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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为谁开一米路

2013-11-16高国镜

飞天 2013年8期
关键词:龙大丁香花丁香

高国镜

诗的味道花的味道与情人暧昧调侃和正经说事的味道,似乎不存在腐败的味道——然而,在那三个亿打造的丁香园和一米路的背后,还是传来了……那位龙县长和花局长,莫非真是携巨款轻松乘飞机潜逃了吗?

——题记

“丁香啊丁香,你是多么美丽而芬芳!榆阳县首届丁香节就要在我的手下举办了——这是我龙大开多年来的愿望!”

说这话的人可不是个诗人,而是榆阳县的一县之长龙大开。龙大开姓龙又属龙,却没长一颗龙头,那头倒尖溜溜的像蛇脑袋;刀条脸过于白净,不见一丝胡茬儿,倒是透着精明;头发黑得像黑狗毛,又像黑狗舔了一般光溜得打滑。花不花,四十八。如果这话指头发和眼睛而言,那四十八岁的龙大开据说很有一套养发之道:天天喝一碗乌鸡炖何首乌汤,吃豆腐只吃黑豆做的豆腐,还要夜夜睡觉前嚼两把黑芝麻,外加一把核桃仁,吃完后把手上的油直接抹到头发上。据说这不但护发,尤其还养脑,所以他不但是榆阳县顶尖官人,且豪爽而激情奔放,还像个诗人。

此时龙大开正独自在他宽敞气派的办公室里踱步。他一手将带有丁香图案的窗帘拉开,向窗外望了几眼,视线中有一棵老榆树在初春的风里摇动着枝梢。他还触景生情,随口吟了两句诗:只要打开新思路,老榆树也能变成丁香树。他又得意地将他习惯穿的咖啡色西服脱下来,搭到那件丁香木做的衣架上,还把丁香花图案的领带松了松,把腰带也松了一个扣,只穿着并非白色而是丁香粉色的棉衬衫,很是年轻潇洒的样子。他的办公室笼罩着一层丁香般的颜色和气息。就连他的老板台上摆放着的那条起伏蜿蜒的、活灵活现的、红白相间的灵璧石的石龙,也像用丁香花润过色一样,为室内平添了几分生气与灵气。听说是越南黄花梨的一套春秋椅,其背景画也是画的紫丁香,那影视墙的背景,也是一片绽放的丁香。此时他拍拍那块国画石,图案是一簇簇丁香,其间还有一位时隐时现的丁香一般的姑娘。他摸摸那草花石,上面的花纹还是一株烂漫的野丁香树。他用脚踢了那名为仙人洞的紫水晶一脚,那石头也是紫气弥漫,仿佛那洞穴里藏着一个丁香般的姑娘。他亲自沏了一杯丁香茶,慢悠悠品了几口,便拿出手机,分明是急躁地打开了电话。

“喂,林局,你十点钟到我办公室来!啊,你在美国?你他妈倒会玩。好,玩吧,玩妹(嘛)。”——这句“玩妹”可谓龙大开的口头禅,他是绝对把“玩嘛”发成“玩妹”音的,“回来马上见我。有好事找你。”

“喂,马局,你十点钟到我办公室来!什么?你在海南?请假了吗你?啊,对,是请了,那你玩吧,玩妹(嘛)。玩好了,回来好干事。我告诉你,你这公路局的任务可不轻,而且时间紧任务重,你就提前从海南飞过来吧,别他妈泡海南妞去,耽误了我的大事我可不饶你!哎,市政管委那位大主任是不是也和你一块去了天涯海角啊?我说嘛。唉,有事了,都跑了。明天都回来吧,我有要事急事大事!”

“喂,我说妹子,不不,还是叫你花局吧。花局,你总没出咱们榆阳县吧?干嘛呀,哼哼唧唧的,是晚上没玩好啊还是没睡醒啊?快,你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什么事?就算宠幸你,你也不敢不来吧?还得找个太监去背你?马上到啊。急活!”

龙大开把手机一关,便仰靠在沙发上,又品了几口茶。他还饶有情趣地背了几句诗: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寞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地

结着愁怨的姑娘

这个时候,有人连门也没敲,直接就推门进来了,像一股香风一样。这就是龙大开所说的花局。花局是榆阳县园林局的局长,姓花,人也长得花似的。年龄是三十多岁,面貌却像二十多岁。她穿了一件显眼的红呢子大衣,围着一条雪白的纱巾。进屋后,她先把大衣和围巾脱下摘掉,挂到了合适的去处。她留着一头披肩发,好长的披肩发,带着丁香花的香气,那飘逸的美发与其丰满圆润的臀部遥相呼应,给人一种黑色的瀑布垂流直下,一气泻入悬崖深潭的感觉。可这么一个漂亮美妞,却还是单身。自然了,也有传言,她的单身也是被人分享过的。

花局就亭亭玉立在龙大开面前了。花局穿了一身丁香紫的羊绒套裙,透着蓬勃和暖意;两条大腿则像两条大黑蟒蛇,令人想入非非;那两只小脚,尽管是穿了雪地靴,却又让人想起鲁迅笔下的“细脚伶仃的圆规”。

此时,花局倒是很尊重地叫了一声“龙县”。

龙大开一见花局,眼睛就亮得星星似的了。他那张有名的长脸,立刻圆乎了几分。不像花局在某些场合某些时候讽刺他的那样,什么大洋镐脸大犁铧脸大毛驴脸。那时他龙大开不恼怒,而是风趣地说:“不管啥脸,我这也是一县之长的脸,是有开拓精神的脸;我姓龙,这就叫龙脸。玩妹(嘛)。什么脸也是在这个世界上玩。什么脸,也不能不要脸;但也不能老要脸,太要脸了,官就要不成了。当官嘛,有时候就得不要脸。因为当官是一件露脸的事,又往往是一件丢脸的事,所以有时候还得不怕丢脸、不要脸。我这话糙理不糙。男人太要脸了,女人太要屁股了,很难顺利走向仕途。那个时候花局往往会说一句:“我看你就不要脸。”

龙大开笑了说:“我要我的脸,就要不成你的脸;何况我还想要你的……”说着,龙大开就将手伸到花局的私处的深处去了。

此时,龙大开见了花局,又把手伸向他总以为很神秘的诱人之处。他还色迷迷地说:“我给你讲个黄段子吧。一只公猴领着一只母猴,走啊走,走到了一片丁香树林里,发现了一股清澈的温泉。公猴问:猴小姐,这么好的温泉,咱俩谁先泡啊?母猴说:傻样儿,咱俩一块泡呗。公猴问:你打算泡多长时间?母猴说:你说呢?公猴说:就一直把咱们的红屁股泡成白屁股吧,就像花局的屁股那么白。”

花局听到这里,脸上是红晕滚滚,笑得两瓣屁股乱颤。她还将龙大开的手扒拉到一边去,说:“手老实点!”说着,便一屁股坐到沙发上了。她随手从果盘里捏一些干鲜果品丢入口中,咀嚼着,又习惯性地将两只小脚搭在酱红色大理石茶几上。

龙大开看着这个楚楚动人的风骚女人,恼也不是爱也不是,却又忽然严肃起来说:“花局,请坐好,听我说事。此时你不是‘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而是榆阳县园林局的局长,我是一县之长。花局,请你这位美女局长、学过园林的美女局长回答我:丁香好看吗?”

“龙县,你这话就像姑娘问姑娘好看吗?”

“那么说,同性看同性就不好看了?或者说,丁香看丁香,就不会相看两不厌了?”

“龙县,你就大姑娘卖黄瓜——照直说吧。”

“你还没回答我,丁香好不好看?”

“当然,你酷爱的丁香,我能说不好看吗?”

“对喽。丁香当然好看。正因为丁香好看,人们都爱看,咱们榆阳县才要举办丁香节,而且就在两个月以后的四月八日。哼,玩妹(嘛)。当然了,这回真要来个以花为媒了。”

“是吗龙县?咱们榆阳县要举办丁香节了?”

“这回你有事干了吧?”

“你本来也没让我闲着。”

“这回我让你好好忙一阵子。哼,玩妹(嘛)。对喽,人家说,玩也能玩出花来,这回我就要玩出花来,玩丁香花。”

“浪漫的你,说话总像个诗人。”

“本来我就具备诗人的气质。哎,你听我给你背两句诗啊:

她是有

丁香一样的颜色

丁香一样的芬芳

丁香一样的忧愁

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

她彷徨在这寂寞的雨巷……

“怎么样?没背错吧?哼,玩妹(嘛)。我说花局,我要不当这个鸡巴县长,我还真兴许成个不小的诗人。当然,当了县长,也可能成为诗人。我听说南方有个不小的官,出了一本诗集,还获得了鲁奖。”

“你是不是也想奔着鲁奖去呀?”

“那是后话。不过,真奔着去,也或许真能闹个鲁奖——玩妹(嘛)。不过,今天闲话少说,我只说丁香,因为我要做丁香这篇大文章。说到鲁迅,也是爱丁香的嘛。他人没了,可他在北京故居栽下的丁香树,还依然在飘香、依然绽放嘛。花局,我有一个也许荒唐的想法,你说,如果我出两百万人民币,把鲁迅故居里那棵丁香树买下来、移过来,有没有可能?”

“龙县,恕我直言,不可能,因为鲁迅不会答应。”

“那就先搁下此话,不提。我给你说真的,买鲁迅的丁香树不可能,那么,我去买别处的丁香树,比如先买八万棵,你说有无可能?”

“有,这个有可能,只要有钱。”

“钱?嘿,我龙县不差钱。这回呀,我和你说,咱们准备投入三个亿,听见没有啊?是三个亿,打造一个丁香的什么……就说世界吧;干脆说就是打造一个丁香节。”

“三个亿打造丁香节?这么多啊?”

“嘿,看你,就像没见过大钱似的。当然了,这三个亿可不能都投到你的账户上,我只能给你投一半,让你玩去;剩下那一半,我就不能直接投到你手下了,而要投到公路局啊、市政啊,投到那里去。”

“这丁香节与他们有关系吗?”

“当然了。”龙大开站了起来,拍了一把花局的大腿说,“花局,你过来,你到窗前来,我和你说。”

花局便一抖丁香色套裙,随龙大开走到五楼的窗前,又随龙大开手指的方向,顺着明亮的玻璃看去。眼前那东西走向的一条大街,就是榆阳县的所谓府前街。府前街两旁自然不乏高楼大厦,街道上不乏车水马龙,也还有熙熙攘攘的人群,街道两边还有两排壮观的路灯,两排高大的柳树。此时那柳树在初春的风里摇曳着,但尚没有吐绿扬翠,甚至也还没有舞动几缕鹅黄。龙大开指着那大街说:“花局,知道这是什么街吧?”

“当然是府前街呀。”

“对喽,这回咱们这丁香节就从府前街开刀——县里决定,要改造府前街,也就是要加宽府前街。”

“加宽?龙县,怎么加宽呀?加宽多少?这两边也没什么地方了呀。”

“有。一米,就加宽一米。”龙大开说,“花局,你是不是以为加宽一米太窄了?我告诉你,就展宽一米。本来嘛,可以展宽两米,但我做事不能做绝,我得留点后路,留点后手,我得给下一届政府留点余地——当然,下一届也许还是我做县长,也许就换别人了。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嘛!那是后话。至于我嘛,就展宽一米路;那另一米路,留给下一届政府展宽。有饭大家吃,不能都成了我龙大开的。为了这丁香节,有这一米路也就够了。”

“你可真会干。”

“干?玩。玩妹(嘛)。你说这府前街值不值得好好玩玩?我告诉你,嘿,我要大玩一场。玩就玩大的,玩就玩出花来,玩就玩大手笔,我可是快知天命的人了,这你知道,我属龙。今年本命年,都四十八岁了。妹子,我比你整整大了一轮,还没嫌我老吧?唉,人生能有几个四十八呀!人生能有几回搏哟!别看这小小的丁香花,牙缝里都能塞下,可我要做好丁香节这篇大文章,而且要做大做强做出彩儿来。花不等人,要搞丁香节,那可是刻不容缓的事,从现在开始,我说花局,咱俩这就开始设计规划,你一定要给我交出满意的答卷。到时候,亏待不了你。你如今才是个局长嘛,赶明儿那得奔县长去,怎么也得奔个副县长啊。玩妹(嘛)。人家说,不想做官的屁股,那就不是好屁股。”

花局笑了说:“谁说的?”

“我说的。”龙大开随即拍了花局的臀部一把,说,“难道你的屁股就不想坐到更高的官位上去?想不想啊,妹子?”龙大开又指着榆阳县政府院里那棵大榆树说,“哎,我说花局,你看那棵大榆树,长得多是样啊,像一条直上云天的青龙。我和你说没说过我和那大榆树的故事?”

“说过,龙县,我给你讲讲啊。故事一:我小的时候爬到那榆树上摘榆钱,老门卫吼叫着让我下来,说我王八羔子,还说要打折我的腿。当时我想,赶明儿我也来这里当门卫,这榆钱都是我的。故事二:那次我去榆树上掏喜鹊窝,老门卫又吼叫着让我这兔崽子下来,还说要报告老师去。当时我想,哼,我还不如这树上的树枝子树叶子吗?还不如树上的喜鹊和大喇叭吗?等我长大了,也来这县衙门当差,不用你这个老门卫当看门狗。故事三:那次我爬到大榆树上,望着榆树后边县政府招待所的玻璃窗户里,大官小官们在吃鸡鸭鱼肉,可那个老门卫连看都不让我看,还叫着我馋猫,把我轰了下来……当时我想,等我有一天也要来这个大院工作,也吃鸡鸭鱼肉……”

花局说着,笑得双乳乱颤,两瓣屁股直扭,还得意地问:“龙县,我说得对不对?”

龙大开说:“很对。如今我龙大开,不是成了这县政府大院的一号大老板了吗?可不管我怎么改造这大院的环境,那榆树我留着它,以便我看到它后,提醒我是怎么走到今天来的。花妹子,我其实也不容易呀,那棵榆树就是我仕途的见证人。当然了,那老榆树要是一棵老丁香树,那就更锦上添花回味无穷了。不过,有你这棵活动的小丁香树,也让我忘却了诸多烦恼啊。哎,咱们还说丁香节的事。”

“丁香节丁香节……”花局嘟囔着这几个香喷喷的字,便笑吟吟的,直望着龙大开的长脸说道,“龙县,说到丁香节,我倒想起了我那位丁香妹子,我那妹子包了几百亩地,种了几万棵丁香树苗,这回要举办丁香节,那还不把她那些丁香树端过来?”

“那还不好办?一个小姨子半拉屁股。你的妹子,那也是我的妹子,她的事就是我的事——小姨子的树苗我还能不买?不过,这具体事可别找我,钱给你了,你买谁的树苗那就是你的权利了。”

“哼,看你,又是妹子又是小姨子的,谁是你妹子谁是你小姨子呀?我这还不是偷偷摸摸的和你鬼混,你什么时候明媒正娶我呀?”

“二奶比大老婆待遇高、吃香。”说着,龙县一屁股杵到了沙发上。

花局便就坎骑驴,一家伙就坐到了龙大开的大腿上,还忽悠了两下子,颠着臀部说:“我不想当二奶,就想当大奶。龙县,那一天还很遥远吗?”

龙大开掐了花局的黑色的大腿两把,说:“看你,着什么急呀!傻妹子,你是馋香蕉了还是馋香肠了?我的宝贝儿。”

花局扭着小蛮腰说:“龙县,你不是谈工作吗?谈哪。”

“当然是在谈工作。我一个县长,无处不在想工作谈工作干工作啊。就像此刻,我打嗝都是丁香花味,你以为这丁香节就那么容易搞哪?玩也有玩的难处。就像他美国前总统克林顿,办公时玩莱温斯基,那也叫工作——不叫工作叫什么?”

“你们这些男人,就会玩女人。玩大发了,不怕弹劾你?”

“人家不怕,我怕啥呀?有几个不玩的呀?真玩栽了的没几个吧?除了少有的几个倒霉蛋!哎,我说花局,起来,用你的小嗓子,给我朗诵一段戴望舒的诗《雨巷》,也调节调节气氛,我是太喜欢这首《雨巷》了。”

花局站了起来,却又坐到对面的沙发上,她还是习惯地把脚担在了茶几上,对面的龙大开也将脚担在了茶几上,于是两个人便互相踹开了脚丫子,很是开心的样子。这么亲昵着暧昧着,花局便嘟嘟哝哝背了几句似乎带着丁香气味的诗句:

她静默地走近

走近,又投出

太息一般的眼光

她飘过

像梦一般地

像梦一般地凄婉迷茫……

花局背到此处,龙大开直说:“不错不错。不过,你可不应该是这丁香一样的姑娘。”说着,龙大开站起来,俯首吻了花局的额头一下,又回头喝了一口丁香茶,说,“你看看,真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时间可不早了,咱们赶紧书归正传,接茬说那展宽路的事吧,还把这一米路给忘了,继续说这一米路。花局,你看啊,你起来,再向远处看……”于是花局便又随着龙大开的手指再次把目光投到了府前街上。龙大开郑重地说,“花局,县里决定,为了办好首届丁香节,要把这府前街拓宽一米,对,就一米。说是一米,工程可不小啊,那需要一个半亿元的投资。是啊,这路全得铲了刨了挖了,个别碍事的建筑物,还得拆了。你听好啊,花局,有一句古诗叫‘柳暗花明又一村’。这回哪,咱们不要柳暗了,就要花明又一村,再加两个字就叫丁香花明又一村,实际叫又一县。明白了吗?这回呀,打算将这府前街两侧的几千棵柳树,全部挖掉移走,而代替柳树的是——丁香树。怎么样?美吧?一个多月后,这府前街将是丁香两排香一路。”

“哎哟,龙县,这柳树长得好好的,干嘛要挖掉啊?”

“这问题我已经回答你了。怎么,你还留恋那柳树啊?嘿,那他妈的柳毛子满天飞,白天落到睫毛上眉毛上,晚上都快落到球毛上了,有什么好?我跟你说,这柳毛啊,实际就是柳树发情的信号或是什么分泌物,什么叫柳絮杨花呀,纯粹是在骚扰人类的环境。柳树那实在是树中的情种。”

“情种你还要挖掉它们?”

“情种怎么了?那太监也是情种,不照样得把他们阉割了;要不把他们骟了,那些妃子还不全成了他们的?得了,不说这个了,说工作。你呀,别‘一寸柳一寸柔情’了。也别想那‘春风杨柳万千条’了。就想想那丁香掩映的大路,是何等的壮观吧。为了打造这条丁香大道,从下周开始,这柳树就要搬家了。为了这一米路,当然了,按尺寸说是一米,可实际的视觉效果那可就不是一米的事了,那遮天蔽日的柳树,那得占多大地方和空间哪?那要换成丁香树,那不就省地方省空间了吗?所以这柳树要让位于丁香树。”

“人挪活,树挪死。这柳树挪哪儿去呀?”

“自有去处。我慢慢和你说。”于是龙大开便又一五一十地和花局说了一番。

花局一吐舌头,惊讶地问:“这么大动作?”

“玩妹(嘛),玩就玩大的。在我当镇长县长以来,十来年的工夫,我指挥着、也可以说是在我的命令下吧,得挖走了小一万个坟头、拆了八个自然村……挪这点树,那还叫鸡巴事?你可得好好配合我的工作,把这树尽快请走。”

“我没说的。我的分内之事嘛。”

“嘿,好。也算是‘好风凭借力,伴我上青云’嘛。真正是‘乘风破浪恰此时’,借了上边的东风了。市里哪,今年给咱们榆阳县压下来三万多亩的造林任务,也才有了榆阳县首届丁香节举办的可能。县里决定,在木镇划出四千亩土地来,搞平原绿化,大面积的植树,干脆就一家伙到位,连片栽植四千亩丁香树,一水一色的丁香树。你说可不可观?你看啊,沿着这府前街东去,路两侧全是丁香树,一直到木镇全是丁香树,美不美?那位梁思成向往的城头上的丁香景观,就要在我的手下实现了。玩妹(嘛),这才叫玩出花来。不过,任务也不轻。修路的事,主要不归你;但造那四千亩丁香林的事,可就落到你的头上了。”说着,龙大开又拍了花局的臀部一把,“没问题吧花局?”

花局拧了一下脖子说:“怎么个造法?”

“按说这应该你给我出方案。得,我先给你个大概的思路。来,你先跟我来一下。”

“干嘛呀龙县?”

“你就来嘛。”龙县拉开里屋的一扇门,将花局领进去,他便将门撞上了。

花局说:“大白天的,你又……”

“看你,没干过怎么的?”

“我怕有人来……”

“你他妈不知道,我龙大开龙县长的门是别人可以随便进的吗?他谁敢私自闯我的金銮殿?别说我是谈公事,就算我金屋藏娇,他也没人来捣乱。我是谁呀?好,宽衣解带,上去吧。”

龙大开将花局推了一把,花局便一骨碌爬到了那张加宽的黄花梨的罗汉床上,龙大开又说了一句“脱喽”,那花局还真就遵命了。小身条果然是层峦起伏要哪儿有哪儿,白花花的还带着一缕缕丁香花的香气。

很快,龙大开就把那花局占领和吞没了。

事后,龙大开意犹未尽,让花局再裸身片刻,听他谈丁香节之事。于是他便指指点点,谈得津津有味。他分明是拿花局当了一个什么模型道具,却又是和花局一个人谈他的新思路。

“咱俩到了这个份儿上,你也别说谁不要脸了。你也别说我不尊重女性,侵犯你的什么隐私和胴体权了。你为我献身,也可以说是不计其数,今天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你也为咱们榆阳县献献身吧。玩妹(嘛)。我跟你说啊,咱这丁香节的举办地,我还没想好名称,是叫丁香园哪丁香谷啊丁香沟丁香圃啊丁香港啊?

花局赤裸裸蹦出几个字:就叫丁香园好。

“好,叫丁香园。就说丁香园吧,这丁香园的大致轮廓,那要像一个大美人,干脆说吧,要像你的身条。你是园林局的局长,是搞绿化美化的,你这身条也像白桦树一般苗条、牡丹花一般丰满。难得,干的工作美,人也长得美。至于咱们的丁香园,你就可想而知该怎么打造了吧。这丁香园,那可不应该就是一个平面的园,那要沟是沟来梁是梁,有跌宕起伏的感觉;不要太平公主,不要一马平川,‘文似看山不喜平’,‘远近高低各不同’,那要是在平地上栽一片丁香,就平淡无奇了,没有层次感,没有韵味。我要让你把这四千亩丁香园打造得参差不齐,凸凹不平,有山头的感觉有浪头的感觉,有坡度有弧度,也才有风度嘛。造一个小小的丘陵小小的假山……比如这丁香路吧,就像你这两条大腿,颀长、笔直,还要有点小弯儿,多美!要有平地,就像你的肚皮,于平中见奇;要有几个山包,就像你的乳房,很有突出和兀立之感……美吧?玩妹(嘛)。至于那丁香树,就像你身上的毛发,那要透出青春的气息、丁香花瓣的气息。哎,看了你这一头披肩发,我想在这丁香园里打造一挂瀑布,你看怎么样?人工瀑布长流水,伴着丁香觅知音。你看啊,你这一挂披肩发,从你的玉颈玉背上垂下,那就像是黑色的瀑布在白色的悬崖上垂下一般,美呀!”

花局于欣慰中有了几分不耐烦,受宠若惊的感觉似乎荡然无存了,她坐起身来,要披衣下床。她娇嗔地说:“我倒成了你的裸模了。你把我解剖了得了。”

“舍不得舍不得。”龙大开将花局欲穿上去的内衣又扯下来,随手从一个箱子里抽出一套丁香色的比基尼,晃了几下说,“这套怎么样?一千多哪。穿上吧,妹子。”

两个人又回到外屋,继续说着丁香节的方案。此时那龙大开更显得精神焕发,才思敏捷。他又说:“花局,你再给我背一段《雨巷》。”

于是花局便又背了几句:

像梦中飘过

一枝丁香地

我身旁飘过这女郎……

龙大开听到这里,便满意地说:“好,先到这儿。”龙大开的灵感又来了,说,“有了,花局。这么着,咱们那个丁香园里就打造这么一个雨巷的意境——就用丁香打造一个长长的雨巷,要是天不作美,就搞点人工降雨;到时候找上百个或者上千个姑娘,个个打着雨伞,背着《雨巷》的诗: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这创意如何?不比你这园艺大师的思路逊色吧?哎,我还有一个创意,我说呀,咱们仿造一个陶然亭公园,当然是局部,再仿一个高君宇、石评梅的雕像,还有墓碑,再种满丁香,就当那陶然亭和高君宇、石评梅来到了咱们的丁香园……好不好?”

“好是好,可高君宇他们会来吗?别把两位前辈气吐了血,让紫丁香变成了红丁香。”

“造景嘛。你这一说,我还想起一句诗来,谁说只有紫丁香,敢让紫丁香放红光。得了,你要不愿意,还就得。历史人物不可戏说,当然可以给花改颜色。这么着吧,那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可以借来一用吧?咱在丁香园中弄一处梁祝墓,他们的校园就免了,那不新鲜;让那丁香园中飞着一对大蝴蝶,伴着梁祝的名曲,回荡回荡……这总可以吧?”

“好一个县长!”花局用手指点了一下龙大开的鼻子说,“你比诗人还浪漫。”

“玩妹(嘛),你以为我就会作枯燥无味的大话和套话的报告?嘿,咱有诗人的头脑。我说花局,我还有一个创意,买他一百张或是一千张汉白玉石桌,再加上四倍的汉白玉石凳,放在丁香林中,让人们一边喝丁香茶一边赏丁香花。还有,丁香节开幕那天,要找一千六百个美女,都拿着粉扇、穿着彩裙,沿府前街两侧,一直到丁香园,一路翩翩起舞,还要唱着歌。不行给姑娘们一人发一瓶法国香水,让香水味和丁香花味弥漫在风里雨里空气里,让榆阳县全沉浸在丁香花的香气里。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弄一千六百个美女吗?因为咱们榆阳县建县一千六百年了。还有,还要搞一个丁香诗会,向全社会征集写咱们榆阳县的丁香的诗;不妨请一些名家、大诗人。请一个歌唱家花十万,请一个大诗人咱们花五千,总可以吧?那位戴望舒是不可能复活了,不然就把他请来。请不来他,可以朗诵他的诗嘛,请名人朗诵,配乐朗诵……让充满丁香气息的诗,回荡在月光下和太阳下……哎,我还想在丁香节期间举办一场声势浩大的、最好有五百对新人参加的集体婚礼。在丁香园里举办婚礼,多好!到时候我当主持人。哎,我还想了几句主持词,你看怎么样?榆阳县不愚处处皆丁香,五百对新人今日结成双;榆阳县不聋耳听六路,我不造福一方谁造福一方……玩妹(嘛)。”

花局不禁哈哈直乐。说一声:“疯了你!哎,该吃午饭了吧?我请你,龙大县长!”

“还是我请你吧,妹子。”龙大开得意地说,“花局,不瞒你说,这些天来,为了能把这个丁香节落到实处,落到咱们榆阳县的木镇,我可是随着上边的人吃了几顿好饭哪——哪一桌也不下一万五千元。你以为那三个亿那么轻易就到手了?得,我今天也请你吃顿好饭,花个万八千的。”

花局笑眯眯的,真像一株含露带风的丁香花。

这个时候,花局忽然发现,县政府的大门前已经聚集了不下几百口上访的群众。花局不禁唉呀一声:“龙县,你看,那些拆迁户又闹事来了!”

“这些刁民!”龙大开嘟囔一声,便习以为常地说,“咱俩赶紧从后门逃之夭夭吧,妹子。嘿,这鸡巴县长也不好当,这些拆迁户怎么也觉得自己不合适。”

两天以后,榆阳县府前街路面改造工程就在一阵鞭炮声中动工了。那所谓十里府前街,经历了又一次轰轰烈烈的大手术。不知从何处开来了那么多大型、中型和小型的机械设备,那各种设备或整装待发或严阵以待或蠢蠢欲动或跃跃欲试或探头探脑或张牙舞爪或横空出世或挖地三尺或上天入地或神出鬼没或不屈不挠或一刀两断或震耳欲聋或分道扬镳或让马路翻江倒海或给马路开肠破肚或让马路尘土飞扬或让马路变成水沟泥塘……

说来,是首先从那两排欲展露鹅黄的柳树开刀,电锯声此起彼伏,将柳树的枝梢枝杈削掉了,又动用神奇的机器将树干连同树根挖出来,一棵又一棵。照龙大开戏说,有的树还真像那些拆迁户,赖着不想走。但再粗大的柳树,也是胳膊,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那些树只好无奈地倒下了,先是横躺竖卧在路边,随后又被吊车吊起来,放到了卡车上,那些在府前街住惯了的柳树恋恋不舍地随着机器的摆动,不知要被拉往何处、改嫁何方!那些上天入地的机器在日夜作业,那些民工们也在日夜作业,捣腾着地下的花花肠子(管线)。路被铲了刨了,交通一度陷入人们不可想象的拥堵和半瘫痪状态。那些天榆阳县的人们似乎只会说这么几句话了:劳民伤财!瞎折腾!吃饱了撑的!钱烧的!要想富,搞建筑,又修路,还不是为了他们往腰包里捞……

在这将成为丁香大道的府前街的另一侧,在木镇的某个小山包下的一片田野里,同样是一片热火朝天的场面,那场面里自然也会偶尔出现花局的影子——她在指挥着人们要按照一个什么美女的形体去打造一个占地四千亩的丁香园。其中有相当一部分要成为丁香园的地方,小麦正渐渐地返青吐绿,很快被铲车铲平或是被推土机推出了一个个凸凹不平的乳房似的鼓包。随后,包括穿迷彩服的植树大军,便把一棵棵丁香树栽到了那所谓的丁香园里。

一个多月以后,榆阳县府前街果然是旧貌变新颜、华丽转身了——两排丁香树代替了曾经的两行垂柳树;那丁香树正含苞欲放,于春风中摇曳着满树满街清香,弥漫在空中,也弥漫向远方,一直弥漫到那个丁香园,甚至更远的远方。

丁香园可谓一个丁香花的山丁香花的海丁香花的世界了。照龙大开的话说:“神奇的土地上,长出了神奇的丁香。”那一刻,他还情不自禁地与花局一起背了几句《雨巷》中的诗句:

在雨的哀曲里

消了她的颜色

散了她的芬芳

消散了,甚至她的

太息般的眼光

她丁香般的惆怅……

榆阳县首届丁香节如期举行。其场面不可谓不隆重。那丁香园的大门前矗立着一块足有数十吨重的安徽灵璧彩石,上面刻着一行大字:国际丁香园。据说这五个字的润笔费就是五万元。至于这灵璧石,据说是二百万人民币买的。进门不远,是一块天然的黑色的灵璧石大影壁,影壁的背后和头顶上居然神奇地流淌一道白色的瀑布,且掷地有声,形成一个像是龙潭的去处。

丁香节开幕式那天,龙大开站在用丁香树和丁香花组成的大门前,扬着脑袋庄严宣布:“我宣布:榆阳县首届丁香节开幕!”

那一刻,据说是整万羽信鸽同时放飞,扑啦啦飞向天空。

那一刻,三万只人工养殖的蝴蝶也同时放飞,纷纷飞向一眼望不到边的紫气弥漫的丁香树丛里。

那一刻,人们都沉浸在丁香花的花海里了。

那一刻,一千六百名美女在丁香花中翩翩起舞;那一刻,上千人朗诵着同一首诗《雨巷》;那一刻,据说有一万人参加的马拉松长跑在丁香大道上延伸;那一刻,五百对新人的集体婚礼,在丁香园的什么真爱广场举行;那一刻,花五十元一天雇来的上万名游人,让丁香园中真正是游人如织,川流不息……

然而,只过了一天,这丁香园便开始萧条萧瑟起来。好多新栽的丁香树也露出了枯萎的模样,丁香花渐渐凋谢;那所谓万股喷泉,也不能让那些丁香花水灵了;即便白天,把那所谓万盏彩灯一起打亮,丁香园也并不显得那么生气勃勃的。此时那灵璧石上的人工瀑布,倒是于奔腾中依旧透着欢快。

又几天,于丁香花的残花间传来了也不知是不是谣言的话:说是就为了这个丁香节,为了那一米路,投资三个亿,可有人从中捞了三千万!听了这谣传,有人还说:不多,三个亿捞三千万也不算忒多。要想富,就修路;要想发,就种花嘛!

也有可靠的消息说:龙大开龙县长和花局,确实是出国去了。听说那龙大开上飞机后,还背了几句诗: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听说那一刻,龙县长很留恋地望了几眼已渐渐离他远去的那条丁香大道,还有那个也算充满诗情画意的丁香园……

花局把一头瀑布似的披肩发扎到了龙大开的怀里。龙大开还说了一句:“玩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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