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发展观与文艺发展路
2013-11-16陆贵山
陆贵山
陆贵山: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一
科学发展观已经成为我们党的指导思想。要不要和怎么样以科学发展观为指导研究文艺理论,是学术界面临的重要而迫切的课题。对这样一个具有重要理论和实践意义的问题,不能只做简单化的指令性理解,而需要做坚实的学理性论证。
以科学发展观为指导,对文艺理论研究而言,从原则上和总体精神上说,是适用的。强调和倡导“以科学发展观为指导”的自主意识、自觉意识和自信意识,对优化作家、评论家、理论家的文化素质和思想结构,对提高文艺的文化品位和思想境界,对培育大众的科学精神,激发他们追求真理的勇气,建构他们渴望和向往“公平、正义”的理性意识,从而推动文艺和社会的科学发展,都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和意义。
应当说,当代中国的文化思想启蒙还是一个未竟的事,更需要高举起科学和民主的旗帜。我们的文学艺术应当富有时代精神、人文精神和民族精神,同时也应当富有科学精神。缺乏科学精神的时代精神是空疏的,没有科学精神支撑的人文精神和民族精神是不可思议的。任何国家的民族和人民,如果不具备科学精神,是站不起来的,是软弱的,愚昧的,甚至是可怜的和可悲的。
文学应当追求真善美,但真是善和美的基础。脱离真的美是虚美;脱离真的善是伪善;脱离真的情是矫情。理应旗帜鲜明地反对“瞒”和“骗”的文艺,反对创作、评论和理论中的造假行为和大忽悠现象。
二
文艺学和艺术学,不论属于社会科学,还是人文科学,既然是科学,必然追求这门科学或学科的真理,探索规律,确定规范。从这个意义上说,文艺工作者实际上都是人文科学工作者。诚然,这种人文社会科学,并非像自然科学那样,不能要求具有数学的精确性。文艺中的科学精神不是通过哲学范畴演绎客观规律,而是尊重文艺特性并通过虚构、想象和幻想表现出来的,是通过把生活真实转换为心理真实与艺术真实表现出来的。典型的艺术真实比生活真实更集中更强烈地表现出生活真理和把握历史发展与社会进步的科学精神。
在文艺理论研究中落实和贯彻科学发展观,不仅要尊重文艺的特性,而且特别应当理好文艺中的科学精神和人文精神、社会历史理性和人文关怀的相互关系。科学主义和人本主义是现当代西方社会最有影响力的两大社会文化思潮。科学主义的内涵主要指认知领域和科技领域中的科学主义,还包括语言层面的科学主义。一些西方学者和作家把科学主义和人本主义这两大社会文化思潮隔裂和对立起来,通过表现科学主义与人本主义的对峙和冲突,宣扬社会历史理性和科学技术成果对人的压抑和捉弄,从而否定科学精神。这种社会文化思潮具有一定的历史合理性。一定的历史条件下,特别是资本的原始积累时期,由于社会历史理性的制衡和科技成果的不适度转化,使人处于被驱动和被屈服的状态。卓别林主演的电影《摩登时代》表现了机器对人的噬咬。荒诞派戏剧《椅子》和《万能机器人》等作品表现了物化世界和机器功能对人的挤压。人成为被自己所创造出来的物化世界的附庸和奴隶,人成为被否定和被异化的人。这些理论和作品反映和表现了科学技术成果的非人性转化所造成的人的生态的恶化,是具有历史的合理性的,对启示和推动科学技术怎样朝着宜人的、肯定人的、提高人的方向发展具有不可忽视的意义。
然而,必须指明的是,一些西方学者和作家对科学精神与人文精神关系的理解无疑是有片面性的。他们只看到科技成果的不合理转化,否定人、压抑人,造成人的异化和人的生态的恶化。但这仅仅是问题的一个方面,还有问题的另一个方面。科学和人的关系历来是具有两面性的。科学精神和科技成果的转化同样具有肯定人、提高人的智慧、延伸和增强人的能力,使人享受科技成果感到幸福和快适的一面。科学和科技成果本身同样是具有双重性的。核能既可以造福人类,也可以用来毁灭人类,关键在于掌握在什么人的手中。科学和科学精神不是抽象的,科学和科学精神都是人的科学和科学精神。人与科学和科学精神的矛盾实质上可以还原为、转化为、表现为不同人之间的科技利益和价值意志的冲突。关键在于不断调节和建构人与科学的和谐关系,因为人与科学的矛盾实质上是在科学和科学成果的占有和再占有、分配和再分配问题上表现出来的人与人之间的矛盾,关键在于科学和科技成果转化得是否合理和适度,关键在于建构科学与人、科学与自然的和谐生态,关键在于推动和促进科学和科学技术朝着更加人性化的方向发展,朝着有利于国家的强大和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方向发展。
现在处于科技主宰世界的时代,科学理论、科学技术和科技成果转化的竞争越演越烈,以科学技术和科技成果为支撑的军备竞赛令人忧虑。落后必然被欺压挨打,这关系到一个国家和民族的命运。电视连续剧《国家命运》表现出了中国科学家们制造“两弹一星”艰苦卓绝的丰功伟业,只有被强大的科技力量武装起来的国家和民族,才能抬起高傲的头,挺起坚韧的脊梁。这类作品通过塑造老一辈科学家的英雄群像,不仅讴歌了浓郁的爱国主义精神,而且赞颂了强烈的科学主义精神。这些科技界的领军人物的爱国主义精神正是通过他们的科学精神体现出来的。
三
我们应当以科学精神和科学态度,正确对待文艺的科学资源,创造文艺的科学理论,把文艺中的科学精神和人文精神有机地结合起来,从而促进文艺的科学发展。为此,必须处理好对文艺的科学研究与对文艺的相关的研究模式、研究理路的关系。
第一,现实主义研究和浪漫主义研究的关系。对现实主义进行科学研究时,不能排斥浪漫主义,浪漫主义同样不能排斥现实主义。正如不能用现实主义的尺度去要求浪漫主义那样,也不能以浪漫主义的标准来衡量现实主义。尽管有些浪漫主义文艺的哲学基础可能是非现实的,但也可以对作者生平、作品所产生的社会历史条件、文化背景、思想内容和价值功能进行富有现实感的科学分析。浪漫主义,特别是积极浪漫主义都是富于现实精神的,美国的惠特曼、英国的拜伦和雪莱、法国的雨果、德国的海涅、中国的郭沫若,都是与历史同命运的时代歌手。他们的作品洋溢着浓郁昂扬的时代精神和科学精神。浪漫主义作家的激情和诗情同样是从先进的历史潮流中吸取来的。用浪漫主义的特性反对文学艺术表现推动历史进步的科学精神是不妥当的。
第二,社会历史研究与人文研究的关系。社会历史研究实际上是对文艺的科学研究,最能体现科学精神。这种研究往往能反映出社会生活的本质和历史发展的趋势。但同样要重视人文研究,弘扬文学中的人文精神。人不是抽象的,人是一定历史结构中的人。脱离历史表现人或脱离人表现历史都是违反科学精神的。只有把人放到一定的历史结构里、历史范围内和历史过程中,才能对人的心态与生态和人文精神做出历史唯物主义的科学解释。因为人是社会历史的人,是社会历史的主体和载体,是社会发展和历史过程的参与者和创造者,把人和人文精神非社会历史化是不科学的。
第三,科学研究与诗学研究的关系。文学既具有“思性”,也具有“诗性”。科学研究注重客观思想,诗学研究推崇主观情感。实际上艺术中的思想和情感是交融在一起的。从总体上说,脱离思想的情感是低级的、粗鄙的、甚至是不可理喻的。正如不能脱离“情性”来研究文学的“思性”一样,也不能脱离文学的“思性”来研究文学的“诗性”,应当把对文学的思想分析和对文学的情感把握、对文学的科学研究和对文学的诗学研究有机地结合起来。
第四,反映论研究和价值论研究的关系。我们这里所说的反映论并非是被教条化、庸俗化、曲解化和妖孽化了的所谓机械的直观反映论,而是革命的能动的反映论。对文学的能动的反映论研究是最能体现科学精神的。能动的反映论是价值论的基础。脱离反映论的价值论是盲目的。不尊重反映论,没有对对象的规律性把握的价值诉求和价值选择会失去明确的方向感和目标感。“合规律性”是“合目的性”的基础。人们的行为只有“合规律性”,才能达到“合目的性”。因此,必须把“反映论”与“价值论”、“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科学地有效地结合起来,才能尽可能地杜绝或减少“瞎折腾”的闹剧和悲剧,真正实现预期的目标。追求自由,也必须尊重科学,尊重规律,否则可能是很不自由的。诚然,有理性的自由,也有非理性的自由。艺术有权力表现非理性自由的时空存在,但更应当提倡表现文明的自由理性或表现自由的理性文明。文明的理性认定,自由是对必然的认识。掌握规律并生活在规律中的人们是最为自由的。事物都在规律中生存,在规律中发展。从自由和规律的关系而论,脱离自由的规律是空洞的,脱离规律的自由是盲目的。想排斥规律、躲避规律和消解规律而获得自由,只能是一种美好而苍白的幻想。人们想拔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地球是不可能的,地球脱离公转的轨道会消失在茫茫的宇宙中。
四
应当理直气壮地抵制一切反科学化、非科学化、伪科学化和去科学化的社会文化思潮。人类社会的思想总是在不断地解构和建构的过程中持续发展的。只建构不解构是建构不起来的,可能形成一种超稳定的社会历史结构,导致社会历史的僵化和守旧。但只解构不建构也会使现实生活和文化秩序陷于混乱无序状态。应当以科学精神和科学态度去解构那些阻碍社会历史发展的陈规陋习,但不能在消解和颠覆那些僵化的、过时的、失去了历史的合理性和进步性的旧理性的同时,把先进的适合于人的发展和社会的发展的新理性也一并反对掉了。对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解构主义,对反对认知理性、道德理性和科技理性等非理性主义社会文化思潮应当采取分析、鉴别和选择的科学态度。以后现代主义和解构主义而论,这种社会文化思潮标举反本质主义的旗子,对冲破旧思想和旧体制的束缚具有一定的思想解放的意义,但多半都停留在语言和幻想层面,又具有一定的破坏性,从来没有成为西方国家的主流意识形态。应当建构需要建构的东西,但没有解构是不行的;应当解构那些需要解构的东西,但只解构也是行不通的。这种社会文化思潮的局限,引发了解构主义内部营垒的分化,其中的一部分学者又不得不提出建构的解构主义,或开始注重解构主义的建构功能。凡是不适度地过头强调了的东西,是无法行之久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