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内画外的话
2013-11-23彭见明
○ 彭见明
一、袁绍明——古岚不古 山风肆掠
(袁绍明,又名古岚,中国画家,湖南省画院专职画家)
古岚事书画,有独思、有妙想、有叛逆。既不想仿效古人,也不愿随波逐流。我读他的书法,线条是断无规律、信笔而游的。很多时候,走着走着,差点就掉到悬崖下面去了,却又总是能收住脚。一群字,恣意乱码,稀处难见炊烟,密处挤得喘不过气来,却又不至于荒凉和爆炸。古岚写字,下的是残局、玩的是险棋,但他有把握控制局面,收拾妥当,这就要有妙招。敢冒险难,能化险为夷更难。古岚的字,蔚然已成书界新风。
古岚的画亦如字,其构成力破陈腐,没有道理可讲。小心画着几间温馨的房子和几株安详的树,猛的又将其置于悬崖峭壁上,再扯出一大片呼啦啦的云来裹挟着,一动一静,一惊一乍,叫那看画的视觉不能平静。古岚还喜借扇面的曲线来打破构图的板结,总是在想方设法让画面冲出通常的概念。不少人会问,画也能这么画?但对于艺术而言,这不是一个问号,而是一种艺术期待,是一个不俗的评价。艺术如果能让公众不断跳出这样的问号,就好了,就是百花齐放、群雄并起、各领风骚的艺术之春来到了。
艺术表现手段的辩证施治,直接决定艺术品格的高下,看来古岚是深谙此道的。
二、欧阳智——温暖的坚实
(欧阳智,工笔画家,原岳阳市文联副主席)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欧阳智先生在平江县剧团画舞台布景。我那时候才十几岁,刚到剧团工作,小的时候也爱写字画画,但没有看到过这么大的笔和这么多的颜料,很高兴,一有空就去帮先生画布景,用公家的颜色来满足个人的爱好,很开心,也很卖力。
不久先生调走了,我便接他的班做了舞台美工。后来先生调岳阳市文联工作,仍旧画画。不巧我又做了他的同事。不过我将画笔换成了钢笔,写文章。因艺结缘,几十年来,我们从没间断过交流与切磋。
一眨眼先生便是古稀之人了。许多文学作品形容一个人的几十年,往往爱使用风风雨雨、饱经沧桑之类的沉甸甸的句子,但我心目中的欧阳智先生,却活得很简单,而且思维敏捷、行动利索,没有一点老态。几十年来,他似乎只对一件事感兴趣、也只做一件事,那就是画画。除了画画,他没有任何其他嗜好,喝酒、打牌、钓鱼、洗脚、旅游等等好玩的事情,在他那里,都不如画画这般具有持久而新鲜的快乐。如此执着痴迷,要不画好都难。
欧阳先生生性喜静、爱整洁,画家中很少有他这样干活办事有条有理、干净整洁的,他用大刷子涂抹几丈高的舞台景片,干一天身上可以不溅颜色,而我等上一阵就成了花脸。离开剧团后的欧阳先生,果然就专事工笔画。他的选择是对的,一个人的性情、禀赋、修养,直接决定他(她)的艺术面貌。没有足够的耐性、没有安静的心境、没有细腻的表述,是不能胜任工笔画的,而这些恰恰是先生的长处,于是他与工笔画结缘,可谓一拍即合,称得上是“佳偶天成”。
欧阳先生的大半生,在平江的青山绿水中和洞庭湖的浩瀚波涛间度过。山林是鸟族富足和安全的故乡。壮阔的东洞庭湖,是我国著名的湿地,每年有数十万只来自西伯利亚的冬候鸟在此过冬。他生活在一个鸟雀成群的土地上,更是一个爱鸟的人,我同他,曾经穿着齐膝深的雨靴,在变成了茫茫雪原的湖州上艰难跋涉,然后长久卧伏在雪地上,静静地观察鸟族。鸟族的和睦共处、相亲相爱、自由自在、美丽快乐,令他感动,也能够让他的心境干净快乐。他选择鸟族作为工笔画创作素材,其实也是选择了他灵魂的落脚处。花了几十年功夫敬鸟、爱鸟、观鸟,能够知鸟性识鸟音的欧阳智,当然便有资格、有能力、有底气画好鸟了。
欧阳先生画画,走的是“野路子”,他没有进过、也没有机会进美术学院学习,但这并不影响他成为一个画家,更不会影响他画好画。“野路子”的好处是艺术感知会更接近本真和率性,本真与率性,往往是艺术品中最珍贵的部分。事实上,老师是无处不在的,面对一幅倾心的好画便如同见到了老师,足可悟出老师的妙处,何须一间教室和一番言辞?十多年前先生在台湾故宫博物院读到明代画家吕纪的工笔画后,爱不释手,回来就临摹他的作品,一口气就埋头临了五年之久。这样,在他的花甲之年,完成了他的学院之旅。
与生俱来的审美感和虔心的艺术借鉴,长成了一个画家丰满的双翼。低调、虔诚、坚定的欧阳智,在古稀之年郑重拿出他的佳作结集、展览,我相信他给予人们的感觉,不仅在画上,还会在画外。画上,是温暖、是洁净、是轻言细语、是含情脉脉、是细腻丰盈、是巧工慢活。画外,是精神、是毅力、是坚守、是严谨。一个人设若这么去做事,没有什么做不好的。
三、周玲子——大道之行
(周玲子,中国画家,湖南省画院专职画家,省青年美术家协会主席)
每读周玲子的画,必同时跳出一幅与画没有关系的景象来——在我的老家平江县连云山下,有一个塅落里曾经矗立着一栋巨大而精美的古典建筑物。在我十几岁的记忆中,那屋子刚是门面就有一百多米宽,内面藏着数以百计的房间和数不清的天井和廊道。门前的池塘与房屋一样阔大,四周不老的青山和田野里四季庄稼的颜色,清晰地洗映在水中。平江有四大旺族,在这个县份的历史上辉煌了许多年。每族必有大宅院,这是其中之一。我那时每见这雍容华贵、器宇轩昂,却又从容淡定、和蔼可亲地与大自然融洽相处的大家气象,必肃然起敬。当然这座耗时上百年才整体完工的周家大宅,如今已是荡然无存。于是我的记忆只能漂浮在周玲子以及他的伯祖父——大画家周令钊的画作里——他们同是周家后裔。
周玲子的画不显山不露水、色彩华美沉着、线条流畅稳重、人物安详机敏,与我印记中的周家大宅何其相似。
周玲子没有在自己的祖屋里住过,甚至无缘见过她的伟岸,但她身上毕竟流淌着从这幢豪宅中走出去的人身上的血液。我实在解释不出宗族风水与后裔有什么关联,但周玲子的言行举止,又是公认的大家闺秀风范,这样我就觉得一个人的生成,就如一棵树的生成,与土壤、水质、阳光必然相关一样,绝不是个孤立的事件。
然而周玲子又不是一个弱不禁风、阴柔有余而阳气不足的大家闺秀,她就敢和她先生开着一辆底盘很低、质量也不怎么样的轿车去青藏高原爬雪山过草地,一跑就是几十天,几度陷入困境。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内心之坚韧强大,恐怕是很多七尺男儿都不能匹比的。
如果我们仔细阅读周玲子的画,绝不是当下大同小异中的轻描淡写之作,除了我上面说过的风度之外,还有风骨。风度重要,风骨更重要,玲子的画无不隐隐潜藏着一股凛然之气,我很喜欢她猛然拉出去的一些刚健飘逸的线条,这就足以表现出她本质的从容柔美和内心强大的统一。
刚柔相济是一个哲学命题,是一种生命境界,何尝又不是一种艺术高度?一个艺术家如能恰到好处地这样去掌控创作情绪,把握好这个辩证关系,可谓大美、可成大器矣。
四、唐全心——蓄气养势方登高
(唐全心,水彩画家,原岳阳楼管理处美工,现为珠海专职画家)
二十年前我读唐全心的水彩画,读出两个字来:气势。二十年后再读,还是两个字:气势。气者,气韵畅达。势者,挺拔刚毅。一架好山要称作雄伟,首当必有磅礴之势;一条壮美的河流,不可或缺波涛汹涌;一个豪迈的战士,当气壮如牛;一个优秀的民族,必血性铮铮……
显然,衡量艺术之美,因人而异,是有多重审美标准的,气势只是其一,却是重要的部分。有好气好势的作品,就如同高山、大河、勇士在世间的位置。就艺术的综合感染力而言,无疑是大道,是高度。每当我们读到豪迈的文章时,会形容其为“力透纸背”,画亦如此。
在我们的阅读经验中,水彩画一般是要画得水彩淋漓、甜润逼真的。一般很少使用中国画惯使的焦墨与皴擦,也不能像油画那样堆积颜色。因这一画种的特殊性,水彩画恐也很难做到峥嵘凌厉。
但看唐全心的水彩画,却全无了柔媚光鲜,用笔设色大多横冲直撞,斑剥粗砺,断无了水彩画的惯常规矩,给人的第一感觉,无不是铿锵之气扑面而来。
二十多年前,唐全心住在岳阳楼旁洞庭湖畔的一个有些东倒西歪的小平房里,朝西南的窗户外面,是气象站的一片小草地,草地上有一个测风雨的小仪器。洞庭湖无风三尺浪,那涛声和鱼腥气,离唐全心的画案,也就只二三十米,这对于艺术家来说很重要的东西,就昼夜不息地扑到唐全心的书案和心头。那来自天然的涛声和鱼腥气之所以重要,因为那便是大气和大势。唐全心应该是住进楼房的,因恋着这一份气势,而选择了坚守陋室。我们那时常去他的陋室里坐,看他用笔像浪推浪那么在纸上肆掠,就明白了他为什么要住在这里,为什么要这么画水彩画了。
唐全心生性豪爽,有酒必喝,一喝必醉,这恐与他祖祖辈辈生活在洞庭湖边有关,势必要遗传下来些湖泊狂放的一面。画为心迹,这也让我们不难想到,唐全心是不会画柔媚的东西的。
愿湖泊的气与势,成为唐全心艺术灵魂永远的支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