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竹海

●张王飞

那氤氲的负离子把整个人都包裹着，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气流的浮动，越往高处去，越觉在飘浮，身体轻盈得像被托起。

整天生活在都市，面对钢筋水泥的高楼、人车拥堵的马路、灰烟蒙蒙的空气，真有一种被压抑得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尤其今年春天，从南到北，各大城市连续不断的雾霾天气，快把人逼疯了，总巴望立刻有个山清水秀、风清气爽的去处，释放一下压力，呼吸点新鲜空气。于是，得知四月宜兴有一次竹海之行的机会，恨不得一下子扑进那翠绿的海洋里。

宜兴是个令人神往的地方，我来过两次。一次是80年代中期，我随扬州师院中文系的同事们一起游张公洞、善卷洞，惊异于溶洞鬼斧神工的神奇。第二次是前年，我陪朋友专程到宜兴参观紫砂陶艺，惊叹于“一壶乾坤”的博大精深。而这一次，则是直奔宜兴的竹海而来。江南有好几处竹海，听说宜兴的竹海尤值得一游，这令我充满了憧憬和期待。

车子驶上通往景区的道路，迎面而来的是一个绿色的世界。两旁树木高高矮矮、错落有致，不时冒出几棵苍劲古老的大树，似乎向我们见证这片竹海的悠远历史。树的后面是时起时伏的绿野和远山，我顿觉心旷神怡。

我们下榻在竹海公园对面一家面山而建的宾馆。夜幕下，遥望天际线下被翠竹覆盖的黛色山体，绵延起伏，如同一群群奔腾的骏马，横空出世。半夜，忽然一道道闪电把山间照得雪亮，雷声隆隆，由远及近，仿佛是自对面山上滚落而来。这是我入春以来遇到的第一场雷雨。早晨起来，雷雨演绎成濛濛烟雨，打开窗户，一股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远处山脚下，只见三、四条小狗蹦来蹦去，不时发出“汪汪”的叫声，原来是这些迎客的精灵把整个山村叫醒了。

上午九点多，竹海公园仍一片静谧，夜来一场雷雨，使得景区里游客稀少。我们撑着伞，冒着绵绵细雨，沿着山路前行，一拐弯，一片开阔的水域令我猝不及防。原以为竹海就是漫野的竹子，不会有湖有水，怎就突然冒出偌大的一个湖来？可对岸山脚下的石壁上分明写着两个大字“镜湖”。湖水如镜，波澜不惊。一夜大雨，水位涨了好多，蹲在湖边就能用手掬起一把清凉透明的水。两面山上的竹子倒映在湖中，如同通体透明的翡翠，又如一幅画、一首诗、一曲无声的音乐……一种远离城市的梦幻感扑面而来，变得什么都可以想像了。正当我出神之际，空谷忽然传来了天籁般的女子笑声，循声寻去，发现远处湖面上有一座横跨于青山之间的索桥，两位红衣少女正扶着桥索，晃荡着走过桥的中央。因为湖水上涨，木板拼接的桥面像一道弧线，将中间的那部分抛在了水里，两位勇敢的女子竟挽起裤角，露出白玉般的秀腿，嬉戏着过桥呢。湖面由此失去了平静，一道道碎银般的波纹，向远处弥漫。一幅“索桥凌波”的图画便定格在我的记忆之中。

公园很大，位于苏、浙、皖三省交界，有着“太湖第一源”、“苏南第一峰”、“华东第一竹海”的美称。虽然可游览的地方很多，我们还是选择了乘坐景区的电瓶车去赏“海底”胜境。一路上，电瓶车掠过连绵不绝的高大毛竹，目光所及果真是一个竹的海洋！葱茏的枝叶，遮蔽了整个山头，枝叶下面耸立着一排排节节挺拔的竹竿。在这清幽、深邃、广袤、空灵的情境里，飘飘渺渺传来“嘟嘟——嘟嘟——”的鸟鸣，是鹧鸪吧，梦似的。吴歌里的“五姑娘”的故事，大概就诞生在这神奇的密林深处吧？车在快速行驶，竹林多米诺效应似地一排排向后倒去，人车像要被这翠绿的海浪吞没；又宛似在绿色云层间，羽化而登仙。

“海底”到了。其实它不是“底”，而是通往竹海高峰的山门。行人必须步行上山。山门口迎面一座茶亭，像一只展翅欲飞的老鹰，凌空镶嵌在峭壁之上，两位老者正端坐其上，似在喝茶论道。山门右侧是一条通往山顶的悬空栈道；左侧是一条用不规则的青石块铺就的上山小道，皆与竹海浑然天成。一般人总是选择从右侧上左侧下，我则被感觉牵着走上了左侧的石道。

这时雨雾渐止，山道幽幽，静得出奇。间或听到微弱的声音，辨不清是山涧流水的潺潺声，还是竹叶交头接耳的细语，恍惚中还听到春笋在拔节。更奇的是竹海深处，满山野流漾着湿润的空气，弥漫着竹叶的清香，那氤氲的负离子把整个人都包裹着，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气流的浮动，越往高处去，越觉在飘浮，身体轻盈得像被托起。我边走边大口大口呼吸着这从未享受过的空气，感觉整个肺都被清洗了一遍。独自陶醉之际，半山腰突然出现十多个游客，三三两两，迎面而来。就在与我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我忽然嗅到了一股与原先清新气流截然不同的浓郁的人的气息，一拨人一股浪，接踵而来，冲得我几近眩晕。推己及人，我想，对方也一定是这样的感受吧？而这种体验，我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大概是因为春雨过后此处负离子太高、空气太洁净的缘故。难怪，徐志摩到了意大利的翡冷翠要去“山居”，于坚要身卧云南的树林，山居独处的妙处不可言喻。

峰回路转，经过一座天桥，我们来到了“翡翠长廊”——悬空栈道的至高处。这时天公作美，太阳渐渐露出了它的笑容，山巅之上白云缭绕，天空也开始变得蓝莹莹的。眼前的竹子，因栈道的原因跟人贴得更近，伸手就能触摸到它充满生命液汁的枝叶。雨水浸润过的翠竹，如同美女出浴，清清逸逸，袅娜多姿；枝叶则如同她的纤指，缀满了晶莹的水珠，阳光下熠熠发光。此时的我，如痴如醉……

中午时分终于下山，烟雨竹海的神奇感觉依然在我的心头荡漾，多少时日挥之不去。这趟竹海之行，成了我记忆天空中永远散不去的一道雨霁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