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乾坤

宁志荣

1

我不止一次地做过考试的梦，梦里醒来虚汗淋淋。在一间大教室里考试，草纸上画满了做题的符号。铃声响了，老师催着赶快交卷，可是，考题越做越多，怎么也做不完。我给老师说好话，以至于恳求，让我把考题做完，毕竟我会做。可是，老师怎么也不答应，眼看着辛辛苦苦做的考卷，顷刻间变为白卷，我沮丧万分。类似的梦还很多，尤其是学校毕业后，工作稳定了，过一段时间就要做这样的噩梦。在梦里我是那样的焦急、无助、烦恼，每次都是考试时做不完考题，考得一团糟，没有考上大学。

有人问我离开大学的感受，我说不用再考试了。再问，我说，离开学校好像离开了囚笼，获得了自由。大概由于这个原因，我没有考研究生。我爱学习，爱看书，但是，不爱考试。考试造成的心理阴影，多少年来挥之不去。我和一些同学说起来，他们也做过考试的噩梦。由此看来，不管考试带来怎样的公正，但是对人带来心理的伤害。小学时我最喜欢的课程是作文课，老师一布置作文题，我信手写来如有神助。有的同学发愁作文，对于我来说却是一种享受。什么时候我开始害怕考试的呢？回忆起来，可能是1976年以后吧。那时，考初中、考高中，之后考大学，高考就参加了四次，每次的期望化作泡影。后来，单位评正高职称考外语，费尽心机，也没有过关。于是，干脆不考了，正高职称也不要了。无论是业务还是能力都达到或超过了要求，但是，就因为毫无意义的与业务毫无关联的外语考试，把许多人挡门外。

2

差几分钟火车就要开了，我穿过铁轨飞跑，好容易赶到站台，火车刚开走。然后，就沿着铁轨赶往下一站，那里还有一趟回运城的火车。人怎么能跑过火车呢？但是，世间什么事不是有可能发生的呢？我们跑呀跑，穿过笔直的铁轨，经过黑洞洞的房子，抢到售票口买票，可是怎么也买不上票。突然听说火车来了，人们哗的一声离开了售票口，蜂拥往火车上挤去。可是，费了半天力气，还是挤不上去。于是，就往下一站跑，跑啊跑啊，一看天已经黑了，怕是回不了老家了。

我想做这样的梦，可能是和上学有关。我上大学时，每次从老家来都要挤火车，放眼望去，候车室全是黑压压的人群，买票的队伍像长龙一样蜿蜒，因为买票拥挤，有时还发生打架的事情。排了半天的队好不容易买上车票，却没有座位号，是个站票。一检票就开始跑，在火车门开的一刹那，人们哗地挤开了，把衣服扯烂的、鞋子挤掉的、钱包丢掉的都有。上了车后又开始找座位，哪里还有座位，从运城到太原火车得走十一二个小时，不要说坐了，连站着也很艰难。人挤人，走路都走不过去，就那么一路站着，还得看住包裹。喝不上水，上厕所也很难，因为厕所里也站着人，一路上憋着，直到终点。

好几次梦中醒来，还心有余悸，以为是真的。我梦见坐车去晋北，车开得特别快。突然前边的路直立起来，车就顺着路往上爬，怎么也爬不上去。爬上去了，又往下滑，怎么也上不去。我焦急万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吓得冷汗淋漓。有次坐着一艘小轮船，船在水里奔跑，拐过一段水面，水特别浅，船贴着水底的石头摩擦而过，几乎翻了。之后，又进入了长江，江水滔滔，奔腾不息，船在水面上左拐右拐，滑进一条小河后翻了。有次坐车去晋北，车过了忻州后倒车，来到了一个荒无人烟的村庄。然后一条高高的黄土坡，眼看别的车上去了，这辆车怎么也上不去。就绕道经过高坡，前边的路刚不好走。一边是悬崖，一边是万丈深沟，这还不说，路突然变成了一米宽，司机毫不犹豫往前开，突然一只车轮悬空，一只车轮着地，单轮开了过去，人们呼喊害怕，乱作一团。不过有惊无险，人们正在庆幸，突然车身离开车轮，往悬崖下飞去。

3

我骑上车子一直走，拐过一条街，来到了比三营盘还远的地方，那里有单位盖的房子，再上一个坡，还有一幢楼也是单位的。我好像住在五层，上去以后客厅好大，前边还伸出来了，种着草。走过客厅，还有宽大的卧室。从天窗上走过去，突然是绿色的田野，有波浪起伏的麦田，迎风招展的野草，我呼吸着田野的芬芳，感到了归宿的满足。就想不仅住上了房子，又临近田野，这是多么惬意的是啊。在另外的几次梦里，我来到了朋友家，他家是上下两层，一层有学校的操场那么大，种着各种热带植物，流水潺潺，能看清水下的小石子，天花板上也滴着水滴，如宝石般晶莹透亮。我蜻蜓点水般跨过水中的石柱，上了二层，是个无比宽大的阁楼，上边可以看书，可以练武。

类似于房子的梦，我做过好多次，梦里是美好，醒来时是失望。我梦想拥有一座房子，周围是美丽的田野，安静，美丽，辽阔。年轻时天真，犯了选择的错误。我所在的编辑室要单独分离出来成立新单位，是离是留，是每个人考虑的问题，我选择了离开。因为，我想人生得靠自己努力奋斗，来改变命运。况且，我喜欢传统文化，正好每天和古书打交道。可是，离开不久，原来的单位盖房子，没有我的份。以前的同事就取笑为了谋官，丢了一套房子，悔了吧。那时候我是多么的悔恨，一想起来就难受，以至于每夜在心痛中醒来。千思万想，如果不离开原来的单位就好了。可是，一双眼睛怎么能够透过岁月的迷雾看到明天呢？年轻的时候，心高气傲，目光远大，不知此生要干多大的事业，嘲笑燕雀觅食，鄙视物质生活，可是，现实总是把理想化的生活打击得支离破碎。一套房子，价值几十万，靠要奋斗多少年才能到手？日子在流逝，谁不是过着平凡的生活，如何去超脱？在利益、前途面前，许多人都是选择不当造成了大大小小的遗憾。从前年轻气盛，血气方刚，以为通过自己的努力，可以改变命运，实现理想，视命运富贵于我如浮云，多少年过去了，方知人在命运面前是无奈的，没有一定的物质基础，理想肯定会夭折。

4

老家有个武术高手，从房檐上金钩倒挂，身体悬空，斜斜地呈九十度角着地。再看房檐上的瓦当完好无缺，我被如此高深的武功所折服，于是，和弟弟几个人拜师，每天跟上他练拳，从早到晚，家里人四处找不见我。一天，在大队部的门缝里，看到一个大信封，原来是为了让我更好地练武，哥哥拿来了九千元作为学费。多次梦见翻跟斗，先是前翻，接着是后空翻，一个接一个，漂亮极了。我特别高兴，终于学会了后空翻。我几乎不相信这是真实的，难道是梦吗？于是，我在梦中证明了确实不是梦，真的可以做到了。醒来后，还沉浸在梦中，抖抖腿，好像真有了那种能耐，能够凌空翻跃，能够自在地辗转腾挪。

我印象中，武林高手是有的。具有传奇色彩的是村里开瓦窑的老韩，年龄大约五六十岁，据说他在运城盐池打工时排队打饭，欺负他年老有人插队，眼看别人吃得津津有味，他还是空着碗，一怒之下一掌拍向房梁，房梁震动，灰尘飘落，这下插队的人都吓坏了，乖乖地给老韩让开了。他空手劈砖，一摞十几张瓦，他一挥手全部碎裂，这样的功夫非一日之寒。弟弟跟他学了几招，十五六岁时打得三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乱跑。记得二三年级时一放学，回到家首先把衣服一脱，在院子里先打拳踢腿，身体连连侧翻，浑身是汗。有段时间突然兴起练武热，学校请了一个练家，每天叫我们练武，踢腿、旋风腿、三踢脚等等。我还有一个朋友叫旭东，住在我家里。早上天不亮我们就起床，在院子里踢腿、打拳，双手把小平车的车轴吃力地举起，那少说也有二三十斤重吧。我的武术梦，提醒着我没有完成的事业。年轻时的梦想，时时出现在梦里，说明了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愿望。可是，我现在不会后空翻，随着岁月的流逝，腿也僵硬了。我认为人最重要的是身体和精神的修炼，必须做身体的主人，能够指挥自己的身体四肢。万有引力把人固定在地球上，但是，人自己可以控制自己的。许多宗教不仅是一种心灵的朝拜，也是身体的朝拜。古老的养生术，道家的呼吸吐纳，佛家的艰苦修行，瑜伽的各种动作，基督的各种超自然力，莫不是对于肉体的修炼。倘若一个人连自己的身体都把握不了，如何谈到精神的修炼和超越呢？我希望想让胳膊干什么就干什么，想让腿踢多高就踢多高，一踢腿可以到了头顶，可以在空中三百六十度转身，可以做出各种高难度的瑜伽动作，这个梦想和我的人生的理想一样重要，甚至超过了对于物质和金钱的欲望。可是，好多年过去了，我懒于修身，没有达到这个目标，成为人生的隐痛。于是，做这样的梦就不奇怪了。反正一日达不到这个目标，这种梦就不会间断，陪伴着我。梦是心中想，确实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