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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王蒙的《活动变人形》

2013-11-29黄惟群

文学自由谈 2013年5期
关键词:王蒙细节时代

黄惟群

一、摩登照相架的失误

《活动变人形》一书第一页的空白处,我做了这样的笔记:“昏昏沉沉的阅读。节奏感不错,却太相似。许多俏皮话,但不出神,且过火,为俏皮而俏皮。怀疑:怎么有这样的耐心和自信,写这么不精彩的文字。”

成熟如王蒙,也不免入俗。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是中国当代文学的鼎盛期,然而,正是那时期,总有那么些极不高明却绝对权威的声音告诉作家们:写过去,只有和今天结合,才能有价值、有意义。那个时代,即使一流作家,也在接受着三流批评水平没商量的指点。

《活动变人形》第一章,完完全全是在“做”文章。作者王蒙极力想摆出的,是一付具有宽阔视野的架势,试图将眼光放去代表先进文明的西方社会,然后再从那里居高临下地“射”回来,射出远大深厚的意义……

第一章二十几页伟岸风姿的努力纯属浪费。

老照片的韵味绝不会出现在为它配上的摩登相架上。摩登相架能起的惟一作用,就是破坏。

过去就是过去。《活动变人形》本就是一部写过去的书。这书究竟有无价值,于今起不起作用,完全由这段生活本身决定,也可以说,由作家决定,根本而言,取决于作家用怎样的眼光投向这段生活,在这段生活中做怎样的提取,呈现给读者的是什么。

如果不因作者是王蒙,读完小说第一章,相信不少挑剔的企望接触优秀的目光,不会继续再读下去。

二、第一侃爷

中国的侃爷出在北京,北京第一侃爷其实是王蒙。

年轻的王朔更年轻的冯唐只能望其项背,不能和他比,远远不能。

冯唐有的是天生的机智聪明,是一个把侃玩得极溜极顺的主,是个推他一把在侃,捧他一把在侃,打他一把还在侃的主,但他所侃的都在一个差不多的平面上,没有变化,没能侃出更高层次、更高境地,没能侃出超出日常生活中的市民意识。王朔有的是大胆,是锐气,是和时尚对着干的另种时尚精神,他涉及一个个问题,像匕首、像闪电,对准的是被灌输得迟钝麻木的大脑中依然存在的原始困惑,让人惊醒,给人思考。

王蒙的思路眼界宽广得多,全面得多,文化底蕴深厚得多,看人看事的目光透彻得多、犀利得多、深远得多。上下五千年,纵横八万里,古典的,民俗的、现代的,信手拈来。他的思考领悟不仅出现在思想领域而且像诗一样地进入了精神领域。他有漂亮的文采,厚实周正的写作功底,对文字有着优美的音乐般的节奏旋律把握。他有看透事物本质的能力。他对任何一个问题一个现象一个细节都能看出五个面六个面,说出个“五够”、“六够”,说得淋漓尽致,说得超越读者思考超越网络的覆盖范围,说得读者一愣一愣……

也许你不喜欢他那些源源不绝的排比句和没完没了的定语,但却不得不承认它们的精彩,它们排山倒海般的力量,它们意义层次上的递进;也许你觉得他的排比句和定语们有点单调,缺少句式变化,但设身处地一想,如此大批量生产的语句又能翻出多少花样;有时,你会觉得他说得太多太满,满得没了是非少了主题,然而,他展示的确实是个立体,点线面中确实有你没想到的、即或想也想不到的;有时,你会觉得他的观察实在太细太小,细小得让你怀疑他是否浪费了自己真正的才华,然而,能够如此关注细小的作家太少太少,何况他大智若愚,在看得见的细小背后往往隐藏着看不到的重大;确实,王蒙时而让人感到几分炫耀几分卖弄,可心平气和退后一步,还是承认,他功底深厚、妙语连珠,充满奇思异想,有着炫耀卖弄的资本;确实,他时而让人觉得夸张失实,但即使在他的夸张失实中,你依然能看得到他别具一格的鬼斧神工,而且,将心比心,对一个洋溢着诗人激情的作家又怎能要求他始终保持残酷的冷静……

他就是他。他的聪明机智自然超脱广博深邃厚实飘逸独到,让你忽视他经常不断地这里那里出现的这些那些可爱的撒娇般的小瑕疵。

王蒙是个讽刺天才。他的讽刺语言已膨胀到了失控地步。即使在他表现出最大诚恳、最多敬意、最足够的善良、最充分的痛心或忧伤、表现得最正经最不该讽刺人的时候,他那些针尖麦芒般的语言还是会忍不住层出不穷地跳出来。不是他不想忍,是实在忍不住,实在无法克制。讽刺别人乃至自己,在他已是改不了的习惯。要一个患有“多动症”的小孩不动不行,要王蒙不讽刺同样不行,那就等于掐住他的喉咙、塞住他的鼻孔、蓄意置他于死地。借用一下他的夸张语言,“那就会家破人亡、社会瓦解、山河变色、人头落地、实在非同小可”。然而,不管你对他的讽刺如何讨厌如何具有成见,你还是不得不承认,他的讽刺非常到位、非常精彩、非常深入、非常有味;不得不承认,讽刺挖苦人的那一刻,是王蒙最美最帅最具风采最迷人的一刻。

狄更斯的幽默是善良的温和的机智的,王蒙的幽默是讽刺的挖苦的尖刻的。狄更斯写作前是个足球运动员,王蒙写《活动变人形》前是个右派运动员。狄更斯的幽默是狄更斯的,王蒙的幽默是王蒙自己的。

中国京城的侃爷没一个侃出过王蒙的深度厚度宽度广度敏锐度和灵活度,没一个像王蒙那样将侃融化在意识流中,渗入到思想精神领域中,没人能够做到像他那样,在自己的大脑中和自己整日整夜侃得天昏地暗侃得没有休息停顿的一刻。

王蒙,京城第一侃爷,也可谓中国第一侃爷。

三、刻骨铭心的人物

《活动变人形》的真正开始,是第二章。第二章起,王蒙进入了角色,显示出了实力。

没什么故事可复述。一个不完整的家庭,有姥姥、大姨、父母和一女一儿。有点时代缩影意味的是,这家中有两个破落地主:姥姥和大姨;还有一双半小脚:姥姥一双、母亲半双。这个家庭中的父亲是个半土半洋努力向洋发展的出过国读过书的知识分子,他和这个家庭格格不入。家庭中的人员间,不断发生矛盾:父亲和母亲,父亲和姥姥大姨,母亲和姥姥大姨,大姨和姥姥,大人和小孩,都在非戏剧性的日常生活中有着很实在的矛盾。

最生动人物当数大姨静珍。她可恶可恨:上窜下跳,张牙舞爪,横眉竖目,视死如归,不仅横马立刀对待她的敌人,即便对待迎上门来的善意,稍有一点可疑,也能蹦着双脚吊着嗓门指桑骂槐地骂上一通。她擅长无事生非,妹妹和妹夫的关系恶化,起码四分之一归于她的“努力”。她有不少陋习:咬牙切齿地刷牙,恶狠狠地打喷嚏。她可怜可悲:十八岁结婚,十九岁守志,任凭青春无怨无悔地流逝;她对着镜子往脸上扑粉,又将扑好的粉用水洗去;她自认化妆扑粉的权利已告结束,于死了丈夫的她,这些只是对生命中有过的瞬间美好的一种怀恋、一种送葬形式……她有着可亲可爱可敬的一面,她对她的母亲尽管不够尊敬但却给以最确实最勇敢的关照,她对她的妹妹尽管不无妒忌却也不乏真诚和善意;而对她妹妹的两个孩子则是关爱、教育,视同己出。她心里还有一块不能触摸的柔软,永远的伤心,她几十年忠贞不移地珍藏着已故丈夫温柔的记忆,即使白发苍苍垂垂老矣,她依然望着相片上那张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羞羞答答的年轻的脸,疼爱着已像是她孙子一般的“周家小子”,并且依然清晰地听到他深情地叫着她“姐”……就是这个她,把终身回忆留给死去丈夫的同时,把剩下的所有希望和爱都给了她的外甥和外甥女。可她一无所获。“解放”后,她的这两个晚辈因她的出生、成份,厌她恨她鄙视她,没人愿意走近她、理她。她孤苦一人在肮脏的小屋过着肮脏的生活。直到六十年代,她的外甥也沦为了人下人,方才想起了她。为养老或为帮外甥照看孩子,五十九岁了,她踏上了前往大西北的荒凉旅途,这一旅途竟成了她心中的一缕苍老的阳光。可即便这缕最后的阳光,她也没能最后得到,刚到目的地,便死了。刻骨铭心。一个让人刻骨铭心的人物。

除了大姨静珍,书中还有一人让人难忘,那就是父亲倪吾诚。倪吾诚的形象在上集中有点表面化:他说外文、跳舞、上馆子,家里揭不开锅了,却借钱买鱼肝油、寒暑表、智力开发玩具,他支持他的大姨子改嫁,自己则追求婚姻和爱情的高尚幸福……这个形象代表的是当时崇尚追求西方理念和新兴思想的一种思潮。这个人物形象的真正完成在续集。续集一开始,三笔二笔,一个喜剧性、悲剧性、讽刺幽默性、甚至小丑性合一体的他跃然纸上。如果说,倪吾诚参加革命是一个意外,那么他被打成历史反革命则一点不意外。正是这意外和不意外,成就了一个不同的倪吾诚,一个思想感情处于分裂状态的倪吾诚。也许我们难说他本质上有何变化,但至少可以说,他的行为让人目瞪口呆。他用比激进的左派更激进的言词批判自己,批判和自己一样被批判的人;他格外踊跃地参加劳动,坚信劳动能改造思想,却同时,又用“不懂得休息就不懂得革命”的名言掩饰自己对劳动的厌恶;“文革”开始,他像阿Q一样不能参加革命,但却到处对人宣告他的惊人发现,他发现这是一场最深刻最彻底最伟大的革命;他阅读列宁著作而深悟朝闻道昔可死也的真谛;他坚决与“四旧”决一死战,他大谈知识就是力量,他遗憾自己一生没坐过飞机;六零年时,觉得快饿死了,他对每一样能吃的东西都睁大比别人更渴望的双眼;为表红心,支持拥护新生事物,他把自己的一只眼睛给了赤脚医生,即便在开刀失败眼睛失明后,他仍为他们歌颂、辩护;四十五岁开始,因毛主席他老人家喜欢游泳、提倡锻炼身体,他将嗜好从洗澡发展成了游泳,进而将游泳发展到跳水……这个人物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小人物在时代大动脉中的蹦跳,让我们重温了那个时代的语言,重温了那个时代对人的逼迫与造就。他的身上,有着一代人的缩影。他的生存状态是那个时代大多数知识分子的生存状态。

可以明确感到,王蒙在不断地对静珍和倪吾诚进行讽刺挖苦嘲笑的同时,对赋予他们的恰恰是最深的同情。这两人都是时代的牺牲品,一为守志,为贞节,孤寡一生,冷落一生,无家无业、无夫无儿,活得不明不白,凄凄惨惨,至死没活出半点风采半点滋润;一个前半生始终自觉走在时代前面,也确实是走在了时代前面,可惜命蹇时乖,这先锋没人看见,而下半生,偏偏又走了一条以他的才情不该走的路,身不由己,被政治浪潮左右,违心地做着诚恳的人,诚恳地做着违心的事,至死,他的“黄金时代还没开始”。可以说,这两个人物是作家王蒙对生命对社会提出的天问,是他心中的呐喊:人,怎么会这样活着?怎么可以这样度过一生?人和社会究竟应该存有怎样一种关系?谁该对他们的不幸负责?

四、文学家眼中的历史

我们通常知道的历史,是时间流动过程中人类社会出现的几件大事几个大人物。其实,这是历史学家们的视点,是他们对历史的记录方法中的重要一种。文学家不同。文学家的视点首先瞄准的是人,是人的思想、人的感情、人的生活。至于这人是否大人物,是否处于大事件中,无关紧要。文学家眼中,历史是条长河,这条长河是由实实在在的人、实实在在的人的生活所组成。至于大人物大事件究竟有无对此长河产生特别影响,完全取决于这些人和这些事在人们的思想感情、人们的生活中有无留下实际痕迹。

当代一些年轻作家也写三四十年代,但怎么也写不像。不可能像。一来,他们多少把自己当成了历史学家,努力完成的是他们心中的史识,而被他们用来证明这些史识的,往往又是历史学家笔下的大事件大人物。更重要的是,他们以为自己对这些人、事很了解,以为自己写出了历史,写出了自己没经历过的时代。事实上,这是自欺欺人。他们对这些人这些事根本不了解。他们知道的不过是书上看到的星星点点,离开真正的感知太远太远。时代氛围时代气息,在经历过的人笔下,无须声张,却天然地潜移默化地无声无息地无处不在,而于没经历的人则相反,他们再努力再花工夫,最多只能造出一点二点声响,造不出一片风景,更不用说造出整个环境。而即使这造出的一点二点,也极可疑,经不起细看,经不起推敲,太多别扭,太多虚假。根本而言,他们真正完成的,只是一个故事,一个稍做修改放到任何时代都可以的故事。二来,他们不能真正写好文学创作中被视为生命的人物。我们通常给予他们的掌声,不过是因他们写出了几分像,仅仅是有了那么点意思。凭空编写人物,最难写最缺乏的就是细节。作者努力写出的几个,无非是从这人那人身上“盗窃借用”而来,然后加上自己的想象。靠这些细节拼出一个人物,真正塑造一个人物,谈何容易!何况,他们先天不足,即使盗窃借用来的细节,本身浸染的也是当代气息。

相信《活动变人形》是一部自传体小说,即使不算自传,书中人物一定是王蒙熟悉的,非常熟悉。他对他们有着如此入骨的感知。写熟悉的人、以熟悉的人为模特,人物细节比比皆是、俯首可拾;且不管怎么写,这人的细节出现在这人身上,怎么都是妥贴的,到位的,看得顺眼的。作者功力越好,酝酿越成熟,手法越自然,笔下呈现就越漂亮。

这本书的一个重要价值就在于:提供了一个活生生的家庭中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的一幅幅活生生的照片,或者说,提供了一部录像,一部一个家庭的生活录像。这部录像中,我们切实看到了这样一户人家,在那个时代中,那样喜怒哀乐地生活着。这生活并不美,甚至有点龌龊,但它具体,实在、真实、可信,触摸得到,感受得到;这生活中的人物并不可爱,甚至有着不少的可憎,但每一个人都鲜活鲜活,感觉到他们的体温、他们的呼吸、他们的神色。他们是如此妥贴地站在他们背后那幅看不见却实际存在着的历史画卷中。感觉他们的同时感觉那个时代,感觉那个时代的同时感觉他们。不可“替换”。他们进不了另一幅时代画卷,另一幅时代画卷也挪不到他们身后。这就是历史,最真实的历史。文学家眼中的历史就是由这样千千万万个家庭、千千万万个人组成。

五、一二写作特点

王蒙笔下有无数细节。王蒙的细节运用和其他作家不同,他不是那种为一个细节缜密周到地设计布局、耐心细致地刻画描写,然后带着读者一起有滋有味地品尝玩味的作家。他看上去简直就是粗枝大叶、马不停蹄,是个没完没了喋喋不休的自说自话者。他让人参与的仅是他观看总结后的结果。这样的方法容易因为缺少形象而让人觉得乏味,但他把他的每句话都用他王蒙式的定语塞得如哺乳期女性的胸部一样丰满,还要外加排比句。然而,在他层层叠叠的定语和排比句中装得满满的正是他精心收藏的细节,无数细节。他的细节有时甚至只是一个几个字的词组。这个看上去大而化之的作家,其实有的是一颗比南方女人精细多倍的心。他走进一间房间,除了看到房间的形状和其中的家具,连踢脚边上的灰尘,转弯角上一个钉洞,地上一条地板的毛边都不放过,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的容纳百川式的收藏方式使他实在太富有。他随意挥霍着他胀鼓鼓的定语和排比句。他看上去匆匆忙忙,缺乏情趣,不懂优雅,不知闲庭信步,而就在他的匆忙、他的马不停蹄、他的挥霍浪费中,轻而易举地超立体感地完成了一个又一个他想完成的形象。他的这些由排比句和层层叠叠的定语堆积出来的形象,站在读者面前,竟然推不开,挪不动。

《活动变人形》中,不管是杂谈体、论说体、散文诗体,王蒙都用得得心应手、游刃有余。何况,他还有他的拿手好戏,那个始终疾速灵巧大气自在上天入地畅通无阻的意识流。意识流,是一种确切真实地存在于人脑中的思维运行方式。人的思维流动根本来说是纷乱的、无次序的。然而,尽管思维不断地从这跳到那,从那联到这,不断生出许多零星穿插,人的思想认识,恰恰就是在这样看似混乱纷杂的运动中诞生的。这样混乱纷杂的运动方式在文学上所制造的效果,不同于传统手法,可以说,它提供了一种能够更强烈地影响精神情感的气场。

王蒙是这一方法用得极为出色的一位作家。他不似一些生搬硬套的运用者,只是简单地将思维流动隔成一段段,一块块,简单地将这些段与块分为过去和现在,他的思绪流动没有规律、不受任何限制、分隔。他的意识无时无刻无所不在地流,不仅在书中人物的大脑中流,也在作者自己的大脑中流,不仅流思想,流记忆,也流故事,流叙说,流描写,流对话,不仅在具体的块与段中流,在块与段外也流……他是个拿来主义者,怎么合适怎么流,怎么舒服怎么流;他流得不拘一格,信马由缰,纵横恣意,流得顺畅自然,不见伤痕,不感突兀。他遵守的是思维流动的自然法则,尊重的是他个人的真实。意识流这一方式在文学创作中的运用,于王蒙已是水到渠成,出神入化,炉火纯青。

读《活动变人形》,感觉王蒙是个脑子没一秒平静的人。即使他坐在你对面,和你说着话,脑中另有几条思维线同时都在活跃。他有太多的想法,而且神出鬼没,根本无法知道他到底想的是什么。也许他正在评判你,嘲笑你,讥讽你;也许他正在咬着牙齿骂你;也许,他正在自导自演一场和你的激烈辩论;也许他想到的根本不是你,根本没把你当作存在,他想的是一个关于洗脸刷牙的细节,想的是几十年前用过的一张全国粮票,想的是生命以及他当年见过的两块大石头的含义,想的是一只用过的煤油炉……这大脑即使睡着了也不休息,也在意识流。这大脑时时刻刻都在和自己对话,聊得热气腾腾,飞上舞下,跃起跌落,来来去去……他操练惯了,不累,且娴熟非常,没有技术上的障碍。

六:一点也许多余的补充

然而——

王蒙不能文雅,王蒙一文雅,一看就是装出来的。

王蒙不能抒情,王蒙一抒情,沧海桑田,太沉重。

王蒙不能写神经病,哪怕神经质都不行,他会写得太像,像得让人分不清到底是书中人还是他自己。

王蒙不能说“亲爱的”,王蒙一说“亲爱的”,十有八九“不怀好意”,随之而来的必是阴阳怪气,拐着弯子的冷嘲热讽。

王蒙不能亢奋激动,他一亢奋一激动,十有八九失控,十有八九乱发挥,不是用词过大,就是说话过头,总在分寸感上出问题。

王蒙不能才情太膨胀,王蒙的才情一旦膨胀至“太”,十有八九显得刻薄、计较、有失厚道与诚意,甚至显得玩世不恭、油腔滑调,让人感觉轻飘飘,和他的力度、深度、透视度极不相称。

然而,王蒙的这些“不能”,是万万不能没有的。没有了这些“不能”,也就没有了漫天飞舞、遍地流淌的才气;没有了这些“不能”,他便一定思维枯竭,王蒙也就一定不再是王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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