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口罗村
2013-11-15罗光辉
罗光辉
乡情的力量是无穷大的,它无法用标尺去丈量,无法用逻辑去推理,甚至不能用道理去解释。
在南京的紫金山,在博爱阁,在都市楼房的阳台上,我常会深情地眺望,眺望故乡,眺望生我养我的小村庄——岭口罗村。
岭口罗村,这是个地图上没有记载,地球上消失了原址,百度上找不到内容的小村庄,她位于江西高安荷岭一个叫青崖岭的岭口处。
这个村,历史上繁华过,辉煌过,令人向往过。老一辈乡亲说起来都会眉飞色舞,脸上写满着自豪与兴奋。这个村还有个名字叫大庙前。村庄不大,依山而建。村子的得名,大概与山有关。因为这是荷岭山脉,大山在这儿有一个口,当地人叫岭口,罗村好理解,加上岭口就有个地域范围,岭口罗村,好记好懂。每年的8 月24 日,远近四方的乡邻都会来这儿赶社火,来这儿看戏,来这儿听文化人讲姓氏文化的精彩故事。小时候,我就听说过“罗当八姓”这句话,到现在我也没完全弄明白这句话的含义,我只知道罗姓来源非常复杂,有五支之说,祝融是罗氏的始祖,祝融的后裔分为八姓:己、董、彭、秃、妘、曹、斟、芈等,我不知道“罗当八姓”是否指这八姓,还是指百家姓里的“赵钱孙李,周吴郑王”这八姓?不过我自小就喜欢听村里人讲故事,这个“当”字,在我们村子的土话里还有“容得下”、“当得起”之意。是不是反映罗家人胸襟开阔,有“宁静致远,淡泊明志,有容乃大,和成天下”的家风,我无从考证,我希望是。要不,罗氏怎么会在汉景帝时繁衍成江西南昌的望族呢?怎么会发展成当今中国姓氏排行第20位,人口约有1376万余人的大姓呢?
岭口罗村,最早建村的姓甚名谁,没有记载。我想,那个选址的人肯定很有智慧,不是等闲之辈。你想想,青崖岭,马鞍岭,都属荷岭山脉,与枫岭相连。枫岭,这是个富有传奇,富有想象的山岭,荷山飞龙,神庙显功,更有那乾隆帝为古枫树写下的“枫岭栽枫树,风吹枫叶落丰城”的御联绝对,至今尚无工整的上联。此下联的关键是:风自三枫出,岭、树、叶三者有关联,枫叶长在枫树上,枫树长在枫岭上,枫岭丰城是地名,以枫树为界,增加了上联的难度。从文字韵的角度讲,古枫与枫岭,丰城谐音同韵,给人带来丰富想象,尤其是该下联出自一代帝王乾隆之口,更是给古今诗词楹联爱好者带来无尽的遐思与向往。村里有青潭祠,有庙,在赶庙会的日子里,爆竹声声,锣鼓喧天,人山人海,好不热闹。一条小溪由山里延伸到山外,环绕着小村,村前有座桥,村里有一条长达200余米、宽4米的青石板小巷,小巷曾一度摆脱了游牧的颠簸和不确定性,收藏着小村的履历表,收藏着民间传说,收藏着没有赝品的日常生活,收藏着弥漫在上空的薄薄的炊烟,忠实地证明着这个村庄的出身、发展和兴衰。很可惜,村里人没有为小巷建一永久性的博物馆,日后只成了乡亲们的一种心灵寄托。
村庄因为在山前,山洪爆发时,洪水涌入村庄,水深处有1米多,但时间不长,不知是古人的防水设施修建高明还是另有原因,反正再怎么汹涌的山洪,进村以后,一会就会消失。洪水一退,又是一幅赣中山村的水墨画。村庄与自然山水融为一体,山水灵秀,小村雅致。人与自然和谐统一。一年四季,伫立在山前眺望小村:晴日里,小桥流水人家,蓝天白云青山,尽收眼底,令人心旷神怡;雨天里,田野朦胧,村庄朦胧,青山朦胧,小溪朦胧,犹如美女披上面纱一般,给人以美的享受。身临其境,青砖黑瓦,古朴淡雅,漫步在村中的小巷,犹如在画中,自在悠闲,其乐融融。
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我就出生在这里。按理说,这儿的童年应该是幸福的,原生态的,但遗憾的是,我的童年没有童话,上学以前的童年生活我没多少记忆,只是在外婆和姨娘那里才知道自己在婴幼儿时期就给母亲和外婆还有姨娘带来了很多艰难和酸楚,才知道发生在当年的感动山高水长。由于母亲身体不好,没有奶水,父亲在外地和那儿的乡亲一道响应国家号召,努力实践着对农业、手工业和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他顾不上我这个刚出生的婴儿。我生下来没多久,就瘦得不成样,村里有人好心相劝:不要费劲了,怕是养不活了。倔强的外婆,坚强的母亲还有几位亲人抱着我,日夜颠簸,风尘仆仆地四处为我找干娘(奶妈)。长大后我才知道自我出生到四岁时,她们为我共找了11个奶妈,有的带我不到一个月,有的近两年。最后把我带大的是琴岭村和江背单村的两位善良的女性,长大后直至当兵前,我每年都会去给她们拜年。人,一辈子要懂得感恩,这是外婆和母亲教给我的做人的道理。我给干娘拜年时,她们常会流着泪给我讲幼年的故事,讲着讲着我也会流泪。1976 年的一个冬日,我到部队后第一次探亲。我来到单村干娘家,一见面,她一边眼泪汪汪,一边“崽呀,崽呀”叫得比亲儿子还亲。她把家里所有好吃的全翻出来要烧给我吃,杀了一只老母鸡,在灶前,我一边帮她添柴火,一边听她讲什么风都吹不走的往事:“那时,你瘦得皮包骨,没个人样,别人都劝我,这可是当官的儿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当不起的!我看到了你一双有生命的眼睛,尽管你的哭声有气无力,我还是下定了决心,有什么苦,有什么难,咱娘俩一块去担,只要我活着,我就要想法把你带大。就这样,我硬是把你带到了三岁多,带到了你会走路时才把你送回了岭上罗村。”
岁月在青潭祠的石墙上不断雕刻出一道道历史的痕迹。我童年的乐趣,童年的梦想,童年的故事以及童年的泪水,都结结实实洒在了那块黄土地与那片青山绿水间。
1972 年,我参军到了部队。从离家的那刻起,我就打算在部队好好干,为家乡人长脸,不干出点什么名堂誓不回还。一晃,我离开家乡已经四十个春秋了,随着日子漂泊,尽管花开花落,但乡情却永远烙在心头。
每当遇到困难时,每当遇到挫折心浮气躁时,我就会回想起参军时那感人肺腑的一幕:父老乡亲敲锣打鼓,燃放着鞭炮,举着“一人参军,全家光荣”的标语冒着严寒为我送行,母亲支撑着没有完全康复的身体出院了,父亲也赶到了县城,所有亲人潮湿的眼中都饱含着深情的祝福和殷切的期望。乡情的力量是无穷大的,它无法用标尺去丈量,无法用逻辑去推理,甚至不能用道理去解释。
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怀旧,就常忆童年,常忆过去,就更思念家乡。在外40 年来,我到过许多地方,大江南北,长城内外,朝鲜、越南、柬埔寨、津巴布韦、纳米比亚、芬兰、德国、西班牙等等,无论走到哪里只要一看见远处飘动的袅袅炊烟,一看见金黄金黄的油菜花,一听到蛙鸣和蟋蟀叫,我就会想起我的家乡,想起那个不起眼的小村庄……
前三十几年,我很少回去,自从我母亲2004年12月28日离开人世以后,我就每年都要回家乡,一是祭奠我母亲,二是看望我父亲和家乡的乡亲,三是寻觅一种记忆,一种渐行渐远说清晰又有点模糊的记忆。
记不清是谁说了一句像诗一样的话,涂抹了太多的深蓝,就找不到最初的明媚。自从岭口罗村搬迁以后,那儿的气息,那儿的味道好像就不属于那儿的人了。而我又特喜欢那种原始自然的味道,那种沁人心脾的馨香。每年回去,在共青水库内(我母亲安葬在水库的青山绿水间)祭奠母亲之后,我都会在岭口罗村的原址前停下,这里,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热闹,祠堂不见了,大庙不见了,青石板小巷不见了,外婆、母亲、我尊敬的许伯伯也不见了。老一辈乡亲那些津津乐道的东西已是荡然无存,踪影不见。一眼望去,是高高低低的砖头瓦砾,碎砖破瓦垒成的墙界内,是一块一块菜地,菜地里,一些冬季里的时令菜不停地在低吟着一首无法抵达和无法结束的民谣,就像一个梦境,或是一个无法解说的谜,一直在我视线里闪烁。山风与我耳鬓厮磨,似要诉说些什么,我没法听清,也无心听清。此刻,只想倒上一杯满满的酒,饮尽这乡愁,醉倒在家门口,醉倒在美好的回忆中,永不厌倦地醉下去。我要祝福这块土地,祝福这个乡村,祝福村子里一辈又一辈的父老乡亲。站在村庄原址的土地上,久久地凝望着这块热土,我想找寻记忆中哪怕随便一处什么景像,还有那生我养我的老屋,抹不去的,是似水流年的深深眷恋……
一抬头,我望见青崖岭上的迎春花含苞待放,花儿要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