往是因为不能回到过去。这种回不去大概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时光的流逝不可逆，童年往事无法再次经历；二是整个大的时代背景发生了改变，让人开始怀念之前的时代及其中的生活。

对于第一种原因的怀旧，我们可以发现许多。比如儿时对白点花金龟的“游戏”，他现在承认当时的做法很残忍，金龟很可怜。又如给班上一个女同学雅子取诨名“食蜗步行虫”一事，作者也在书中表示了歉意。这些坦诚而真情的流露，让人觉得作者并不是单纯地在过往的快乐中自鸣得意，而是很真实地回顾自己的过去而已。对于第二种原因的怀旧，则是遍及全书的。比如在提到天牛时，作者明确指出现在天牛找不到的原因，是环境变了——“也许是因为发明出药效很强的农药所致吧，也或者是受到周遭都市环境的影响。”[1]34提到红小灰蝶时，也说那里的长草一长出来，就被人用大型刈草机除掉。说到美国白灯蛾时，作者想到了喷洒杀虫剂的可怕场景。

可以说，比起第一种原因的怀旧，第二种原因的怀旧更是作者希望表达的。他并未矫揉造作、故作姿态地怀念旧日的繁华和灿烂，作者怀念的不过是一个人与自然和谐的居住环境。随着时光的流逝，对作者来说，东京真正发生变化的并不仅是昆虫本身，而更是人们与昆虫的关系。随着工业发展和社会进步，东京已经变成一个繁华的现代都市，貌似丰富了很多，实则失去了一些本真的美。本书以清雅隽秀的文字和美丽精致的配图，似乎正是让现代读者从这些旧时光、小虫子之间，获得些许思考。泉麻人没有声嘶力竭地呼吁人们去爱自然，或者是宣传环保思想，他的46则抒情纪事，已让读者感到昆虫渺小生命的巨大魅力。

这本制作精良的小书，借着“复古”的笔调，写出了一位自然主义者对往日美好的追思。也希望此书能激起广大读者对自然环境、乃至生命之爱的思考。

[1]泉麻人.东京昆虫物语[M].黄瑾瑜,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

[2]詹明信.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M].张旭东,陈清侨,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