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鲁迅杂文的艺术特征
2013-11-28姚国臣
姚国臣
【摘 要】鲁迅的杂文取材广阔,形式自由,短小精悍,语言精炼,达到了内容与形式的有机结合和完美统一,形成了独特的风格。鲁迅杂文在思想内容方面堪称“现代中国的百科全书”,在艺术形式方面也具有鲜明的特色,他的艺术特色主要体现在生动的形象性、浓郁的抒情性、强烈的讽刺性、语言的独创性。
【关键词】鲁迅杂文 形象性 抒情性 讽刺性
鲁迅是现代杂文的奠基人,是《新青年》作家的主将,又是《语丝》派的坛主之一。他的杂文内容十分广泛,思想深邃,理论含量异常丰富。他的前期杂文分别收入《坟》、《热风》、《华盖集》、《华盖集续编》四本杂文集,后期有《而已集》、《三闲集》、《二心集》、《南腔北调集》、《伪自由书》、《准风月谈》、《花边文学》、《且介亭杂文二集》、《且介亭杂文末编》等十本杂文集。此外《集外集》、《集外集拾遗》、《集外集拾遗补编》中也有许多杂文。鲁迅的杂文,是以议论为主的文学散文,是辩证的理论思维和情感形象的审美思维的互相统一和有机的融合,在思想内容方面堪称“现代中国的百科全书”,在艺术特色方面也具有鲜明的特色,主要体现为生动的形象性、浓郁的抒情性、强烈的讽刺性和语言的独创性。
一 针砭和隽永—生动的形象性
鲁迅曾对自己杂文的艺术手法有一个基本的说明:“我的坏处,是论时事不留面子,砭锢弊常取类型”,因此,他的杂文并不局限于描写这一个具体的人与事,而使它具有历史的概括性和普通性,成为这一类人和事的图象和标本,这就是鲁迅所说的“常取类型”。他的杂文的形象创造不是通过行动和对话来刻画完整的人物性格,它“所写的常是一鼻,一嘴,一毛”,它的方法是多样化的,借助想象、联想创造出那些带有比喻和象征性的形象和意象,如“落水狗”、“叭儿狗”、“夏三虫”、“二丑”等形象。鲁迅在这方面的笔力,就像名画师的速写,寥寥几笔,然而逼真,传神。他抓住对象特点描绘出来的形象,经常给予读者以永不磨灭的印象。例如他根据帮闲文人的行径,惟妙惟肖地勾画了二丑的嘴脸。这是一种扮演公子的拳师或清客的角色。“他有点上等人模样,……倚靠的是权门,凌蔑的是百姓,有谁被压迫了,他就来冷笑几声,畅快一下,有谁被陷害了,他又去吓唬一下,吆喝几声。不过他……一面又回过脸来,向台下的看客指出他公子的缺点,摇着头装起鬼脸道:你看这家伙,这回可要倒楣哩!鲁迅还深刻地指出,这最末的一手,是二丑的特色。
这是一种勾魂摄魄的艺术,不仅鲜明、深刻,而且具有典型的意义。《爬和撞》描绘了这样的形象:人们在拼命地往上爬,然而爬的人多,拥挤不堪,于是就“撞”——投机冒险。撞好了,自己就发财显贵。撞不好,至多不过摔在地上,仍旧可以爬。这样,爬了来撞,撞不好再爬。鲁迅就是这样以活灵活现的形象,概括了当时一种重要的社会现象,概括了某些人的全部人生哲学和经历。他描绘“西崽相”,是“倚徙华洋之间,往来主奴之界”,刻画生在阶级社会里而要做超阶级的作家,是“用自己的手拔着头发,要离开地球一样”,都是形象逼真,语言凝炼而幽默。《立论》里描写一个人家生了男孩,满月时请客,有人说这孩子将来是要发财、做官的,有人说这孩子将来是要死的。说要死的必然,说富贵的许谎。但说谎的得好报,说必然的遭打。这故事内容很简单,似乎是个笑话,它是这么生动、有趣,但却提出了一个严肃的问题:要“既不谎人,也不遭打”,该说些什么呢?这正是一个战斗的现实主义作家的隐痛,因为在自欺欺人的旧社会里,确实是难于说真话的。
运用譬喻等手法,造成鲜明的形象,用形象来说明问题,这是杂文的评论性所决定的。鲁迅的杂文有许多这类成功的范例。如对保存“国粹”的批判,他先解释“国粹”,必是一国独有,他国所无的事物了,但这未必就是好。接着就说: “譬如一个人,脸上长了一个瘤,额上肿出一颗疮,的确是与众不同,显出他特别的样子,可以算他的‘粹。然而据我看来,还不如将这‘粹割去了,同别人一样的好。”有拟之于虫兽的,如叭儿狗,“虽然是狗,又很像猫,折中,公允,调和,平正之状可掬,悠悠然摆出别个无不偏激,惟独自己得了‘中庸之道似的脸来。”这个形象,由于它的高度概括性,已经走入生活,成为人们喜欢采用的普通名词。此外如把脱离社会培养的天才,比作离开泥土的一碟子绿豆芽,把封建社会比作僵尸等,都是富有表现力的确切的譬喻。
二 幽默和诙谐—浓郁的抒情性
鲁迅的杂文燃烧着神圣的爱憎,洋溢着抒情的激情,充满着诗的情趣。鲁迅的杂文是他的真情的流露,嬉笑怒骂皆成文章。正如他在《七论》《文人相轻》里说的“现在这‘可怜的时候,能杀才能生,能憎才能爱,能生能爱才能文”。他善于运用排比等修辞手法,反复咏叹,以宣泄一种不可抑止的感情。《记念刘和珍君》描述刘和珍等牺牲的事实之后,写道:“但段政府就有令,说他们是‘暴徒!但接着就有流言,说她们是受人利用的。惨象,已使我目不忍视了;流言,尤使我耳不忍闻。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我懂得衰亡民族之所以默无声息的缘由了。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这种排比复沓的句式,有力地倾吐了作者的翻江倒海的激情,强烈地激起了读者对于反动派的仇恨。在《友邦惊诧论》等政治评论文章里,作者也经常运用这种手法来揭露反动派,表达鲜明的阶级感情。
鲁迅的杂文,有一部分是抒情散文。在这些文章中,作者经常借形象以抒情,鲜明的形象与真切的情思合而为一,强烈地吸引着读者,激动着读者。如《夜颂》这样描写了黑夜和白天:“夜是造化所织的幽玄的天衣,普复一切人,使他们温暖,安心,不知不觉的自己渐渐脱去人造的面具和衣裳。赤条条地裹在这无边际的黑絮似的大块里。……现在的光天化日,熙来攘往,就是这黑暗的装饰,是人肉酱缸上的金盖,是鬼脸上的雪花膏。只有夜还算是诚实的。”这两幅形象,寄托着作者深刻的感触,他对比黑夜和白天,憎恶光天化日之下的“真的大黑暗”,憎恶一切人造的面具和衣裳。
在一些纪念文章里,作者也经常运用这种手法来表达对于死者的感情,如《忆刘半农君》,写“五四”时期刘半农的战绩时,提到当时有些人批评他“浅”,但作者却赞美这“浅”:“他的浅,却如一条清溪,澄彻见底,纵有多少沉渣和腐草,也不掩其大体的清。倘使装的是烂泥,一时就看不出它的深浅来了;如果是烂泥的深渊呢,那就更不如浅一点的好。”最后又说:“我爱十年前的半农,而憎恶他的近几年。……我愿以愤火照出他的战绩,免使一群陷沙鬼将他先前的光荣和死尸一同拖入烂泥的深渊。”在这里,形象的描写,真挚的友情,严正的历史评判,取得了和谐的统一,给予读者以回味无穷的感受。
鲁迅杂文的抒情,有时并不借助于比喻、排比等手法,他只是按照事物的真象加以白描,在朴素无华的文辞中,寄托着一种真切的感情。如关于柔石的一段描写:“柔石自己没有钱,他借了二百多块钱来做印本。除买纸之外,大部分的稿子和杂务都是归他做,如跑印刷局、制图、校字之类。可是往往不如意,说起来皱着眉头。……他相信人们是好的。我有时谈到人会怎样的骗人,怎样的卖友,怎样的吮血,他就前额亮晶晶的,惊疑地圆睁了近视的眼睛,抗议道,‘会这样的么?——不至于此罢?……”在这里,作者由衷的敬仰和怀念的感情,不是跟柔石的纯洁、善良、勤劳的品质同时写出,一样地感动着我们么?
三 犀利与辛辣—强烈的讽刺性
鲁迅认为:“讽刺的生命是真实;不必是曾有的实事,但必须是会有的实情。”“它所写的事情是公然的,也是常见的”,但却是“不合理,可笑,可鄙,甚而至于可恶。”讽刺作者的本领,就是偏要提出这种“谁都不以为奇”的事,“而且加以精炼,甚至于夸张”。比如,上面所举的爬和撞的形象,《立论》中的故事,都属于这一类,都具有明显的讽刺性,包含着作者的善意和热情,让读者在不禁发笑中受到深刻的教育。
对于敌人,鲁迅也经常燃起讽刺的愤火,但为的是要把他们烧毁。比如《“有名无实”的反驳》,从报上引述一位国民党排长的话,同现实生活相对照,进行无情的鞭挞,几乎通篇全用反语写成,造成十分强烈的讽刺效果。鲁迅说:自己“好用反语,每遇辩论,辄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迎头一击”。好用反语,是鲁迅杂文讽刺艺术的一大特点。在与论敌笔战中,尤其是这样。
四 诗化的散文—语言的独创性
鲁迅是我国的现代语言艺术大师,鲁迅杂文的语言特色更是突出,可谓是“诗化的散文,散文的诗化”。鲁迅在杂文中可以自如地驱遣汉语。例如,在大家熟知的《记念刘和珍君》一文中就自由地运用了各种句式:或口语和文言句式交杂;或排比、重复句式交叉运用;或长句与短句、陈述句与反问句相互交错——使全文混合着散文的朴实和骈文的华美与气势。然而,鲁迅杂文的语言又是反规范的:他仿佛故意地违反语法规则违反常规用法,制造了一种不和谐的“拗体”,以打破语言对思想的束缚,同时取得荒诞奇峻的美学效果。比如,他有时将含义相反的或不相容的词组织在一起,于不合逻辑中显示深刻:“有理的压迫”“豪语的折扣”“跪着的造反”等等。
有时他又随意乱用词语,如:女士们“勒令”脚尖“小起来”,用“一支细黑柱子”将脚跟支起,叫它“离开地球”:这是“大词小用”;君子远庖厨而大嚼,“于是他心安理得,天趣盎然,剔剔牙齿,摸摸肚皮:万物皆备于我了”:这是“庄词谐用”;“好像失去东三省,党国倒愈像一个国……可以博得友邦人士永远国下去一样”:以名词作动词,这自然是“明知故犯”。待写到兴会淋漓时,就更是无拘无忌地将诸多不相谐的语言顺手拈来,为“我”所用:“即使连中国都不见,也何必大惊小怪呢:君不见迦勒底马其顿乎?——外国也有的!”;“北京中央公园里不是有一座白石牌坊,上面刻着四个字道:公理战胜么?——Yes,就是这个”这真是“喜笑怒骂皆成文章”。
总之,鲁迅的杂文:对敌人,犹如黑暗中的一把利剑;对同胞,犹如一杯悉心泡制的清茶形式丰富多彩,莫不清新独创,给予读者以隽永的艺术享受。这除了思想内容的先进、深刻,有助于他在艺术上的发现以外,还因为他有丰富的生活经历和体验,有一座用之不竭的知识宝库。这一切,充分显示了鲁迅杂文是诗与政论的精湛融汇与高度结合,它既有强大无比的思想威力,又有无限深厚的文学魅力,不愧是我国现代杂文的典范。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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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肖云儒.想起鲁迅——读“阳光杯”获奖杂文[J].报刊之友,199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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