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之魂今安在
2013-11-19陈华文
○陈华文
《大学之魂:民国老校长》,智效民著,中国华侨出版社2012年5月版,32.80元。
近些年来,伴随着经济快速发展和社会不断转型,大学再也不是宁静的象牙塔,经常爆出学术造假、考试作弊、招生腐败和贪污受贿等丑闻。何谓大学?何谓大学精神?回望20世纪上半叶的大学,或许可以得到更多的启示。《大学之魂:民国老校长》(中国华侨出版社2012年5月版)的作者智效民在广泛收集史料的基础上,介绍了民国时期蒋梦麟、胡适、梅贻琦、张伯苓、竺可桢、任鸿隽、罗家伦、胡先骕八位大学校长的往事。了解这些校长的办学理念和育人思路,对于全面认识大学的昨天、今天和明天提供了有益的参考。
如何办好大学,校长起着关键之作用。校长作为大学的掌舵人,其学识眼光、人格魅力和治校才能,决定着大学的命数。
北京大学是中国近代第一所大学。也许它的前身是京师大学堂的原因,早期这里的学生上大学就是混文凭,将来做官发财。校长蔡元培的到来彻底改变了这种面貌。他大刀阔斧的改革,使得北大在很短时间焕发生机。遗憾的是,该书对蔡元培的介绍一笔带过,并未对其教育改革进行深入论述。
北大历任校长中,蒋梦麟(1886-1964)是任职时间最长的一位。他年轻时留学美国,师从实用主义哲学家杜威,博士毕业后到北大担任教育学系教授,1919年经蔡元培推荐,主持北大校务,此后20年时间担任北大校长。五四学潮中,他对学生“起哄闹事”持批评态度,但还是把五四运动比作中国文艺的复兴。他希望通过五四运动,“把中国萎靡不振的社会、糊糊涂涂的思想、畏畏缩缩的感情,都一一扫除”。在他眼里,大学就是一个独立的团体,不喜欢、也不情愿统治者介入大学管理事务。他扭转北大的官僚作风,让教授直接参与大学管理,走教授治校的道路。他还倡导学生自治。他认为,让大学生自治,可以发挥他们的创造力,培育一种团结协作的精神。蒋梦麟的这种治校理念,其实深受西方文明的影响。
民国大学校长中,胡适(1891-1962)的名气最大。他两任大学校长,一在中国公学,一在北大。他深受老庄思想影响,强调“无为而治”。这种治校方式其实是抓大放小,有所为有所不为。民国时期,文理分科在大学已经盛行,胡适认为,作为大学,文理必须沟通,过早接受专才教育,不仅会因为知识面狭窄而难成大器,还容易成为会说话的工具,不会思考的奴隶。胡适看重学历,更看重学力。比如在中国公学时期,他聘请只有小学文化的沈从文任教。沈从文不善言辞,第一次登台上课,十分钟说不出一句话,使得课堂非常尴尬。但是胡适坚信自己的眼力,沈从文后来果然在文坛、教坛纵横驰骋。这样的事情在今天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梅贻琦(1889-1962)校长无疑是清华大学的一张名片。他性格内向,做事谨慎,为人低调,是一位务实开拓的校长。“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已经成为经典名言。殊不知这句话后面有其历史原因。当时清华办学经费充足,在全国高校中首屈一指。他刚任校长时,清华大兴土木,购买大量图书仪器,为了建设大学这是无可厚非的。梅贻琦提倡花费有度,把更多的钱花在引进教授人才方面。在他看来,一百栋大楼,还抵不过一位学术大师的影响力。这位在美国学工科出身的校长,强调有效的大学管理。在他主持下,制定了《清华学校组织大纲》,确立了教授治校的管理模式。但是国民政府强调校长治校、教授治学,这种理念和统治者意志相左。梅贻琦顶住压力,极力推行教授治校的模式。后来,他还把这种模式带到西南联大。梅贻琦是廉洁奉公、两袖清风的校长。在清华任校长时,他主动放弃了校长的几项特权,他用自己的薪水买办公用品。他也要求学生平时穿布衣布鞋,不沾染纨绔子弟的习气。他的四个子女都在联大读书,绝不给子女补助金。由于家境清贫,他的太太为了补贴家用,自制点心,瞒着梅贻琦到昆明街上去卖。新中国成立后他漂泊海外,清华的基金账目,他一分一厘丝毫不差保存着。
南开大学是中国的第一所私立大学,创办者张伯苓(1876-1951)为此作了很多努力。私立大学最大的问题就是资金问题,张伯苓天生就是融资高手,他四处化缘,也有吃闭门羹的经历,但从未放弃。他说过,我不是乞丐,我是为了兴办教育而“找钱”,即便被挡驾,也不丢人。对于大量捐款,张伯苓没有将一分钱纳入自己的腰包。他办大学,不是为了盈利,而是为了振兴教育。张伯苓和师生们是积极的主战派,日军为了报复,1937年动用飞机炸毁了美丽的南开校园。可张伯苓并未屈服,更激发了他的爱国之情。抗战中,南开与北大、清华南迁昆明,组建新的国立西南联合大学。
一所大学的校园可以毁坏,但是精神却不容易打垮。张伯苓的教育理念都包含在南开大学“允公允能”的校训中。这句话脱胎于《诗经》,其意思是既有文德又有武功之意。张伯苓解释道:“允公允能就是要培养学生爱国爱群之功德,与服务社会之能力。”民国时期的南开,其育人目标是要为现代社会培养公民,而不是传统社会的顺民。
浙江大学,民国时期就是“重点”大学。它能声名远播,与校长竺可桢(1890-1974)治校之功密不可分。这位才华超群的气象学家,是被蒋介石钦定为浙大校长人选的。起初竺可桢痴迷科学,对校长一职并无兴趣,在半推半就中上任。他给国民政府提出三个条件:财政须源源接济;用人校长有全权,不受党政干涉;时间以半年为限。
竺可桢治校理念中把科学精神植入进来。他认为教授并不是一个头衔、一种待遇的象征,教授是一群“以研究学问为毕生事业,以作育后进为无上职责”的人群。对于学生,他也有自己的观点:“我们受高等教育的人,必须有明辨是非,静观得失,慎密思虑,不肯盲从的习惯。”如何养成这种习惯?他说,大学教育的目的,应让学生掌握学习的方法,开辟求知的途径,并通过研究学问来培养他们的反省精神和批判精神。
民国时期,任鸿隽(1886-1961)主持的四川大学、罗家伦(1897-1969)主持的中央大学、胡先骕(1894-1968)主持的中正大学,都是青年学子青睐的高等学府。
四川大学位于偏远的成都,任鸿隽为了办好这所大学,高新聘请海内外名家加盟;为了吸引生源,他把学费从20元下调到12元;为了解决师生的后顾之忧,他大力修建校舍、图书馆和教学楼。在办学中他强调学生的自学能力和理论联系实际。为了避免大学教师的近亲繁殖,他辞退了思想陈腐、教学方法落后的四川籍教师。这一措施引起轩然大波。由于树敌太多,他担任校长两年后主动辞职。
位于南京的中央大学是在多所大学基础上合并的高校,政治意识形态较为浓郁。罗家伦妥善处理好学术与政治之间的关系。他说:“我们主持教育行政的人,乃是牺牲了自己做学问的机会,来为大家准备下一个环境做学问的。这是大学校长的定义,这也可以说是大学校长的悲哀。”罗家伦有意把该校建成英国的牛津大学,参照国外大学模式,规划建设大学城。抗战爆发后他的宏伟计划搁浅。他是爱校如家的典范。抗战时中央大学西迁重庆,为了农学系在重庆能持续开展研究,他组织工作人员将那些从国外进口的牛猪鸡鸭等禽畜,花费一年之时间辗转运到重庆。中央大学的西迁是在日军抵达南京前的一次有计划、有组织的大规模的迁徙。
中正大学是抗日战争时期创建于江西抗战后方泰和的一所综合性大学。校名取义中国传统文化中的重要理念“大中至正”。首任校长胡先骕是当时著名的植物学家,这位留美博士是一个率真可爱的狂人。他曾在公开场合说:“我是国内国外有名的科学家,我的名字早已在历史上注定了。”这样的人治理一所大学,也十分独特。他对学生常常语出惊人:“人总有一死,与其默默无闻地生,不如轰轰烈烈地死,苟且偷生的习惯必须革除。”他在政治立场上是一个保守主义者,他说:“好高骛远、向往革命是青年的通病。”胡先骕是一个思想复杂的校长,但是在抗战中办大学的贡献有目共睹。
在中国现代大学历史中,优秀的大学校长其实远不止书中罗列的这些,只是从知名度、影响力方面来看,八位校长具有一定的代表性。他们都具有强烈的爱国之情和人文关怀,尽管政治信仰各不相同,但丝毫也不能磨灭他们为中国教育所作的艰苦探索。总的看来,他们都注重培养学生自由之思想、独立之精神,强调通识教育和学生高贵品格的培养。八位校长具有鲜明的个性和独特的人格魅力,都是“私塾”一代,国学功底扎实,对中国传统文化了如指掌,同时无一例外具有海外游学经历。这种中西兼修的知识结构,使得他们具有开阔的国际视野。他们为现代大学建设所作的种种努力,成为今天高等教育宝贵的精神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