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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长河中的碎片

2013-11-21白玉民

博览群书 2013年2期
关键词:电影票大跃进微观

○白玉民

汉代学者王充曾经说过:“知古不知今,谓之陆沉,……知今不知古,谓之盲瞽。”今天是昨天的继续,不了解昨天,就不可能真切地了解今天。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包括“大跃进”、人民公社化和“四清”等在内的历次政治运动,是中国社会文化的一大景观。现在的年轻人已经很难理解当时的历史事件和历史语境,特别是单独地、抽象地向他们讲这些事情的时候。但这些已经发生的事情,毕竟是历史,而且一直影响到今天。

《微观历史:1957-1965》插图

我今天还清楚地记得,1958年3月的一天,学校团组织推荐一部新闻纪录片,组织同学们看电影。电影票已发到班里,我代同学祝伟坡领了电影票。而祝伟坡当时正痴迷地阅读周立波的《暴风骤雨》,没有去看电影。晚上,我见到他,说起电影的内容,并告诉他有的同学对他没看电影有议论,还涉及到组织观念和名利思想,云云。祝伟坡十分谦逊地作了自我批评。多少年过去了,许多军国大事都渐渐淡忘,但那张电影票以及用集体主义名义对个性的禁锢这件事,穿过沧桑岁月,依然在触动着我的心。

1957年夏天,开展反右斗争时,我和祝伟坡正在大学同班学习。我们当时都是中共预备党员,正是接受党组织考验的时候,所以对党的号召总是怀着虔诚的态度积极响应。我清楚地记得,我们小班一位同学因为给党小组长提了比较尖锐的批评意见,被划为右派分子。还有一位同学因平时喜欢西方文学作品,思想活跃,口无遮拦,也被划为右派。另外两位被划为右派的,也不过是因为对党的某些左倾政策说了几句不满的话。全班30人竟有4位同学被打成右派分子。对此,我虽不免有所腹议,但按照当时党的思想原则,这是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之间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决不能含糊。我还主动找到伟坡,相约克服温情主义,坚定无产阶级立场,与右派分子作不妥协的斗争。而正是反右斗争,使许多有思想、敢于讲真话的同志遭受委屈、压抑和苦难。这是他们个人的不幸,更是整个国家的损失。直到1979年,当我得知要给右派平反的信息后,立即给远在偏僻山区任教、因批评党小组长而被错划的那位同学写信,告诉他这个消息。我很快收到他的信。信中,他兴奋地表示,改正后希望与我尽快见面。信纸上还明显地遗留着他激动的泪痕。可惜,改正后不久他就因心脏病突发去世,我连当面向他表示歉意的机会也没有了。每念及此,不禁怆然!

《微观历史:1957-1965》插图

反右斗争的一个直接的消极后果就是党内外的民主气氛大大削弱。没有经过认真调查研究和科学论证,毛泽东就在建设社会主义总路线提出后轻率地发动了“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在这种形势下,党组织要求每个党员、干部既要“解放思想”,敢想敢干,又要把个人熔铸于集体之中,自觉做永不生锈的螺丝钉。这些“时代特色”也清楚地反映在我的身上。

“大跃进”期间,在我记忆中最“惨烈”的一幕是“除四害”,打麻雀。1958年4月6日,早晨三点多,祝伟坡就喊起我来。吃过早饭,天还没亮,同学们就按事前的安排,到达各自的指定位置。我们是在天津东部粮库。那天是全市总动员,屋顶上、粮囤上、草垛上、大树上、街道里,到处都是拿着竹竿、笤帚,敲着盆、锣,围歼麻雀的人群。麻雀只能在空中飞,不管落到哪里,都会有人哄赶、捕打。这样,麻雀在精疲力竭之后,只能“束翅”就擒,或者掉在河中淹死。下午两点,“战斗”结束。伟坡告诉我,听说全市一共消灭六万多只麻雀。我心里“格登”一下,那天晚上我失眠了。躺在床上,我狠狠地批判自己的小资产阶级意识:什么“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这不是典型的佛家唯心主义的说教吗?一个共产党员怎么会怜悯“与人争食”的麻雀呢?我又反复学习党的有关政策和文件,用文件精神对照自己,自我解剖,自我批判,逐步使自己的思想认识符合党的政策要求。上面所说是我在“反右”、“大跃进”等运动中印象较深的几件琐事,也可以说是当时一部分年轻人心路历程的一个缩影。

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祝伟坡的《微观历史:1957—1965》,是以一个听党的话、对新社会充满感激、对未来充满希望的青年大学生当时的眼光,从个人视角具体而生动地记录那“平凡而伟大”的岁月的日常所见所闻与所想。就书中所记述的许多内容,已被历史否定,因而作者表达的思想、感情和意向,今天看来也许已成为负面的东西了。然而就作者而言,书中所记载的一切,都出于一种真诚。多种历史因素造成了这种真诚,并非出于某种自身利益的迎合。因此,这种真诚本身就是一种值得思考的历史现象。现在作者拿出已被历史否定的东西,不仅需要勇气,更需要一种历史责任感和洞察力。没有对这些日记特殊价值的理解,是不会拿出来交给社会的。而正是这些虽非系统、全面,但真实可信“原生态”的历史碎片,使我们得以重睹那个逝去的不平凡年代的某些荒唐的历史场景,倾听那并不久远的狂热而又残酷的历史回声。这对于年轻一代正确地总结过去、珍惜今天,应该是有积极意义的。

祝伟坡的《微观历史 :1957—1965》付梓,嘱我写几句话。因为我们都是当时历史的亲历者,特别是“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期间,我们朝夕相处,共同生活、学习在一起。回首往事,忽忽已五十多年矣。岁月悠悠,白云苍狗,当年在一起的“同学少年”,如今日渐凋零。因此,我也很乐意趁这个机会对那个难忘的岁月作点回忆和思索,或者对今天的读者不无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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