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逆向OFDI是寻求战略性资产吗?

隋月红

(中国计量学院经济与管理学院，杭州310018)

一、提出问题

邓宁的研究将发展中国家的海外投资浪潮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20世纪80年代末之前，第二阶段则是20年代90年代之后，该阶段的特征为:发展中国家开始大规模地进行OFDI活动，并且认为来自发展中国家的OFDI与经典的发达国家模式的区别将逐渐消失［1］。围绕我国OFDI的研究，以弥补传统对外直接投资理论中对逆向OFDI缺乏解释力的探索居多，其中，技术寻求、创造性资源与逆向知识转移是已有文献得到的我国逆向OFDI的主要动因(如茹玉骢、赵伟和古广东、吴先明、刘明霞、姜玉梅和姜亚鹏)，显然，国内已有的研究聚焦在我国OFDI与发达国家经典模式的独特性，在此之外，独特中夹杂着的趋同未得到足够的重视。

若观之我国OFDI活动的现实，在全球经济衰退与我国经济转型双重背景下，逐年攀升的海外投资额成为当前的亮点，表现为:一是跻身为全球OFDI排名的第五位(根据《2010年世界投资报告》);二是逆向OFDI的比重持续增加，如图1所示，投向以发达国家为主要代表的欧、北美和大洋洲的对外直接投资额，从2008年爆发次贷危机至2010年，明显与投向以发展中国家为代表的拉美和非洲的金额逐年接近。由此引出的经济问题是，随着经济转型进程的深入，我国逆向OFDI是否在具有与经典对外投资动因的独特性，已经开始了与之趋同?或言之，本文的论题将对我国逆向OFDI的动因予以拓展。

图1 我国对外直接投资流量(单位:亿美元)

回顾经典的对外直接投资动因，可以分为资源导向、市场导向和效率导向，邓宁在此分类基础上增加了战略资产导向，将它解释为获取知识关联的资产和市场必要的保护或者为了提升所有权优势［2］。在研究我国逆向OFDI的文献中，大多将动因归入战略性资产导向［3］，与之相比，其他的关注得很少，即忽略了我国逆向OFDI与经典西方发达国家OFDI动因的趋同性。早先的研究中，隋月红若隐若现地提出发展中国家通过对具有特定产品原产地效应的发达国家投资建厂，不仅可以获取知识、技术，并整合与转移，而且能够利用该原产地效应的美誉度进行国际市场的开拓之用［4］。隋月红注意到了我国逆向OFDI的新动向，通过典型例子——我国华泰铝轮毂有限公司收购美国KMC公司，获取其广阔的国际销售网络;联想收购美国IBM公司的PC事业部，获取其品牌效应与销售网络——主要从供给视角进行了论证［3］。隋月红、赵振华进一步提出了我国逆向OFDI具有国内外市场效应，但数据处理未揭示国内市场的变化。考虑到全球经济衰退以及我国经济转型，需求市场发生了逆转性的变化——海外市场收缩，且国内市场撬动，本文将重新审视来自需求的作用，并以此对先前的研究进行深入［5］。

二、由现实引出的理论分析

下面将对我国代表性的汽车、食品和制鞋行业企业的案例予以分析，在此基础上，寻求理论与现实的相互印证。

(一)代表行业企业OFDI活动的案例

首先是吉利汽车，它走的是获取战略性资产—消化吸收—国内外市场同步扩张的道路，吉利收购了全球第二大自动变速器澳大利亚DSI自动变速器公司与沃尔沃。收购DSI自动变速器公司后，吉利仍旧保持对福特供货用以拓展国外市场，然后把先进的产品和技术引入国内市场，为国内汽车企业提供先进的自动变速器。在沃尔沃的收购中，保持了瑞典总部和研发，作为战略性资产的重要来源，并针对我国市场设计车型，扩大国内轿车市场，同时将美国作为主要的海外市场。后续在2012年，沃尔沃国产项目以合资的方式进入国内，进一步实现快速获取战略性资产，并以国际影响力带动国内外市场的扩张，不仅为进入欧美发达市场做准备，而且作为中国车型获得最高成绩提升了国内市场的影响力。

其次是光明食品，作为中国乳业中首个成功的海外并购者，2010年认购了新西兰信联乳业51%的股权，2011年再收购了澳大利亚玛纳森食品集团75%的股权。在国内乳制品奶源安全性问题重重的背景下，光明食品的两桩海外并购活动，除了获取国外纯净的牧场环境资源与先进技术之外，OFDI动机更倾向于国内外市场扩张。比如，并购新西兰信联乳业之后，新建的工厂定位于新西兰乃至全球范围内高端原料和高端成品的供应基地。在国内市场上，光明将以高端进口婴幼儿奶粉的身份进入国内市场。收购玛纳森食品集团也有类似的战略规划，“走出去、请进来”并重，充分利用已有且成熟的澳大利亚和南美市场网络将自己的产品输出到国外，而且将把玛纳森的产品通过光明的网络进一步占领国内市场。

最后是致力于运动领域的匹克，在未完全占有国内与海外新兴国家市场之时，就开始了他的美国海外投资活动，在美国注册商标和开设门店，并且试图展开正面竞争，一系列活动的目的是通过美国来提升品牌形象，反哺国内市场，提升在消费者面前的感知，拉动国内市场。

(二)我国逆向OFDI动因拓展的理论分析

综上，通过对现实的考察，得出我国逆向OFDI不仅为了获取战略性资产，而且有明显的国内外市场扩张导向。从理论上分析该现象，转型经济视角是不可回避的，转型式增长被费景汉和拉尼斯定义为发生在一个时代体系向另一时代体系转变，把发展视为在两大时代，即农业时代向现代增长时代之间的转型［6］。他们还认为这一过程可能需要数十年才得以完成，比如，英国在1780～1820年四十年之间的工业革命是这一转型式增长过程的先例。我国自改革开放，经济转型已有三十余年，在该进程中现代增长时代特征会愈加明显，比照库兹涅茨描述的现代增长时代的特征，其中空间一体化程度、人均收入和技术创新强度的增加就是该进程中的重要指标［7］。以下将从该视角对我国逆向OFDI存在的原因予以解释:

(1)技术约束与市场激励。发展中国家的工业化转型需要技术变革，并通过含有新工艺和新思想的技术能力获得，其中也包括吸收和调整国外先进技术。Wells研究指出欠发达国家在无正式的法律和控制制度保护投资企业的技术知识的情况下会出现OFDI［8］。一定程度上，在我国知识产权保护制度未完善之前，国内企业很可能会通过逆向OFDI，近距离向发达国家先进企业学习，并远离无良好知识产权制度保护下的国内竞争对手的模仿与恶性竞争。同时这一学习过程，发展中国家在掌握国外先进技术方面的投资规模应以市场激励为导向，正如成熟经济中研究和开发投资一样。因此，我国逆向OFDI在获取战略性资产的同时会有市场扩张倾向。

(2)空间一体化与国内市场的释放。空间一体化是发达国家成功转型的基本要素。随着“西部大开发”战略、加入WTO开放市场的有关承诺以及中西部地区承接产业转移等政策调整，区域间开放推动了国内市场一体化，作为市场大国，市场潜能将逐步释放，国内市场必将成为争夺的焦点。另外，从市场规模来看，随着人均收入的提高，高收入群体也逐渐扩大，通过逆向OFDI获取战略性资产的企业，将相对稀缺的要素投入国内，有利于迅速占领逐渐形成的高收入群体市场。但是，考虑到转型经济体存在的收入差距问题，若收入差距处于“库兹涅茨倒U型”曲线的拐点前，收入差距逐渐分化，高端消费市场形成且规模较小，不足以激励企业的技术创新。因此，企业在发达国家进行战略性资产积累的同时，国内外市场扩张成为一种可行的选择。

综上所述，在经济转型阶段，我国逆向OFDI在进行战略性资产积累的同时，有国内外市场扩张特征。根据经典对外直接投资理论——海默的垄断优势理论以及北欧学者的企业国际化阶段论，独特性表现在:其一，以海默为代表的垄断优势理论认为企业进行对外直接投资的活动是凭借自身的垄断优势，而目前来看，我国向发达国家的海外投资的该动因并不具有普遍性;其二，在北欧学者提出的企业国际化阶段论那里，市场范围扩大的地理顺序依次为本地市场、区域市场、全国市场、海外相邻市场与全球市场，但从我国逆向OFDI的市场扩张路径来看并不相符，国内市场并未饱和的条件下就开始开拓海外发达国家市场。与此同时，其趋同性表现在经典OFDI之市场导向，假OFDI与发达国家跨国公司展开正面竞争，从中互相学习，争夺东道国市场。

三、简化的经验检验

(一)实证设计

以下将用一个简化的经验检验进一步论证。

1.样本的选择

选取我国进行海外投资的15个发达国家或地区:澳大利亚、德国、法国、荷兰、爱尔兰、英国、意大利、波兰、西班牙、韩国、日本、新加坡、香港、美国和加拿大。

2.指标的量化与数据来源

指标一是我国逆向OFDI的规模，用我国对样本中15个发达国家的对外直接投资流量(记为OFDI)计量。重要的是指标二，既要体现战略性资产积累又要体现国内外市场导向，一种可行的方法是选取我国高技术产品对样本15个国家的出口总额与国内工业销售总值计量，一方面，高技术产品本身承载着战略性资产的投入，并且它的交易额更能反映该产品的竞争力，即战略性资产积累的程度;另一方面，高技术产品销售的地理方向——国内或国外市场，直接反映了市场扩张的路径，值得注意的是，根据经典命题OFDI与出口的关系:互补抑或替代，在逆向OFDI增加的条件下，高技术产品出口额的减少，意味着二者是替代关系，亦反映了OFDI具有海外市场扩张导向。至于高技术产品的选择是根据Lall的研究，对贸易品技术层次分类中选取的SITCV 2.0编码为524、541、712、871、874 和881 高技术产品，国内工业销售值是根据《中国国民经济行业分类》选取对应的产品，编码为 266、271 ～ 274、276、351、354、411、412、414、4153。以上指标使用的数据来源为:OFDI值来自《中国对外直接投资统计公报》、高技术产品出口额来自联合国贸易数据库、高技术产品工业销售值来自历年《中国工业统计数据库》。

3.检验的方法

考虑到数据的可获性与研究的命题，选择格兰杰因果检验我国逆向OFDI流量与高技术产品的国内外销售额之间的关系是比较适宜的。

(二)经验检验的结果

1.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首先对以上变量进行描述性统计，如图2(图中高技术产品国内外销售以次坐标轴绘制，其他以主坐标轴绘制)所示，我国逆向OFDI逐年递增，高技术产品国外销售额呈一个逐年下降趋势，相反，其国内销售额逐年递增，特别是在2010年高技术产品的国内销售首次超过国外销售，意味着高技术产品有由国外市场转向国内市场的趋势。

2.单位根检验

在进行格兰杰因果检验之前有必要对数据进行平稳性检验，一般情况下，格兰杰因果检验要求数据具有平稳性。以下将用单位根检验揭示变量的平稳，如表1所示，变量的ADF检验结果显示变量D(OFDI)、D(EX)和 D(HOME)是 I(1)形序列，即变量的一阶差分平稳。

图2 变量的描述性统计(亿美元)

3.格兰杰因果检验(见表2)

表2的研究结果表明:(1)我国逆向OFDI是高技术产品出口的格兰杰原因，概率为97%;但高技术产品出口不是我国逆向OFDI的格兰杰原因;(2)我国逆向OFDI是高技术产品国内工业销售的格兰杰原因，概率为99%;但高技术产品国内工业销售不是我国逆向OFDI的格兰杰原因;(3)高技术产品的国内外销售不互相为彼此的格兰杰因果原因。

表1 2003～2010年变量序列的ADF检验

表2 2003～2010年变量序列的格兰杰因果关系检验

四、结论与建议

(一)进一步的思考

本文通过对典型案例的考察提出了研究的命题——我国逆向OFDI兼具战略性资产积累与国内外市场扩张，同亦获得了经验的支持，至此，我们的研究还未结束，对经验研究的进一步思考将变得很有意义。

首先，我国逆向OFDI具有海外市场扩张导向，亦意味着我国逆向OFDI与高技术产品出口是替代关系。

显然，这与已有的研究结果并不是那么相符，如张应武、项本武、古广东和黄静波、张安民等实证得出我国对外直接投资与出口之间存在显著的互补性，但是，实际上，这又是对已有研究的补充与深入，在他们的研究中往往从总量上分析了二者之间的关系，忽视了从内部结构的视角深入。根据本文的经验检验，从逆向OFDI与高技术产品的出口的数据变化趋势来看，如图2所示，二者呈反向变化关系，即随着我国逆向OFDI的增加，我国高技术产品的出口额是呈下降趋势，又因为逆向OFDI增量的变化是高技术产品出口额增加的格兰杰原因，因此，可以得出逆向OFDI导致了高技术产品出口的下降，即二者是替代关系，这就意味着我国逆向OFDI实现了为东道国本地市场提供产品与服务，简言之，有开拓国外市场的动因。

其次，我国逆向OFDI具有高技术产品的国内市场扩张导向。

前已论及，技术变革与国内市场释放是我国逆向OFDI具有向国内市场扩张的原因，我们可以比照高技术产品国内销售额增长率与人均国民收入增长率进行论证，一般而言，产品销售的增加是价格效应和收入效应的合力。价格效应一方面由技术决定，技术的变革一定程度上表现在使用更低的成本提供原有的产品或服务，或同样的生产成本提供更好的产品或服务;另一方面是市场激励的结果，随着市场规模的扩大，产品的单位成本降低，以上两方面都使得价格下降，对产品销售有正效应。收入效应则表现在购买力的提高，在价格不变的条件下，收入的提升对产品销售有正效应。图3(图中的人均国民收入来自世界银行数据库，是按图表集法衡量的人均国民总收入，作用在于熨平价格和汇率波动)描绘了2004～2010年期间的高技术产品国内销售与人均国民收入的增长率，结果显示高技术产品国内销售增长率明显高于人均国民收入增长率，意味着高技术产品国内销售的增长中价格效应的作用大于收入效应。由于我国逆向OFDI是高技术产品国内工业销售的格兰杰原因，因此，可以推断我国高技术产品国内销售的增加，来自于逆向OFDI的战略性资产积累与国内外市场规模的扩大。

图3 增长率的对比

通过以上两点的讨论，不难得出我国逆向OFDI动因之国内外市场扩张中，始终伴随着战略性资产的获取与积累。在通过逆向OFDI开拓国外市场时，我国的企业越来越多地与发达国家企业正面竞争，在竞争中学习，开始争夺共同的资源，获取战略性资产。国内企业在高技术产品领域生产和销售的扩大，也是充分利用逆向OFDI获得的战略性资产的结果。

在此，回到我们提出的问题，我们的回答是:转型期间我国OFDI，与发达国家的经典模式相比，不仅有独特性而且有趋同性。通过逆向OFDI开拓海外发达国家市场、与西方发达国家企业正面竞争是一种趋同;转型经济背景下，利用逆向OFDI获取战略性资源，为获取更大的市场激励，同时进行国内外市场的扩张又是一种独特性。

(二)结论与建议

至此，根据研究结果，结论与建议归纳如下:

一是转型升级困境中的国内企业，在有充足资金的前提下，通过逆向OFDI活动，在获取战略性资产的同时进行国内外市场扩张是一种可行的选择。不过，该动因一定程度上也揭示了国内缺乏自主创新的资源与动力。因此，我们的建议是:在支持国内自主创新上，维护市场公平竞争、知识产权保护的制度建设以及研发和创造性人才的培养与教育都值得加强;另外，国内市场的培育意义重大，其中提高居民收入、缩小收入差距是方向。因为，从我国居民消费对GDP的贡献率来看，国民收入的增速不断放缓，若国内市场规模的扩大存在过多地障碍势必会造成企业通过OFDI向更广阔的全球市场寻求出路，容易造成国内产业“空洞化”，因此，建立合理的收入分配机制提升居民收入、缩减收入差距来培养厚的中产阶级群体，以及通过减少地方之间的市场分割与进入壁垒继续推进国内市场一体化能够促进我国经济转型升级。

二是逆向OFDI不仅促进了高技术产品的国内生产与销售，而且有利于我国的贸易平衡，减少贸易顺差与贸易摩擦。由于研究得出，逆向OFDI与高技术产品出口是替代的关系，因此，在国际多边谈判中，要求西方发达国家放开对我国OFDI的进入壁垒来缓解多年的贸易顺差以及带来的贸易摩擦是一种选择。

［1］Dunning JH.The Geographical Sources of Competitiveness of Firms:Some Results of a New Survey［J］.Transnational Corporations，1996，5(3):1 －30.

［2］Dunning JH.Location and the Multinational Enterprise:A Neglected Factor?［J］.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Business Studies，1998，29(1):45 －66.

［3］隋月红.“二元”对外直接投资与贸易结构:机理与来自我国的证据［J］.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学报，2010，(6):66－73.

［4］隋月红.原产地效应:企业跨国经营行为的一种解释［J］.山东工商学院学报，2008，(1):5－9.

［5］隋月红，赵振华.我国OFDI对贸易结构影响的机理与实证:兼论我国OFDI动机的拓展［J］.财贸经济，2012，(4):81－89.

［6］费景汉·古斯塔夫·拉尼斯.增长和发展:演进观点［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7－8.

［7］Kuznets S.Modern Economic Growth:Rate and Structure.New Heve:Yele University Press，1966.

［8］Wells.Third World Multi－ nationals:The Rise of Foreign Investment form Developing Countries［M］.MA:MIT Press，19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