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李煜和纳兰性德词作之相似性
2013-12-12郭红波
郭红波
浅析李煜和纳兰性德词作之相似性
郭红波
南唐后主李煜和清代词人纳兰性德在中国词史上均占有很高的地位。两位词人的词作充满真挚沉郁的感情,词风呈现哀感凄婉的色彩,语言散发淡雅自然的魅力。本文试从悲剧性意蕴、月的意象、对佛理禅意的参悟三个方面入手浅析两人词作的相似性。
李煜 纳兰性德 词作 相似性
在中国词史上,李煜和纳兰性德是两座后人无法企及的高峰,前者凭借三十多首绝唱登上了词坛之巅,赢得了千百年来经久不绝的艺术成就;后者词名甚高,小令更是清代一绝,王国维盛赞其词为“北宋以来,一人而已”。[1]他们就像两颗璀璨的明星先后辉映在古典诗词的文学长河中。而把李煜和纳兰放在一起比较也不乏其人,如陈维崧评价:“《饮水词》哀感顽艳,得南唐二主之遗。”[2]梁启超认为:“纳兰性德词,容若小词,直追后主。后主有亡国苦痛,容若有时代哀音,因此二人为词,眼界大而感慨深。”[3]
李煜(937-978),五代十国时南唐国君,五代时出色的词人。李煜在政治上虽昏庸无能,但其艺术才华却非凡。他的词现存三十多首,大体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前期的词绮丽柔靡,不脱“花间”习气,主要描写富丽堂皇的宫廷生活和风花雪月的男女情事;后期的词凄凉悲壮,意境深远,正是因为生活的巨变,对往昔的回忆,表达自己内心的情感。他摆脱了《花间集》的浮靡,他的词语言明快,形象生动,用情真挚,亡国后作更是题材广阔,含意深沉,他推进了词的创作,发展了词的表现领域。
纳兰性德(1655-1685),清代大学士明珠长子,清初第一词人。纳兰以别样的艺术功力弥补了题材狭窄的不足。他的词全以一个“真”字胜出,情真景真,“纯任性灵,纤尘不染”。[4]写情真挚,写景逼真,高超的白描手段,看去不加粉饰,却如天生丽质,无不鲜明真切。王国维曾说:“纳兰性德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遗愿,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1]所谓“未染汉人风气”,就是指他能自由地表达真实情感,意境天成。
李煜现存词三十多首,纳兰现存三百多首词且绝大多数都是小令。对比这两人词,发现一个现象,由于两人各自人生的变化,前后时期词作自身存在差别,比较则变得漫无目的。但是,就在发生变化了的词作中,还是有着相对不变的永恒的因素,正是这种永恒东西又是这两人词作前后共有的、相似的。本文试从以下几方面着手分析两人词作的相似性。
一、相似的悲剧性意蕴
从两人一生看来,似乎都有一段美好的时光,但随着理想的破灭,两人都陷入了苦闷。对于李煜来说,昔日的豪华生活不复存在,心中放不下的他选择在留恋的同时,抒发着“人生愁恨何能免”的情感。遭遇、环境、地位的多重改变,潜移默化地改变了李煜的思想、脾气、性格,他悔恨着,内心充斥着矛盾。我们回到南唐,发现歌舞升平仅是为了回避巨大外患。然而,伴着李煜出生的同时,他的禀赋、才情早已注定成为一个矛盾的人。他伤春,“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他怀友,“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则是在无尽叹息中流露了无限的哀愁。我们不得不认同,这个无能的国君也是个才华盖世的词人。他的自身气质注定了他的悲剧性命运。他的感性,注定他只能成为好词人,而不能成为好国君。但是,作为艺术家的词人,内心的痛苦常常比他人更加强烈,更加震撼,因此他越过这样的痛苦的需求也表现得更加急迫。因此,他通过词作尽量表现和解脱这样的痛苦,然而,他不仅没能解脱,反而变得越陷越深。
和李煜一样,纳兰率直,热爱自由。他爱书,于书中纵横古今,钟爱妻子,喜爱朋友。但他的欢乐短暂,结婚两三年,妻子早逝了。生活是这样的改变人,他感到那时候自己也很纯洁,正是“少年不识愁滋味”,而后来他便陷进许多烦恼之中,他的悲剧也由此开始,其实,他的悲剧也是早已注定的,只是这时才显露出来罢了。于是,他把他的痛苦化为一首首哀感顽艳的词作,用他的纯真歌颂青春和爱情。“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明月已化为亡妻的影子。“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他希望青春与爱情得到永生。但是,这只是纳兰式的爱情。理想中的爱情纯洁美好,面对现实,却变得脆弱不堪,追求这样的爱情在当时显得异常艰难。他的思想行为与当时的社会价值观是相互矛盾的,他终究得不到世人的支持。他内心的世界是一个悲剧的世界,他的人生观也带着悲剧意味。纳兰的矛盾不仅出现在感情上,同时也体现在他的事业上。纳兰是宰辅之子、一等侍卫,特殊的身份背景,让他对统治阶级内部的尔虞我诈和贪婪腐朽有着深刻的认识。纳兰看到了时局的黑暗,感到了理想的渺茫。于是,他沉溺于感性之中,感受着其中的欢乐,其中的悲伤。他把痛苦不只当做他自身的苦闷,而是上升为关于人生实现自我价值的痛苦,是一种即便是得到所有物质却仍然内心挣扎的痛苦,这也是说不清楚的痛苦。正因为这种痛苦,让纳兰一直沉浸在无尽的少年时光之中,让他不断追寻着生活的意义,人生实现自我价值的意义。然而,事实是他永远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恰恰相反,他正如李煜那般越陷越深,得到的只是更大的痛苦。
由此可以看出李煜的词风缠绵凄婉,愁肠百结,字字血泪;纳兰的词风则是风格绮丽,痛彻肺腑,含蓄婉转。两人的词作在温婉中流露出哀怨,又带着一种若有所失的感受。因此陈维菘说:“饮水词哀感顽艳,得南唐二主之遗。”[2]梁启超也认为:“容若小词,直追后主。 ”[3]
二、相似的表现手法——月的意象
对月怀人,回忆往昔。纳兰在词作中常常利用月来表达眼前物是人非的忧伤。他同亡妻夫妻情深,已然到了见月伤心的程度。纳兰词中,对月怀妻成为常事,还在悼亡词中直截了当地把妻子卢氏比作明月。“断肠明月红豆蔻。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苏幕遮》)词中夜色沉凉,月光照着红豆蔻,花儿的盛开,让人触景伤情。远处萧声传来,触动着情肠。月下独立花径之人,从鼻子到眉间都流落出伤心。情感毕竟不同于花开花谢循时轮回的花儿,永远离开他的妻子,只能看着明月,心中自然充满哀愁。而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虞美人》)词中的月则寄托了李煜对故国的思念之情,对亡国的悔恨之意。两人的月传达的涵义不同,内容不同,然而都是流露着对往昔美好的回忆,还有对物是人非的怅恨。感情表达真挚,词作哀伤的风格一脉相承。
用月象征,美好浪漫。月的意象的表现手法在两人早期的词作中均有体现。亡国之前的李煜,有着享乐的生活,甜蜜的爱情,宫廷歌舞升平,佳人踏月而归。这时期词作中的月是美好的一道风景,这当中的月渲染着欢乐浪漫的情感。正如李煜一样,早期的纳兰同妻子卢氏伉俪情深,幸福甜蜜。那时候纳兰词作中的月是温柔浪漫、是淡定如风的写照。
怜月自伤,充满悲情。纳兰的词可谓千古悲伤。他常常以月自比,暗喻着自己匮乏的人生。如“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但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蝶恋花》)。月光下世界,有一种朦胧之美,易引人遐想。离别的人们则更易逗起无限相思之情。纳兰继承前人却又有创新,他仰望夜空一轮皓月,浮想联翩而至,情感勃郁而生。他高声叹息怜月,却是自伤。李煜词中的月只是作为寄托感情的景物,却没有生命意味。人只是对月怀思抒情,然而,月则不能体味人的内心真实情感。而纳兰词中的月则是有生命意味的,这也是纳兰在月意象运用上的发展。
三、相似的对佛理禅意的参悟
纳兰对妻子一往情深,卢氏之死是他接受佛学的一个契机。在悼亡词中往往富含祈祷意味。如《眼儿媚中元夜有感》:“手写香台金字经,惟愿结来生。想鉴微城。欲知奉倩伤神极,凭诉与秋擎,西风不管,一池萍水,几点荷灯。”纳兰作此词,卢氏亡故不足两月,适逢中元节。伤心人值此伤心日,已是欲哭无泪,他亲手书写佛经,并置荷灯于水上,祈盼着能和妻子再续前缘,但夜深露浓,西风无情,吹着载有他希望的荷灯越漂越远,最终沉灭。另作《浣溪沙》:“抛却无端恨转长,慈云稽首返生香。妙莲花说试推详。但是有情皆满愿,更从何处著思量。篆烟残烛并回肠。”佛家谓“如来慈心,如彼大云,荫注世界”,称佛名号“能破除众生一切无明,能满众生一切志愿”。又云《妙法莲花经》“能大饶意,一切众生,充满其愿”。纳兰与卢氏的三载情缘,一朝断绝,死者已矣,生者却悲不自禁,遂生痴想。他曾不止一次地跪拜在菩萨脚下,恳求佛法慈悲,使亡妻还魂,也曾在一片篆烟残烛之中,忍泪推详佛经,但无论如何虔诚,都无法如愿,徒惹得愁肠百转。
此二词在写作时间上相差一年,在结构上则颇为相似,都是上阕写因佛法而产生的希望,下阕写随希望而来的伤痛。两词构成一个循环往复的过程,那就是希望,失望,再希望,再失望。所谓希望就是还魂、重生之说。
李煜作为一名佛教徒,是虔诚的,也是悲天悯人的。“深院静,小庭空,断续寒砧断续风。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捣练子》)词中秋风送来寒砧声,夜深中,月光和砧声穿进,让人想起征人,表达了内心的离恨。这首词通过对夜深人静时断续传来的各种声响以及月色,营造出一种哀怨的意境,让人沉浸其中,去体味长夜不寐人的情怀。虽然多是景物环境的烘托渲染,但思妇怀远的复杂心态还是被委婉地表达了出来。读李煜词,往往发现,词作大多充满了尘世的苦难意味。其实,这不只是李煜悲剧性人生的写照,同时渗透着他对佛教“苦谛”的认识,反映了他对生存状态的理解。
纵观李煜留下的三十多首词作,除前期描写宫廷生活和男女情事的,大多通篇是愁苦字眼,首首是哀伤的吟唱。“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破阵子·四十年来家国》)词中下阕写到国破,流露着悔恨之意。终有一天国破家亡,人不由得消瘦苍老,尤其是拜别祖先的那天,匆忙之中,偏偏又听到教坊里演奏别离的曲子,又增伤感,不禁面对宫女恸哭垂泪。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虞美人》)“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相见欢·林花谢了春红》)这些抒发愁情的名句,更是生动地表达了人生的无穷愁恨。即便是在前期亡国前的词作中,我们仍然捕捉到伤感的情调、无尽的惆怅和落寞的末代国君形象。正是如此,不管前期后期,李煜的词作都营造出了浓重的悲剧性气氛,具体而切实地表达了佛家“有生即苦”的思想。
总之,李煜和纳兰性德以他们的才情、爱恨、愁怨、血泪乃至生命谱写了这一曲曲哀感顽艳、婉丽凄清的绝唱,千百年来激荡着我们这一代又一代的读者的心灵,缭绕不绝。
[1]王国维.人间词话[M].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4.
[2]陈维崧.清八大名家词集[M].长沙:岳麓书社,2005.
[3]梁启超.梁启超文集[M].北京:燕山出版社,1997.
[4]况周颐.蕙风词话[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
(作者单位:江苏省启东市委党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