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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恩犹念

2013-11-16杨淑革

海燕 2013年10期
关键词:师母王老师短文

□杨淑革

时间过得真快,早已过了不惑之年,越来越多的青丝被岁月染白,任怎样漂染也掩不住岁月留下的沧桑。近几年,每在职场上感到心累的时候,年轻时就喜欢怀旧的我更加喜欢追忆往事了。每每在幽暗的台灯下,翻看相册,想起年少时的种种过往,有时不免泪水潸然。

在我就读的大连师范学校普四四班里,我几乎是年龄最小的。那些哪怕只比我们大几岁的老师们,总喜欢把自己的学生看成自己的孩子,呵护有加。几年的读书生活,就在师长的关爱中幸福度过。年长的老师当中,于我的成长最有帮助的要数王卫东老师。我不知道他多大年纪,但毕业已经25年了,老师大概也已过了古稀之年吧。记得2008年,我们在大连聚会时,王卫东老师也在座。因为当天才从长海赶去市内,我那天去得很晚,没赶上回到母校去看一看。但是在酒店里,我见到了参加聚会的所有人。我吃惊地发现,王卫东老师的门牙竟然掉了一颗。那天,我和王老师单独照了一张相。想起与老师相处的种种,不由感慨良多。

我的“文选与写作”老师中,王卫东老师的课是上得最生动、也最受欢迎的。不惟他学识渊博,主要是由于他很亲近学生,把我们当成他的孩子。在我们班上,有三个人的作文最受老师青睐,我很荣幸地忝列其中,作文每每可以得到98分的高分。记得王卫东老师郑重其事地对同学们说:“你们知道我为什么不给她满分吗?不是我吝啬,是因为她字迹潦草。书法很能反映一个人的性格,字迹恭谨的人大多做事严谨。一个人的书法好坏对自己的未来会有很大影响的,所以写好字非常重要。”尽管王老师说写好字那么重要,可我到毕业以致改行了也没练好自己的字。看人家写一手好字,经常羡慕不已。有人看到我写的字常夸赞说大气潇洒如同男人一样,但是我的性格粗疏潦草有时也和男人类似,因此,吃了不少做事大而化之不严谨的亏,这是后话。接着说王卫东老师对我的评价:“别看她字迹潦草,文章还有那么点才气,以后,你们班也就他们三个人可以写出点东西。”说的是我们班长、语文课代表和我。因为考了师范学校不能参加高考,我对自己的前途经常感到心灰意冷。脑子并不太笨的我,成绩虽差强人意,但平时不用功,每每只在考试前的两天临时抱佛脚,考个及格也就知足了。但惟独喜欢语文,也因为老师偏爱,作文每每得到高分。由于骨子里我是个散淡的人,在校读书时,除了歌唱得好,得到老师偏爱,再就是作文常受到老师褒奖。

有次上语文课,王卫东老师课前提问朗读前一天布置的短文。赶巧前一天为了看美国作家杰克•伦敦的《海狼》,我的短文只写了开头几句就丢开了。我想,我的点气不会那么差被老师点到吧?可巧那天,老师提问,我们班同学没一个举手的。于是,老师就随意提问起来。他可能以为我这个得意门生一定不会令他失望吧:“你,把自己的短文读一遍。”心怀忐忑的我就那么不幸,让老师点中了。我于是硬着头皮站起来,读起短文来。边读边想,也许老师没那么多耐心听我读完,也许读几段就会结束。然而,很不幸,那天我的前几句写得还不赖,他们听得津津有味的,读完了自己写的,我就开始即兴胡诌起来。看大家没听出来,我突然就笑堂了。之前我早就知道笑堂是师范学生最大的忌讳,上课必须一本正经的,怎么可以笑堂?鬼使神差的,笑了堂的我吃了王老师的零分,那真是尴尬至极。我在他的极其严厉的坐下声里坐下了,眼泪差点掉下来。我是他最钟爱的学生,笑堂是最要不得的。老师爱面子,要用我的失面子挽回他的师道尊严,也是可以理解的。那堂课讲了什么,我现在早已忘记,心里只悔自己为什么只写了那么一小段,为什么不板着脸自信地即兴演说下去?下课了,老师说,你把你的短文给我看看,王老师可能想给我补回几分。我小声地说,我只写了那么几句。他有些愤愤地说,就该给你零分。我不知道那个零分是否影响了我的成绩,但是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情景。从那以后,无论有多少事耽搁,我总要把作文作业写好。一周一篇的作文,我往往都在周日的晚自习,用半个小时的时间写好,那时有几分恃才傲物的我,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有那么几分才气。现在想来,那都是老师对我的栽培和期待啊,是他的表扬激励了我,也是他的鞭策使我能够克服自己的懒惰,通过日渐一日的积累变得成熟起来,为日后写出像样的文章打下了基础。

尽管王老师对我很严格,但是同学们还是认为老师偏爱我。为什么偏爱,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王老师上课,极为生动,给人的感觉无论他讲什么作品,他就是那篇作品的作者。讲“一樽还酹江月”,他就是苏东坡;讲“躲进小楼成一统”,他就是鲁迅;讲“醉里挑灯看剑”,他就是辛弃疾;讲“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他就是陆游;讲“病魂常似秋千索”,他也是唐婉。在我们眼里,长相粗犷,瘦削的脸上横刻竖划着许多皱纹的他,是曹雪芹笔下倾国倾城、弱不禁风葬花的林黛玉,更是鲁迅笔下窘迫无助、尴尬无比的孔乙己。记得他在讲解鲁迅的名篇《孔乙己》时,他曾伸出瘦削的筋络纵横的手指,比划着自己的头发沾满污渍,被人打断了腿,从先是“排出九文大钱”,变成后来是“摸出四文大钱”,一个“排”一个“摸”,活化了孔乙己的悲惨遭遇。那情景让我终生难忘。王老师讲课往往就像说书一样,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一眨眼就下课了。

在我们眼里,王卫东老师学富五车,尽管他家住在当时的金县,每天早晨需要蹬半个多点自行车才能到市内。可我们觉得王老师的家一定是诗书之家,师母定是和他一样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才女,日子一定过得很滋润,品茗煮酒,潇洒自适。然而,其后与老师的两次偶遇,彻底打破了我的想象。

毕业以后,我分在自己的老家塞里岛教书。期间先是被承诺三年后可以调到大岛,后来拖到五六年,那时因为离群索居,看不到前途,感到异常苦闷的我常常以整夜苦读和拼命地拉小提琴排解忧愁。也时常写信给自己的师友抒发烦闷,这样我就自然给王卫东老师写了一封信。他回信让我暑假的时候,去他家一趟。放暑假了,我按照他说的地址找到了他的家,可巧在街上就遇到了老师。令人讶异的是,王老师穿着跨栏背心,正在街上卖煮玉米。师生见面的那一刻,我吃了一惊,我没想到谈诗论赋如数家珍的王老师可以完全丢开师道尊严,做起了小商贩。作为老师他很同情我,见到了面相很和蔼的师母,一起吃了饭,我还在他家住了一宿。因为天气热,老师和师母都穿着跨栏背心,师母背心的后背还有两个破洞,原来师母并不是什么才女,她只是一名纺织女工。老师家有两个儿子,一个从大庆当兵刚刚复员,一个好像正在读书。老师对我说,你看看我这两个儿子,一个比你大一岁,一个比你小一岁,你看得上哪一个?我突然地就非常地窘了。原来,我只是向我的老师诉一诉苦,老师却想要我做他的儿媳妇,因为在他眼里我只有嫁到大连才能调到大连,摆脱我身在小岛走不出去的窘境。可是当时少不更事异常清高的我,却一口回绝了老师的盛情,第二天一早就匆匆离开了老师的家,撇下了一心想帮我的老师和师母。其实,他的儿子并不认识我,是老师出于对自己学生的同情和偏爱,想帮一帮我,才想到可以让我因为成为他家的儿媳妇而离开偏僻小岛,我竟那么不懂事,没有说谢谢老师的好意,却觉得好像老师算计了我似的。哎,理想主义的我,一心想追求那种琴瑟和鸣的,阳春白雪的,你侬我侬的,引为知己的爱情,在现实中那种理想主义的爱情是多么的可遇而不可求。后来的人生使我明白了越想找到最饱满的麦穗,就只能随意地捡一颗似乎过得去,但未必过得去的麦穗。

另一次与王老师的偶遇是在我暑期和母亲到哈尔滨的舅舅家深夜两点回连的时候,在人潮涌动的大连火车站,我遇到了王老师。他当然不是去接我的,因为当时我们学校暑期办旅馆,值班老师都要到车站去接来连可能到我们学校住宿的游客。据我所知,学校办旅馆,只有那些家境拮据的老师才肯放弃休息做那些类似服务员之类的工作,赚钱贴补家用。那次,王老师遇到我一定很窘迫吧,当时我可能是碍于面子,不知怎么的,望着惊愕不已的老师竟然没有和他打招呼,在台风来临、大雨瓢泼的晚上,打车逃也似的离开了火车站。

直到2008年那次聚会,我又一次见到了老师。他好像早已忘记了他曾经想让我做他儿媳妇的事,询问起我的工作,为我能干适合自己的文字工作而欣喜,说起他自己经常给《大连晚报》写东西,他为自己找到了展示才华的舞台而感到庆幸。看来我的老师的才华还是值些银钱的,文化人可以凭借自己的才华赚些稿费,这真是一件不辱斯文的好事。我那想来已是古稀之年的老师再也不必去街头巷尾像小商贩一样卖玉米,像服务生一样招揽客人了。像他说的可以煮字疗饥了,原来文化人写东西赚钱虽说也是赚钱,但如果能够和爱好连在一起,还是蛮风雅的。不知道在我眼里才华横溢的王老师是否也能够出一本自己的集子,但愿我能够早日读到他的书,看到他的美文。我想那些充满了生活艰辛并辛酸经历的文字,一定会告诉我他的与我相类似,却又趣味迥异的别样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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