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隩州人物四章

2013-11-16

山西文学 2013年3期
关键词:媳妇儿女郎军官

少 山

钱王

钱王姓常,名福贵,是州城最大的银号大盛魁的老板,就因为银子多,所以人称钱王。钱王虽有钱,但相貌粗疏,脸油肉糙,上瞅下看,怎着都不像个财东,如挂了油布围裙,倒像个杀猪佬。俗话说得好,真人不露相,能耐暗中藏。别看这主儿扎在人堆里不入眼,但有两样能耐却让州城人佩服得五体投地。若问这两样能耐是啥?一是搂银子,二是娶婆娘。

积财聚宝搂银子可谓是世界上第一难事。第一难事难倒了天下大多数人,却没有难倒钱王。钱王似乎天生就是来世上拣拾银子的,三十年时间,竟然挣下了泼天的家私,穷光蛋变成了大老板,银子多得垒成山。其实,钱王是苦出身,祖上八辈子都跟钱字无缘,到了钱王父亲手上,更是穷病交加,早早就翘了辫子,所以钱王十六岁就随乡人走了西口。西口路好走,西口的钱一样不大好赚,挖煤、掏根子、跑堂、伙计,能干的活儿都干了,能吃的苦都吃了,几年工夫,活儿干遍了,苦吃够了,个儿蹿高了,毛头小子成了壮小伙了,可是口袋里的钱却没有存下分毫。二十岁那年,苦累不见成效的钱王欲返口里,走到沙圪堵时,竟在荒原上拾到了一匹骡子,一褡裢银子。有了褡裢中的一千多两银子垫底,钱王搂银子的本事便淋漓尽致地显现了出来。大盛魁在包头一立号,生意便出奇的好,财源滚滚,几十年间,几十家分号、联号林立,各号各柜能人辈出,钱王信人,又肯放手,五十岁那年便返回州城专心做财东,经营的事儿,一股脑儿交与各号经理、掌柜的打理。

搂银子,钱王搂成了州城第一巨富,娶婆娘钱王也让州城人目瞪口呆,大叹钱王的艳福无边。钱王二十五岁娶亲,女家是包头城豆腐店杨义升的闺女,此女不但慈眉善目模样过得去,而且温良恭俭让,颇有大家风范,可惜天不假天年,看着钱王的银子挣得差不多了,自个儿也便离职下课,带了副好寿材仙去了。妻子下世,钱王痛哭不已,三年不近女色。三年后,行事大变,开始广纳姬妾,(但始终不娶正室),短短数年间,一口气竟娶了三十六位姨娘,莺莺燕燕,环翠罗列,专心闺房之乐,尽享齐人之福。几年间,常家门上每年总要办几回喜事,接进几房丽人,常钱王虽然不是月月做新郎,但也差不到哪里。纳妾纳到三十六位时,钱王停止不纳,人问其故,钱王总是笑而不答。雀儿街坐摊设卦的陈半仙说:“这叫天罡攒福。”陈半仙的话是不是道中了钱王的本意,不得而知,反正自第三十六位小妾进门后,钱王老爷子便似乎收心绝了婚娶。

这年立夏转天,钱王穿着随便,上街闲走,走过雀儿街张记成衣铺前,突然眼前一亮,只见一妙龄女子苗苗条条,袅袅婷婷,立在门首。钱王为之吸引,木立当地,目不转睛地瞧那女子。那女子惊觉,柳眉上竖,杏眼环睁,狠狠瞪了钱王一眼,转身进了里面。钱王就让随从刘二去打探,半晌刘二回报说,那女子叫香云,是成衣铺老板张元清的女儿,刚刚一十八岁。

第二天,钱王就打发了媒人去向张家说亲,媒婆去了许久回来说:“张家不许,说是已许了人家,年后就要出阁,这事恐怕不成。”

钱王微微一笑说:“银子不够添上钱,哪有不下雨的老天爷,先回歇息吧,改天叫你。”

第三天,媒婆又被传到了钱王府上,钱王吩咐再去张家说亲,媒婆说:“一定不行,张家已经接了城西许秀才家的文定聘礼。”钱王说:“你只管去说,许家昨儿已退了亲事。”媒婆诧异了半晌,屁颠颠地去了,这一次张家虽然还是婉拒,但经不住媒婆子巧舌如簧,钱王常爷白银子引诱,最后以聘礼三千元成议。

听了媒婆的回报,钱王很高兴,就夸赞说:“巧嘴儿真会办事。”媒婆子说:“不是小妇人嘴儿会办事,是老爷的银子会办事。”钱王就哈哈大笑,媒婆也笑。

下月初九是黄道吉日,钱王府上张灯挂彩,大宴宾客,接张小姐进门。席终人散,宾客尽去,新人旧郎共入洞房,八盏大红灯笼本已将屋内照得红光艳艳,春暖融融,钱王却又让下人在炕桌上摆了一个大烛台,点上了两只小儿胳膊粗细的红烛。下人退去,钱王揭去了新人盖头后,却坐于桌前举杯独饮。边饮边从头到脚不住打量张家小姐。张香云杏脸粉腮,红装艳服,大烛光照之下,更为妩媚动人。喝得三分清醒,七分醉意之时,钱王罢酒不饮,起身走到炕前,一件件替新人除了环钗头饰,裙琚衣物,不一时张家小姐一丝不挂,竟已全裸。张家小姐害羞,要拉被遮盖,钱王不许。张家小姐也便不敢硬取,只有涨着一张红扑扑的秀脸,阖上一双毛茸茸的俊眼,挺起一对乳鸽般的秀峰,展开一身白里泛红,光芒耀眼的胴体任钱王施为。钱王剥去了新人的衣饰,自个儿却并不宽衣,也不解带,只是立在炕前回环审视,将个新人的头脸、手脚、四肢、腹前、后背、藏春之所瞅了个仔仔细细,看了个明明白白,良久,钱王强令新人睁开眼睛,捋须微笑说:“前些日,在街上你不是不让我看吗?今儿怎么又让看了,你说是老爷我在看你,还是老爷的钱在看你?”新人怯怯不语,钱王却哈哈大笑。笑罢,转身出门而去,竟然没在洞房歇宿。天明后,管家来告诉新人说:“老爷说了,这个新房里的东西衣物都可以带走,另嫁他人吧,这里没有你的位置。”

张家小姐纳闷不解,只得带了东西离去。房中物事价值五千余大洋,得了这注大财,加上下聘礼金,张家也一时间成了州城的大富之家,只是张元清一家怎么都不明白钱王死乞白赖要娶,娶了去又不要人,究竟是何用意。

后来还是钱王家的下人把底里透了出来。州城人就觉得不可思议,后来就因这事,有了一条歇后语流传开来:常老爷娶亲——老子只想看看。这话传了很多年。

一把抓

药神一把抓是个娘儿们,民国初年在城外四方墩一带开坛放药,疗病祛疾,州城的正经医生、药铺不把她当回事,但上至官宦乡绅,下到平民百姓却迷她的能耐,信她的药灵,医生治得了的病来求她,医生治不了的病更来求她,名气很大。

这娘儿们是木匠柳福的老婆,三十出头,生得唇红齿白,柳眉蜂腰,一双眼角儿吊着,俗名叫做勾魂眼儿,十八出阁,二十岁时得了一场怪病,无痛无痒,只是人黄肌瘦,抽了筋似的立不起身骨,男人不能近身,一碰就往过背气,州城的医生大夫瞧遍了,都瞧不出啥道道来,柳福没辙,只能唉声叹气,放着个花骨朵似的媳妇无法享用,那滋味自是不太好受。

二年头上,从南来了个化缘的尼姑,尼姑见着了柳福老婆病歪歪蔫成个秋茄子的样子,就说有缘,给吃了一种药。在柳家盘桓了半月,柳福老婆的病很快就好了。病好了的柳福老婆额头放光,肌肤粉嫩,星眸含水,比病前更为勾人,高兴得柳福天天过年似的。

尼姑离去之后不久,小媳妇儿就悬红挂彩,焚香化符,一本正经地开坛施药,为人瞧病。小媳妇儿瞧病,不讲望闻问切,小媳妇儿放药,不用植物百草,不论是本人来,还是家中人替问,小媳妇儿只是让你走到跟前,写一张黄符,让你敬三炷香,插在米碗里,然后小媳妇儿在蜡烛上将符点燃,举在眉际,抖几下,符很快燃尽,小媳妇儿的手却不放下,仍然停留在空中,拇指与食指黏在一起,来回捻动,一会儿便有一粒豌豆大的药在两指间出现,小媳妇儿将药放到坛案前早已摆好的黄纸上,手举到空中再捻,一会儿又是一粒,一剂药是三粒,三粒药捻毕,小媳妇儿便放下手把药包好,交给来人。小媳妇儿的药管不管用?你甭说,还真让她治好了不少疑难杂症,渐渐地,州城上下就把小媳妇儿当神一样看待起来,就有人称其为“药神”,也有人称其为“一把抓”,大意是指其能将病一把抓去,也指其的药是空中抓捻而出。不论如何,小媳妇儿确实没几年工夫便出了大名,成了神仙似的“一把抓”。

能耐大了,脾气就各色,名气大了,规矩就大。一把抓名声旺了之后,规矩也就随之而来,每天只在早上卯时一个时辰开坛施药,凡来瞧病,无论贫富亲疏远近,必得先码三块银圆在坛案上,然后才瞧病捻药,否则概不接待。一把抓规矩虽然大,但来瞧病求药的还是络绎不绝。

一把抓喜听戏,好打牌,除了瞧病,就是转着在州城的各个台口听戏,最爱听的是小狐仙的苏三起解,不时学几嗓子,颇有味道,再就是在家里和几位牌友打牌。一日午后,多日不玩,手痒,两位牌友早到,三缺一,该来的老牌友前街不远的算破天却迟迟没来,让儿子去请,不一会儿回来,还跟着算破天家的一位下人,说老爷不能来了,家里的钱都被新娶的太太卷走了,老爷气得卧床不起,过来是想替老爷讨一剂药。两位早来的牌友以为凭算破天的名气,以及和一把抓的交情,怎么也得破一回例,谁知一把抓听了,面无表情地挤出几句话:“玩牌请入座,瞧病明早来,银洋三大块,规矩不能坏。”把众人听了个目瞪口呆。

这年秋上,一把抓突然闭坛谢客,不听戏,不打牌,也不接待患者。人们开始纳闷,不知是怎么回事,后来还是被请去诊病的老中医吴春茂大夫传出话来,说是一把抓得了“砍头”之症,老中医连连跌脚叹气,不住地说:“晚了,晚了。”

有人不懂,就问什么是“砍头”,老中医说:“砍头是长在脖子后的肿瘤,开始肿起,一般只有小豆粒大,如不及时治疗,一旦发作起来,由红变紫,由紫变青,肿成鸡蛋大小,并且低烧、头痛,浑身酸懒,四肢无力,这是中期。再往下发展,肿处腐烂外延,不断有粉红脓血流出,腥臭味浓,面色赤红,嗓子发干,高烧昏迷,这是后期,已不好治了。”

不久,一把抓果然就走了。大敛之时,柳福抱着已经发硬的女人哭了个昏天黑地,那柳福向来木讷,也哭不出个新鲜花样,只是反反复复念叨:“你不是一把抓吗,怎就抓不了自个儿的病呢?”

一把抓死了,埋了,而柳福的话却让州城人思量了许久。后来就有两句顺口溜在州城流传开来:

算破天算不见自己的命,

一把抓抓不去自己的病。

是啊,州城两神仙,算破天神不神?神!却算不见自己要被老婆骗,一把抓的药灵不灵?灵!却也救不下自己的命,看来神也有照料不到的地方。

贼美人

隩州城是码头地界,商贾云集,驮马齐来,钱聚物流,热闹繁盛。俗话说,水深了养鱼,这人稠物丰了就养贼,因此剪绺、扒手、开天窗、翻盖儿的满街飞,这不是什么稀罕事儿,让州城人稀罕,说得唾沫横飞的是,居然有美人做贼,而且是道中高手。

民国二十年,州城发生了一起离奇大案,大盛魁老板钱王常家被盗,下手的据说是一漂亮美人。这时的常家创家立业的老钱王早已仙去多年,老钱王的大公子也已下世,执掌门户的是老钱王的长孙常维世,经过战乱,虽然常家银号的关闭,汇兑生意已被公办的银行取代,常家远不如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常家的其他生意仍然健在,常家还是州城首富。

这天正午时分,常老板一家正在餐厅吃饭,下人使女都端茶续水,里外侍候,常太太肥白偏胖,不耐热,却偏偏爱吃个川味菜肴。川菜麻辣,一吃准出汗,这扇与手帕,就要不时侍候。饭菜已经上桌,太太贴身的使女才想起来没带扇子,就怕太太一会儿要用,就返身到上房太太的卧室来拿,推门进屋,却看见一位女郎斜倚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正在看一本书。这女郎二十上下,正值妙龄,一件绛紫色丝质旗袍衩开的很高,露出一段白白的肉来,两腿交叠,一只鞋子躺在地上,另一只鞋子松松拉拉地套在脚上,一边哼着个歌子,一边看书,瞅那模样,嘴红嘟嘟的,天仙临凡似的,那悠闲劲儿,一看就是大家风范。见有人进来,就放下书,冲着使女笑了笑,使女拿了扇子,正要出门时,那女郎叫住她说:

“你把太太的这件披风熨一熨,待会儿,太太要和我上戏园子听戏呢。”

那女郎说完,小嘴向穿衣镜旁衣架上挂着的一件玄黑披风努了努。使女想了想,太太不一定非要扇子,就转身提了披风出屋去了。

等太太吃完了饭,回到屋内休息的时候,那使女将熨好的披风捧到跟前问:“太太,您去瞧戏,用不用吩咐套车?”

“谁去听戏?谁说要去听戏?”

“您不是与一位小姐约好的吗?”

“谁?小姐?”

房间里那位女郎早已经没了踪影,太太预感不妙,忙去四下里瞧看,衣服不少,其他东西也不少,只是梳妆台抽屉里的红木珠宝盒子倒在,可里面的首饰珠宝却空空如也,一件也没有了。常太太的珠宝首饰那可是非同小可,光一只五克拉钻戒就值十根黄鱼,何况项链、戒指等等,哪一件都是价值不菲。

这案子警局的探员查了半年都没结果,就说恐怕是外来的高手流窜作案,弄了这么大一票,早走了,哪会坐着等抓。见过那女郎的只有那使女,那使女一口咬定,那女郎与她对过口,讲过话,是州城口音。州城人也愿意相信使女的说法,一个美女,不动声色地偷了常府,从容逃逸,那叫能耐。

甭论外来作案也好,还是本州城人下手也罢,反正那女子好似消失了,蒸发了,一年时间,再未在州城露出一点首尾。

转眼已是民国二十二年,这年春上,阎长官派了一位军官、四个随从来州城还辛亥借款。当年,阎部手下两员大将张树帜、张培梅率部来州城筹饷,州城士绅措资两万两相付,没想事儿过去了二十多年,已是土皇帝的阎大人在太原府忽然心血来潮,竟然想起还款。两万两白银变成了黄金,却也装了满满一只小型皮箱。五人一车驶入州城后,已是上灯时分,就住进了得意楼。这得意楼是州城最大也最时髦的旅馆,是一位喝过洋墨水,吃过洋面包,闯过上海滩的留洋人物开的,新洋楼,洋摆设,洋布置。

吃罢晚饭,正方壮年的军官回到房间,一时感觉甚为无聊,想出去街上相相州城夜色,又怕巨款有失,另住房间的四个手下虽然安排了两个在门外站岗,轮流替换,军官还是不太放心。就在军官甚为无聊的时候,猛然间听得“吱呀”一声,窗户外面有所动静,军官一激灵,手不由自主地便放到了腰间的枪套上,走过去一看才想起这楼是洋楼,有阳台,就推门也走上阳台察看。但心还是不敢放下,当军官踏到阳台的时候,才看见隔壁阳台上放着一把藤椅,藤椅上坐着一位女郎,皮白唇红,头发乌黑,端的是艳丽非常,两条玉腿交叉叠在一起,情态十分闲适。瞧见这边阳台上的军官出来,也不回避,嘴角抽了抽,像是微笑,只是转了头去,任那军官饱看。一会儿,那女郎伸了个懒腰,随手拿出一包香烟,从中抽出一支叼在猩红的嘴唇上,点火抽了起来,缕缕馨香飘过阳台直向军官鼻孔里钻。那军官也是一个老烟鬼,可这烟香得异常,军官未抽未闻,不禁被撩拨得心痒痒的,于是,不由得猛抽鼻子。看到军官的馋相,那女郎微微一笑,抓起烟盒,抽出一支,扔过阳台。烟落在了地面上,军官连忙拾起,看了看,是支特制的吕宋烟,放到鼻下嗅了嗅,香得异常,像是拌了麝香。这样高档次的烟,军官见是见过,可没福抽,再加之是美人所赐,不由得心花怒放,如获至宝,向女郎弯腰致谢后,夹起烟来点火便吸。

不到半支烟的工夫,军官已是神魂俱醉,全身酥软,飘飘欲仙,他用尽力气,想回到房间去,但两腿不听使唤,就软倒在阳台上呼呼地睡死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手下来叫军官吃饭,发觉房里无人,仔细找,才见军官竟在阳台上呼呼大睡,觉得事情蹊跷,就猛推军官。军官揉着眼睛醒来,定神一看,见自己在阳台上,努力回想,才想起阳台上抽烟的事儿,忙着挣扎起来,查看行李,唯独少了一提箱黄金,军官一下就瘫在地上站不起来了。

等得意楼老板通知警局派人来调查时,瘫在那里仍然站不起来的军官才道出原委,警探等人打开隔壁房间的门,已是人去楼空。

根据军官对女郎的描述,探员们就想起了上年常家的案子,可是查来查去依然是没有结果,只是推测女郎不是一个人,有帮手,否则提不走一箱黄金。

贼美人一时间又成为州城的话题,对于这女郎的来龙去脉说法就海了,甚至有人说,怕是雅盗白梦余的女儿,可白梦余跟常家的关系很铁,再说那女子在北平读大学堂,也没人见着回来,于是这贼美人就成了个谜。

棋童

州城人喜棋,上至大堂老爷,下至黎民百姓,官商仕农,无不热衷。街头巷尾,酒楼茶馆,日日弥漫着腾腾杀气,每年九九重阳更有棋会鏖战博彩,排名龙虎。

喜棋成了风气,高手自然就多,开中药铺的赵佛泉,人称高老虎,着法自辟蹊径;谙通相术的算破天常灵均临局先守后攻,后发制人,与高老虎齐名;坐堂中医邓季皋,挥子绵绵不尽,残局尤见功力;州衙书记陈德元长于让子着法;学堂先生罗雪村运思奇巧,落子如风,人称“快刀”。五人合称五虎上将。之下,还有十八骠骑,三十六路烟尘等等,不一而足。无论是五虎上将,还是十八骠骑,还是三十六路烟尘,多年攻伐,互有胜负,只有五虎上将赢时多,输时少罢了,州城棋坛唯一不败,让各路高手叹服,俯首称臣的是“亚仙”。“亚仙”姓周名天星,在夫子庙前赁一小屋,设一棋馆,专门和人下棋。“亚仙”的棋盘前放一钱箱,钱箱顶部有一条细缝,不论哪路角色,何方人等,只要你有钱塞进木箱,就可以坐下来挑战。钱无定数,随客意思。“亚仙”不是州城土著,民国初年游方到此,数年之间,州城上下,挑战者不时上门,但却无人能赢“亚仙”一盘。州城人起初不服,但旷日征战,上将也好,骠骑也罢,都碰了个灰头土脸,一一被挑落马下,不服不行。

州城人服了,就尊称其为“亚仙”,意思是寓其棋艺高超,只比神仙差了一点。其后的日子,来和“亚仙”下棋的人仍然络绎不绝,虽然不时仍有不忌生冷,不怕头疼者来挑战,企图扬名立万,但大多数则是抱着学艺的态度来的。无论谁来,“亚仙”就是“亚仙”,夏天一折扇,冬天一手炉,一尊宜兴紫砂茶壶四季为伴,品茶落子,一副气定神闲,宠辱不惊的样子,让州城人为之折服。

这年初夏,已是“亚仙”落足州城的第五个年头,来棋馆下棋的人仍是不老少,看下棋的也不老少,渐渐“亚仙”发现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每日落黑前来,馆闭始去,风雨无阻,从不间断,观看棋战更是神情专注,目随子落,但从不开口说话。日子久了,“亚仙”不免对这个少年产生了兴趣,就注意留心,就发现这少年或欢欣,或皱眉,表情总与棋局的变化得失相应,妙招时眉飞色舞,臭棋时皱眉凝额,就想试试,就故意走了一着臭棋,就见那少年的表情迅速变化,皱眉不说,分明露着迷惘不解,“亚仙”不禁暗暗纳罕。

一天,雨下得很大,已傍黑,下棋的人都已离去,“亚仙”已掌灯,只见那少年撑着把油纸伞推门进来,看着馆里没人,就脸红了红,准备转身离去。“亚仙”说:“小兄弟,我看你对棋很感兴趣,何不坐下来下一盘呢?”那少年显得很局促,红着脸说:“我没钱。”“不要你的钱。”“亚仙”笑了。于是一老一少开始对弈。起局少年下得小心谨慎,但渐渐放开了手脚,用尽心思,一连三盘,都输了个稀里哗啦,少年便不再下了,站起来告辞,“亚仙”也不挽留,只说道:“你下棋的天赋不错,像你这年纪就有这样的造诣,将来会了不得的,别人是赶不上的。”

从这日起,每天黄昏,少年都要来和“亚仙”下棋,每天不多不少总是三盘,下完了推棋走人,“亚仙”嘴上不说什么,但却明显感到少年的棋艺日日看涨,下到两月头上,破天荒,这少年竟逼和了“亚仙”一盘。

第二天,“亚仙”等少年来,少年却没有来,第三天,第四天,少年仍然没有来,“亚仙”似乎有点失望,又似乎有点惆怅,不久也便平静了下来,整整一月少年再没露面。

一月后,少年又出现了。这天少年来得甚早,表情也甚为严肃,手心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钞,塞进木箱后,眼睛看着“亚仙”,郑重其事地说:“我要和你下棋。”棋馆里的人除了“亚仙”外都乐了,乐的原因大抵是好笑少年的不知天高地厚。只有“亚仙”神色凝重,连说两声“好,好。”然后一大一小,一老一少两人落座布子开局。战局的惨烈与形势的江河日下,让在场的人都大吃一惊。那少年每局都以当头炮强攻,杀法凌厉,中局却引子各异,变化万端,妙招连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口气竟连赢了“亚仙”三盘。观棋的面面相觑,看了个目瞪口呆,连“亚仙”也是大吃一惊,说:“小兄弟,你的棋风大变,与月前判若两人,棋路似乎用了‘金鹏十八变’,不知是也不是?”少年点头说:“是。”“哪位师傅传棋教你?”“亚仙”又问。“没人教。”少年回答。看着“亚仙”不信的神色,少年道出原委,原来起初与“亚仙”下棋只下三盘,是他只能记三盘棋,每天回到家里,就把输了的三盘棋重新摆出,仔细研究输在何处,哪一步走错了,反复揣摩,心得不少,后来在一旧书摊上偶然见到两本《韬略玄机》,信手翻阅,竟是“顺炮横车破直车局”等全盘古谱,于是偷了家里的钱购得此书,在家中苦心琢磨了一月,才来向“亚仙”挑战。

得知原委后,“亚仙”默然半晌,才说:“得此书你定会成名,我们来日再战一场如何?”少年点头答应了。

连赢“亚仙”三盘,这可是隩州棋界从未有过的事情,更何况是一少年,事儿一日间早已在州城传得沸沸扬扬。第二天,小小棋馆被看热闹的挤了个满满登登,后来的挤不进去,就在屋门外边听里边报着。

棋局拉开,两人抖擞精神再度交锋,“亚仙”一改往日气定神闲,落子十分谨慎,而且脸色凝重,不时陷于苦思冥想,而那少年却攻杀凌厉,大开大阖,纵横恣肆,从上午下到傍黑,一连五盘,“亚仙”只和了一盘,竟无胜局。“亚仙”沉默半晌,脸色沉忧地推枰而起,盯着少年,连道两声:“后生可畏,后生可畏。”然后环视一遍屋中的观众,正色道:“数年来,感谢各位的抬爱,让在下在此逍遥,在下南到苏杭,北到辽沈,下棋半生,只有两人能与在下抗衡,一个是南京夫子庙的住持圆通大师,一个是杭州一位落第举人,这位小兄弟的棋刚烈雄健,虽然残局还欠周密,但棋力已在在下之上,出此大才,是这一方土地的幸事,只是隩州城没有在下的立足之地了,今日就此和各位别过。”众人都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为好。

第二天,人们发现棋馆已关门,“亚仙”早已走得不知去向。

从此那少年就成了州城棋界的国王,人们也搞清了少年原是米铺账房孙七的儿子,孙七只会打算盘,不会下棋。

少年再与州城各路高手较艺,五虎上将要让双先或单马,才能均势周旋,若与十八骠骑对局,往往要自弃一炮或双马方可行局,州城棋手对少年的精湛棋艺佩服之至,不久就呼为“通城马”,意为和州城所有高手下棋都可以让一马或双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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