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主义与心理分析的交融——盖洛普的女性主义理论分析
2013-11-15杨纪平
杨纪平
盖洛普创作之初正是女权主义和心理分析论证的时代。面对激烈的纷争,盖洛普主张辩证看待这一问题的两个方面,提出重新评估“当代女权主义理论和雅克·拉康的心理分析”。一方面,盖洛普试图使女权主义放弃其本质论以及对于女性本质的各种坚持,避免陷入生物学主义,因为这样只会颠倒男性/女性的等级制,而不会消除这一等级制;另一方面,她致力于使心理分析承认其政治含义,这样就可以拒绝承认心理分析的任何中立的立场。
一、女儿的诱惑:对父权制的瓦解
《女儿的诱惑:女权主义和精神分析》是为盖洛普带来国际声望的主要著作之一,具体体现了盖洛普关于这两种理论的关系的看法。该书的封面照片是作者提供的,在半明半暗的背景中,一个女孩脸上是一幅心照不宣但又充满质疑的暧昧表情。这个女孩显然又是作为人类之母的夏娃,因为她已经吃了手中拿着的苹果。事实上,这个兼女儿-夏娃于一身的女孩并不是一个具体的女儿或一个母亲,而是女权主义,面对着心理分析这个“父亲”的诱惑的“女儿”。作品标题的前半部分回应和对抗了弗洛伊德的女性患者在接受心理疗法时所回忆的父亲的诱惑,以及弗洛伊德本人在关于歇斯底里的研究中所分析的和在后来的写作中所论述的父亲的诱惑。第二部分标题是对朱丽叶·米歇尔的《心理分析和女权主义》的颠倒表述。明确表述的“女儿的诱惑”和暗指的“父亲的诱惑”赋予了盖洛普书中所谈论的诱惑以复数的形式(seductions),即这种诱惑是两种理论的相互诱惑。盖洛普意在运用女儿-女权主义和父亲-心理分析这种理论上的“相互”诱惑来改变心理分析和女权主义之间的关系,带来“或许会产生某种真正变化的联系”。盖洛普的批评策略范式是异性交合,不过是以一种父亲、母亲、女儿参与其中的独特的、乱伦的方式。通过使用心理分析/女权主义/英语/法语/传统/后现代/男性/女性等不同的话语,盖洛普设计了拉康、弗洛伊德、欧内斯特·琼斯、露西·伊利格瑞、埃德娜·西苏、朱莉娅·克里斯蒂娃、朱丽叶·米歇尔、萨德以及其他一些人之间的“邂逅”,探讨了作为主要能指的菲勒斯的作用、父系法律以及父亲/作者的名字、女人的需求等一系列的问题。盖洛普的论述通过解构一个永恒的父权制体系下的游戏来进行的。在这个游戏中,根据父权制的游戏规则,父亲成了律法,女儿则顺从于律法(即顺从于父亲),父亲要求女儿放弃她对他的欲望,女儿对于这一要求的顺从实际是在以一种位移的形式遵从父权制的游戏规则,承认父亲的父系法律,由此,女儿在无意中成了继续父权制统治的同谋,使其成为周而复始的永恒。盖洛普由此指出,揭开父女之间的这层隐含的勾结的神秘面纱是女权主义的任务,完成这一任务不是通过主张永恒的女性特质,而是揭露父女双方在内的这个游戏。如果女儿不再屈服于或摒弃父亲,而是主动诱惑他,以此拒绝给予他的性器官以任何象征意义上的特权,那么,旧的等级制就会瓦解,而不仅仅是颠倒过来。盖洛普“把文本作为身体”阅读,“一个没有被理想化也没有被同一化的身体,而是对交媾开放的身体”。盖洛通过转换她的主人公写作的场景来篡取他们的话语,通过就她所质疑的文本中已经提出的不恰当的问题再提出“不恰当的问题”,以一种高度颠覆性的方式来处理这些文本。利用心理分析阐释的优势,盖洛普强调了小的细节、个体的事例和随机的小错误来揭示排斥和欲望之间、防范和吸引之间的潜在关系,使父亲-心理分析师和女儿-女权主义者在一个复杂的反复的移情惯例之下彼此相斥又相吸。盖洛普用她特有的越界手法解构了意识形态所赋予他们的想象的面纱。通过对于菲勒斯/阴茎和“差异焦虑”的讨论,盖洛普论证,心理分析之父不是像他表面看起来那么有力(脱去了外衣的弗洛伊德作为家庭女教师回归),而女权主义女儿要比她们自己所认为的更为具有两面性和强大(克里斯蒂娃则以菲勒斯母亲的形象亮相)。
二、阅读拉康:权威的颠覆
在《阅读拉康》中,盖洛普进一步阐释了女权主义和心理分析,即:对“拉康主义和女权主义”的双重阅读,从而质疑通过幻想和想象所赋予阴茎的权威。盖洛普对拉康的阅读被认为是其最具有影响力的作品。她在序言中谈到,一个读者指出她并不精通该主题。从这个假定的非权威的女权主义立场,运用拉康来解读拉康,盖洛普对拉康的《拉康选集》(Ecrits)中的几篇文章进行了阅读。她对《拉康文选》中最著名的几篇论文中最难的句子进行了文本的自由联想。盖洛普认为,拉康的著名的菲勒斯能指是“介于阳性和阴性之间的一个名词”:由于打印错误,1966年版的《拉康文集》在这个关键名词前的冠词印成了阴性的“la”,而不是阳性的“le”。盖洛普在理论分析过程中不断插入自传、对“妇女研究”的沉思、梦境,以及题为“序言故事(prefaStory)”“文中故事(interstory)”和“后记故事(postory)”的短文,用来标明故事会不时打断理论分析,从而出现文本断裂。甚至文本故事的标题会再次被打断,然后结合成另一种隐喻文本。比如,“序言材料”(Prefatory Material)被分为两部分:“序言故事”(PrefaS-tory)和“序言理论”(PrefatHEory)。合在一起看,这两个词的中间大写字母部分拼出来“SHE”。这些精心安排的写作手法暗示了盖洛普对拉康文本阅读的方向,即女权主义阅读,她的阅读最后会融合成为一个“她”故事,女性会再次通过大写的“她”恢复其主体性。在“PrefatHEory”中,“HE”使人们联想到“man”,人文研究的传统的通用研究对象,从而使女性失去了自身的性别而成为了“man”的一部分。盖洛普通过在全书当中交替使用“she”和“he”而使“man”再次性别化,变成性属研究对象。盖洛普的阅读习惯是模仿拉康的语言风格,通过自己的文本表现来重复她正在阅读的拉康的作品中的机制。于是作为被分析文本作者,拉康出现在盖洛普的文本中,盖洛普即是她自己文本的作者,又是拉康文本的读者,阅读变成读者和作者之间的竞技场。同时,作为症候读者的盖洛普和作为与拉康的“父亲之名”的权威相抗衡的女权主义作者的盖洛普之间也存在着张力。盖洛普对拉康的阅读不是为了精通他的逻辑,并由此获得幻想出来的菲勒斯的权威,而是采用拉康的令人费解的风格作为其移情阅读的起点和终点,进行症候阅读,关注出现在拉康、弗洛伊德以及其他批评家和她自己文本中的意义延误、捕捉错字、误译、双关语和悖论。精神分析的话语激情使她实现了一种彰显的政治阅读,美学和政治的不寻常组合使她的书成为一部杰作。
三、身体思考:主体性的建立
《通过身体思考》(Think Through the Body,1988)收录了盖洛普20世纪70年代中期到80年代中期约十年间发表的论文,站在女性的立场从多重角度对作为知识领域的身体进行了全新思考,对弗洛伊德提出了指控,即“分析师根据自己的想象的欲望构建文本。”盖洛普再次对不同的理论家进行了交叉的跨学科、跨时代的研究。从十八世纪大名鼎鼎的萨德到当代的后结构主义批评家罗兰·巴特,从露西·伊利格瑞等“新法国女权主义者”到南希·弗莱德、雪儿·海蒂等美国女性性行为作家,从弗洛伊德和拉康的心理分析到女权主义文学批评,这些人再次在盖洛普的文本中济济一堂。通过对在当代西方思想界产生了深刻影响的文学与社会科学研究文本的细读,盖洛普表达了对于女性、身体、欲望、语言、文学与政治等诸多问题的深入思考。盖洛普在前言中声称自己受到艾德里安娜·里奇的《女人的诞生》的启发:他们“终于开始通过身体思考了。”盖洛普的“目的是捍卫类比和隐喻的运用。”将所有论文连接起来的共同主线是在作品的标题中所宣称的欲望,即“通过身体思考”,主题之一就是思想(男性的、单一的、主导的、菲勒斯的、抽象)和身体(女性的、多边的、像阴唇一样多功能的、沉默的)的多重分裂。《通过身体思考》中最有争议的文本是封面上的一个正在分娩的女人的照片(盖洛普在儿子麦克斯出生时的照片)。这张照片捕捉到了婴儿的头从身体中出来的那一瞬间,相机捕捉到了婴儿、医生的头和护士的头,却唯独使本来为照片主体的女人的头没有出现。这本书的最后一篇文章讨论了这个封面可以解释和隐藏书中的哪些东西。在重新编辑出版这些从前的文章过程中,盖洛普希望重新审视这些文章出生时的样子以及揭示她自己思想成长的阶段。作品的标题的含义是,因为“有一个思想/身体之间的分裂”阻止“思想的秩序”完全包围身体,思考本身已经成为一种痛苦的抗争,公共的和私人的、严肃的和非严肃的、客观的和主观的彼此无法分开。这张照片的寓意成了盖洛普在一系列的阅读中奉行的原则。为此,盖洛普以自传的方式安排文章的顺序,概括了她作为文学批评家的发展历程,仿佛每个阶段都是她的书写的身体在经历一场身体的和心理的成熟,而这种成熟是和她自己的成长分不开的。开篇部分是盖洛普在研究生阶段写的关于罗兰·巴特的文章。她说,她的编辑曾经不想把这篇文章收录进去。第二章“肛欲的身体”描写了她在思想成长中的恋母情节阶段对从前的一个教授的留恋:“我想成为学术人物的欲望,一种从父亲的位置去演讲的欲望”。一篇关于萨德的《卧室里的哲学》(“Philosophy in the Bedroom”)的文章被认为是性启蒙和失去天真的一部分,表明了盖洛普在职业生涯的这一阶段对将女人从思想世界排除出去的教学传统的依赖。第四章,也是中心一章,将母亲作为其主题:萨德让母亲的沉默和谢尔·海特声称让妻子们和母亲们能够讲她们的性行为的主张。在书的这一部分,盖洛普将她自己的自传和最近的美国女权主义批评史并置。她说,“从和男人认同的双性同体到传统女性特质的重新评估的过渡是美国女权主义批评运动从早期到七十年代末期的特点。”
小 结
正如盖洛普1981年出版的博士论文《交叉点:与巴塔耶、布朗肖和克洛索瓦斯一起解读萨德》的标题所体现的,交叉点是一种互文性。它不会给予既定的作者以特别的关注,或者去观察建构一部作品的框架并且将这部作品和另一部作品区分开来,而是把文本和赋予文本的名称看作是生动的多重关系网的影响。在盖洛普的所有作品中,我们都能看到这些交叉点,不同的国家、不同的背景、不同的语言和不同领域的批评家和作家不断地“邂逅”,于是,盖洛普以“细读法”编织了一张理论和文学的复杂的网络。作为“正在使细读法存活下去的少数批评家之一,”盖洛普从不同的角度对不同的作家进行分析,但最后殊途同归,即:随着个人和传记著作插入和打断她自己的文本分析,盖洛普揭开她所研究的作家的网络,显示他们如何彼此相交,如何和她自己相交。这些不同的写作风格,冲突和互补性,表明盖洛普是一个作者,一个活着的、思想不断变化与更新的作者,一个活在时间中的作者,并且“在整个的创作过程中是一个欲望主体,在述说着自己作为女权主义理论家、批评家和心理分析理论家的渴望”。
注释:
① Jane Gallop,The Daughter's Seduction:Feminism and Psychoanalysis(Ithaca: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82):xi.
②Gallop,The Daughter's Seduction xii.
③Gallop,The Daughter's Seduction 39.
④参见The Daughter's Seduction第八章。
⑤ Gallop,Reading Lacan 131.
⑥ Jane Gallop,Thinking through the Body(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88):29.
⑦ Adrienne Rich,Of Woman Born(New York:Bantam Books,1977).2011/10/7.http://www.historyisaweapon.com/defcon1/richofwomanborn.html.
⑧ Elizabeth Wright.“An Ideological Reading of Narrative”.Poetics Today,Vol.11,No.2,Narratology Revisited I(Summer,1990):437.
⑨ Ann Snitow,“Review:Textual Intercourse,”The Women's Review of Books,Vol.7,No.1(Oct.,1989):13.
⑩对于这一点,盖洛普本人在2003年发表的《和他的照相机的生活》中进行了肯定,详细描写了该照片的背景和寓意。
[11] Gallop,Thinking through the Body 2,4.
[12] Gallop,Thinking through the Body 21.
[13] Gallop,Thinking through the Body 71.
[14]此处为李·艾德尔曼(Lee Edelman)对盖洛普的评价,见The Deaths of the Author:Reading and Writing in Time(Durham:Duke University Press,2011)封底。李·艾德尔曼为《没有未来:酷儿理论和死亡驱动器》(No Future:Queer Theory and the Death Drive No Future:Queer Theory and the Death Drive)(Duke University Press,2004)的作者。[15] Amy Morgan.“Review”.Hypatia.Vol.7,No.3(Summer,1992):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