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果车站(外三首)
2013-12-12子申
子申
满载疾病的街,鸽子冰冷。一脸雀斑的
孩子穿上了新T恤,大声背诵
电线杆上的征婚启事。
我们一定都爱过那株悬铃木,整个夏
天,
街头潮湿,楼群变得远。
有人贩卖性病,有人脱去了红领巾。
那一年,你踢石子从我身边走过,
低头,书包装着抑郁病。我在人群中
爬上一架梯子,并不算安静。
仿佛我们坐在一起,结草环的
游戏,在风中猜谜。下课了,
铃声很瘦,你我争着走在了右边。
你说你并不害怕这个世界,并不
愿在下雪时低语。我看见你蓄起的麻花
辫子,
天就要黑了,你还没有长高。
自习室
(一)
前排的女孩出去很久了。她的桌上
躺着一个苹果,和一个橙子。
橙子温暖,像擦亮的绸子
裹着臃肿的阳光。苹果
粉中的肚白,一触便成了雪。
它们紧紧挨着,不发一语。像极了
南方和北方。
(二)
雨下着,空气缩成毛玻璃。灯亮时,
旧日子也被擦醒。
自习室单薄,我团坐如窗外的湖,
挨个让它饱满。
他们笑声有了皱纹,而你
来了又走,似往日。
有一种流失在你我之间,我无法言说,
就如这冷白的光。
每一个清晨,我们等待
那一扇铁门的打开。
(三)
这些年,我依旧一个人生活,
偶尔来到这里,睡去
又醒来。自习室,灯一直亮着,
我数着沉默的人群,吃苹果的少女
和命运猜拳。
杯中的水凉了,还满着。
我侧脸,黄昏便来临。时针
在意义的法则外放牧,雪下在
呼吸里。没有人看见
我黑的嘴唇,在两百个座位间,
我的孤独是一座自习室,
每一次朝圣都让我空虚不已。
春天的信
布谷咬断,一封醒来的
信。我用博尔赫斯的眼看,并演奏:
此刻雨下,吃邮筒的绿。
今天的谜,被昨天猜去。你从昨日
带来的,正成为你。
一九九七,我无力偿清
一场盛大的恐惧。生活比身子旧,
如云褪去。
我们戴上白布,我们烧受潮的空气。
你的手,是唯一的桃花。
致父亲
二十年前,你格子衫、执粉笔,批量生产
镶满方言的知识。二十年后,
你残存的墨汁写下:“长期供应
活鲜:鸽子、鸡、鸭。”
那把和咸菜打了多年交道的菜刀
被生计磨光,游刃过后,
交还一具具光滑的尸体,然后被爱好
改善生活的人们提走。
于是我们的晚餐有了鸡杂、鸭杂,偶尔
有了狗杂。我从未有过
这么丰盛的记忆。
你迅速干枯的身躯,像那
挂在摊前的鸭架,盘踞在南方的
一个小镇上。每天和劣质白酒、香烟
争取着光头上的白发,你把自己
活成了一个糟老头。
你终于从乡村教师长成一介屠夫,
一人得刀,鸡犬升天。就像
我也快要二十岁了,二十年了,你可以
从容地制造死亡。只有更多的死
才能让我活得更光鲜,让我
越来越不像你。我是要在城市的空调房里
吃面包、喝可乐,患脊椎病的;
我还要穿球鞋、打阳伞,
背着镰刀,在钢筋混泥土中
收割自己的爱情。我要一遍遍擦去
我泥土做的脸孔,并试图活得
像一个祖国的好少年。
二十年了,我终于越来越不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