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的栖息之地:乌托邦文学及反乌托邦文学简述
2013-12-12杨善寓
杨善寓
一、乌托邦的源起
在历史发展进程中,人类经历过无数的战争、灾难、疾病、痛苦与挣扎,因此一直在渴望寻求充满希望与光亮的理想世界,激励自己克服现实生活中的困难,最终建构一个优于现状的生存空间。“乌托邦”即Utopia就浓缩了人类这一永恒的精神追求,该词源自英国人文主义作家托马斯·莫尔(1478-1535)的小说《乌托邦》。“莫尔在1516年写成的《乌托邦》,采取了非常严肃的态度,使用的是当时学术界通用的拉丁语,但是书中的人名、地名以及其他专名,都是杜撰。‘乌托邦’(Utopia)这个词本身就是据古希腊语虚造出来的,六个字母中有四个元音,读起来很响,指的却是‘无何有之乡’不存在于客观世界。”[4]3对乌托邦的起源历来看法不一,有的学者认为可以追溯到希腊人的著述《工作与时日》,也有认为最早的乌托邦思想萌芽于阿里斯多芬的《鸟》,还有把古代神话归为最早的乌托邦文学,此外,柏拉图《理想国》也被认为是乌托邦思想的起源之处。尽管对乌托邦思想的起源莫衷一是,但是托马斯·莫尔的《乌托邦》却在乌托邦思想发展史上拥有不可替代的时代意义。莫尔于1516年完成《乌托邦》,把乌托邦思想变成了一种叙事文本,从此乌托邦文学成为西方文学史上的一种新颖而独特的文学现象。莫尔在《乌托邦》为我们构建了一个财产公有、幸福和谐的理想世界,那是一个充满幸福和快乐的世界,它是“乌有之乡”,或者说是一个不存在的地方。由于这种社会的完美无缺,但又很难实现,所以它往往成了理想社会的代名词。
学界对“乌托邦”的理解也各有差异,德国思想家卡尔·曼海姆在《意识形态与乌托邦》里,是这样对“乌托邦”下定义的:“一种思想状况如果与它所处的现实状况不一致,则这种思想状况就是乌托邦。”[2]192卡尔·曼海姆还进一步指出:“我们把所有超越环境的思想(不仅仅是愿望的投入)都看着是乌托邦,这些思想无论如何具有改变现存历史——社会秩序的作用。”[2]205我国学者姚建斌则从人的存在的角度给出了更为详尽的定义,他认为乌托邦是内化于人类心灵中的精神冲动,它驱使人类追求理想、憧憬自由与幸福,关系着人的存在;乌托邦小说(包含反乌托邦小说)则是以艺术手法,通过刻画虚构的理想世界或梦魇般的未来,研究人的存在。赫茨勒从社会改革的角度对乌托邦的定义做了阐释,提出了乌托邦主义精神,认为社会可以改造,正基于此,乌托邦的理想才有得以实现的可能,他认为人们可以通过改造社会完成期待已久的乌托邦理想。概括起来,对乌托邦的理解主要从人与社会两方面展开的,一方面关注怎样改进现有的社会制度使其更加完善,另一方面注重人的心灵世界与人的存在的理想状态。
通过了解乌托邦的各种定义,我们不难推测乌托邦的意义在于它体现了理想的人与理想的社会。乌托邦的使命在于赋予人类一种不断更新世界的能力,乌托邦小说就以文本的样式承载了乌托邦的希望,作家往往用乐观的笔触书写理想世界的幸福生活,以达讽喻现实生活的目的。如果说14至16世纪人文主义思潮在西方世界释放了人类的理性,那么乌托邦小说的出现,正好满足了人文主义者渴望社会进步的需要。随着新大陆的发现,科技的进步,文艺复兴的洗礼,众多人文主义者开始探寻着理想美好的新世界,进入16世纪后,他们的梦想则进入了人类的文学视野。
二、莫尔的《乌托邦》及其他乌托邦文学作品
当英国人文主义作家托马斯·莫尔于1516年完成《乌托邦》时,这就意味着人类长期追求的理想世界有了最明确的文本归属,也可说《乌托邦》是英国乌托邦小说的开端。小说的第一卷揭示了英国圈地运动酿成的悲剧,反映在文本里即是“羊吃人”;第二卷,莫尔以亚美利戈·韦思普奇的游记为线索,把读者带入了人间天堂,在这个乌托邦世界里社会制度完美、财产公有、没有贫富差距、人人享有平等权利、获得均等的物质利益。莫尔强调要监督婚姻和家庭生活,对宗教信仰也采取宽容态度。莫尔构建的乌托邦社会蔑视对物质的占有欲与对金钱的追求,最高形式上的快乐是注重精神上的追求,为大快乐放弃小快乐,为他人利益放弃自己的利益。
当人类历史进程走到17世纪,人们发现仅凭社会革新是无法创造完美的社会制度的,人们把目光转向了科学精神,那个时代的文学作品充满了对科学主义的景仰,于是有了弗朗西斯·培根的 《新大西岛》(1627)、詹姆斯·哈林顿的《大洋国》(1656)等作品。培根通过《新大西岛》构建了一幅科学化的蓝图,那里有了先进的科学设备和现代的疗病方法,小说里提及了气象观测塔、淋浴疗病法等。“培根的《新大西岛》以近乎浪漫主义的热情,宣告唯有科学方法才是人类登上完美生活境界的唯一阶梯。”[3]4
18世纪资产阶级的工业革命推动了社会的巨大发展,却拉大了贫富的差距,战争连绵不断,人民所受的剥削越来越重,这一时期乌托邦文学蓬勃地发展起来。斯威夫特的《格列佛游记》就成书于那个时代,尽管从严格意义上界定它还不算是一部标准的乌托邦小说,但文本带有讽刺意味,蕴涵着明显的乌托邦因素。19世纪,塞缪尔·勃特勒的《埃瑞磺》、(1872)威廉·莫里斯的《乌有乡消息》(1891)威尔斯的《现代乌托邦》等作品使乌托邦小说发展到了鼎盛时期。人类借助乌托邦文学,建构一种超越现实的未来社会,给予人们对未来的无限期待,憧憬理想的世界。随着社会的发展,人类已经实现了许多的乌托邦梦想,可是社会的弊端也逐渐暴露,想象中的乌托邦世界变了样,乌托邦也走向了它的反面,在文学中的体现就是反面乌托邦小说。
三、反乌托邦文学的发生
19世纪和20世纪的社会历史背景孕育了反面乌托邦小说的种子。19世纪30年代左右是欧洲文学的一个重要的转折期,现实主义文学在批判现实社会的同时,依然保持了对美好未来的盼望。人们意识到科技的进步、经济的发展,提高了人们的生活水平。但是,人类对自然资源的无限制开发,盲目地崇拜科学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的信条,导致了很多不好的后果。20世纪,西方社会进入帝国主义阶段,各个强势国家为了争夺世界霸权、自然资源、财富利益,引发了不可调和的矛盾,矛盾升级最终演变成世界大战。上世纪的两次世界大战给世界的和平蒙上了阴影,亲历过战争的人民深受其害,心灵遭受巨大创伤。战争结束,社会面临着诸如经济的萧条、失业严重、社会秩序混乱、极权政治、大国对峙等问题,人们饱受战争创伤之后早已筋疲力尽,在恐慌迷惘的生存状态中苦苦思考着人类的前途命运,对世界的未来产生了极大的忧虑。
人们开始反思滥用科技造成的恶果,在科技时代出现了人性的异化与缺失;政治的极权化制造了一个梦魇般的世界,让人无法呼吸自由民主的空气;自由主义的放纵与自由的沦丧使得人们面临生存的尴尬境地。科学技术在很大程度上束缚了人的自由,科学技术的滥用造成自然资源的大量浪费,核能的开发本应服务于人类的生存,然而各国竞相研制核武器谋求军事上的霸主地位,给世界和平造成极大的威胁。正是基于上述的社会历史政治背景,人们向早先的乌托邦小说描绘的理想世界提出了质疑,越来越不相信人人平等、幸福和谐的生活,乌托邦走向了反面乌托邦。正如《现代英国小说史》中所说:“当一部作品对未来世界的可怕幻想代替了美好理想时,这部作品就成了‘反面乌托邦’或‘伪乌托邦’的讽刺作品。”[1]327反面乌托邦是乌托邦的延续,它的存在价值不是要对抗甚至推翻乌托邦,正因为乌托邦的衰落才有了反乌托邦存在的理由。从乌托邦到反面乌托邦的嬗变过程,清晰地反映了19-20世纪西方现代社会人性的扭曲以及心理的危机。
四、结语
乌托邦与反面乌托邦之间是一种联系密切的传承关系,反面乌托邦文学从乌托邦文学中吸取养分,发展成乌托邦文学的一个分支。传统的乌托邦文学为人们构建了理想的境界、和谐的生活,完美的乌托邦往往是一个被高度控制了的社会,人们要对集体事业抱有长期的热情,控制个人冲动。莫尔的《乌托邦》就刻画了这样的社会,在财产公有的前提下,享有共同的物质财富,权力必须掌握在少数人手中。许多反面乌托邦小说描绘的是一个经济和科技高度发达、权力高度集中的规范化社会,换言之,反面乌托邦也可以被看做是乌托邦的进一步发展。不同的是,它借用乌托邦的这种社会建构来反讽现存社会。19世纪的反面乌托邦文学在肯定乌托邦的美好未来的时候也会嘲讽或否定乌托邦社会中的科技灾难,从而预言了科技专制与权力专制对人类行为和思想的控制。19世纪末20世纪初,当乌托邦式的理想逐渐变成反面乌托邦式的梦魇的时候,反面乌托邦文学才具有独立承担起讽喻批判现实社会的任务,从此,反面乌托邦文学作为乌托邦文学的延续才独立于文学史上。20世纪,科技发展突飞猛进、极权主义政治盛行,人的异化日趋明显,反乌托邦文学在这一时期获得了生长的养分,关注着人们的生存状态,进入了发展的繁盛时期。扎米亚京的 《我们》(1920-1924)、阿道斯·赫胥黎的《美妙的新世界》、(1932)乔治·奥威尔的《一九八四》(1948),被世人誉为20世纪反乌托邦小说中的名作,也就是文学界提及的反面乌托邦小说“三部曲”。
[1]侯维瑞.现代英国小说史[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5.
[2]卡尔·曼海姆.意识形态与乌托邦[M].黎鸣,李书崇,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1.
[3]乔·奥·赫茨勒.乌托邦思想史[M].张兆麟,等,译.北京:北京商务印书馆,1990.
[4]托马斯·莫尔.乌托邦[M].戴镏龄,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