阐释的有效性与文学图谱的重构:从胡适《白话文学史》说起
2013-11-14田恩铭
田恩铭
(黑龙江八一农垦大学 黑龙江 大庆 163319)
近代以来,随着文学史书写体例的确定,文学图谱的重构就不断地形成了新的叙事格局。从白话与文言的两个谱系的并立到文学史书写的多元格局生成,逐渐打破了以正史《文苑传》叙述体例为中心的书写模式,而胡适《白话文学史》则功不可没。自胡适《白话文学史》出,冯沅君、刘大杰、郑振铎、林庚等人沿着这样的理路继续扩展书写视野,尤其郑著《中国俗文学史》全面发掘了俗文学的书写空间,将鼓子词、宝卷、弹词、子弟书等纳入书写视域,而胡氏、郑氏的文学史谱系所建构的书写形态究竟在文化传播中呈现出何种效果确是一个值得深思的话题。
一
胡适截断众流,直接从汉乐府说起书写了一部白话的文学史,将“白话”作为文学史衡量文本价值的标准显然与“白话文运动”有着很深的关系 。骆玉明在《关于胡适的<白话文学史>》一文中说:“要说到《白话文学史》的特点,首先要注意到它不是单纯的文学研究著作。它不仅和‘五四’新文化运动紧密相关,其背后还牵连着清末以来一系列的社会变革要求”。在《自序》中他申说自己的《白话文学史》就是《中国文学史》,与“传统的死文学”形成了一种对立的状态。我们不妨先看看胡适对白话的解释:
我从前说过,“白话”有三个意思:一是戏台上说白的“白”,就是说得出、听得懂的话;二是清白的“白”,就是不加粉饰的话;三是明白的“白”。
这样“白话”定义实际上表述了自己所理解的文学观念,与“死文学”相比,他将传统文人的文学作品以是否“明白”纳入自己的书写视域之内,这样作者的身份就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他的产品符合设定的标准就可以了,因此,三曹、阮籍、左思、李白、杜甫、王维、韩愈等人都进入了白话文学史,并且被排好了各自的座次,杜甫还获得了专章书写的待遇。这些文学家不再是以整体形象进行全方位的解读,而是将“白话”的一部分作品放大阐释。这带来了一种危险,重一端而忽略其他之后的独立性解读,似乎这些文学家存在的意义仅在于“此”。“死文字决不能产生活文学”(《建设的文学革命论》),文字被摆在了头等重要的位置,白话文就成为一种非有不可的文学媒介,或者说是“活文学”的源头。问题是这些“白话文学”谱系中的文学家除“此”以外的大量文本被判了死刑,失去了被阐释的机会。本来,文学的传播场应该是在知识阶层和文人阶层各有其传播路径的,一旦以白话为中心则失去了比较的纵深维度。当然,“文学革命”需要的只是直接的有效阐释,而不是文学研究自身所要完成的学术使命。
“白话文学史”首先是“白话”与“文学”的结合。在胡适看来,“白话”必然要经历一个文人化的过程,文体本身也要从民间走出来经历一个士大夫化的过程。汉乐府、故事诗、佛经的翻译文学、白话诗都要经过文人阶层的过滤才能成为经典文本。这也为文学史图谱的建构增加了难度,著作权的身份界定被以模糊的方式或者武断的方式加以处置。“白话”与文学的结合就形成了两个解读空间:一个是文学家的白话文学空间,这是一个凸显与遮蔽共存的空间;一个是非文学家的白话文学空间,以民间文本进入文学史的叙述视野必然经历一个被淘洗的过程,落到文字层面上,自然也存在着空间转换的书写视角。
“白话文学”还要形成一个“史”的行进路线,追源溯流之中,胡适对自己的截断众流作出解释,他认为应该从《诗经》写起,因为书写难度以及资料原因放弃了这一选择。胡适无暇理会文学花园中的种种风景,而是要勾勒出一个大体的文学演进的轨迹。从《国语文学史》到《白话文学史》,内容设计的严密化证明了这一点。不过,他仅仅写到“中唐”就结束了叙述的进程。“中唐”正是社会转型、文化转型的一个关键时段,“中唐”之前的文学还是中国文学史的精英文学时代。从文学精英的“文学史”中发掘出一部“白话文学史”显示了作者的野心和批判力度,基于此,这部文学史的当下意义得到了更为突出的展现,即中唐以前的文学史就是一部白话文学史!撰史者的发现源于文化运动中的一种需要,藉此从传统资源中采摭文本搭好通向现代意义的平台。
白话文学史真的是中国文学史吗?我们不禁发出了一个最为根本性的疑问。古文学需“死”带来的是白话文学要“生”,从民间琐语到主流话语需要这样的阐释理路,当下语言的转换不需要保持文学传统的原生态,只能从中截取材料进入阐释者的维度,让阐释者同时成为立法者即可。他们的任务是通过对传统的发掘实现文学革命的任务,让“白话”从私阈领地进入公共视域并且掌握绝对的话语权,进而产生思想变革的传播功能。
与胡适相比,郑振铎的书写意图变得非常简单,他并没有文学研究以外的运动指向,而是埋头书写一部纯粹民间的俗文学史。他给俗文学下了一个定义:“‘俗文学’就是通俗的文学,也就是大众的文学。换一句话,所谓俗文学就是不登大雅之堂,不为学士大夫所重视,而流行于民间,成为大众所嗜好,所喜悦的东西”。从内容上说,他剔除了文人阶层的大量名单,他们的身份决定了作品不属于“俗”的范畴,“俗”意味着文学在民间的生产方式与文本构成,以及所形成相应的传播过程。
郑振铎是沉迷在古书中的一位痴迷者,他以自己的爱好完成了一次文学的民间发掘,建构了一个自足的文学史谱系。郑振铎把书写中心放在组合材料方面,他很少进行长篇大论,而是让作品说话,形成一个连缀而成的书写体系。以时间维度为线索,他有意识地弥补胡适的《白话文学史》的缺陷,首先追源溯流,从《诗经》、《楚辞》写起,发掘其中民间的成分。其次,他的俗文学史形成了一个流动的发展过程。胡适《白话文学史》只是将文学史分为两编,以唐代为分野隔为两段,当然这是没有完成的文学史,但是确实没有完整的体系建构。郑振铎则不一样,他下了大功夫,从史料中广泛采摭,以朝代为时间断限,以文体为演进脉络,以民间文本为叙述对象,生成了一部在当时来说另类的文学史。这与郑振铎藏书家的身份有直接关系,他的大量藏品被纳入进来,成为叙述对象。“文学史从可能性转变为现实性的过程,实际上也就是从纯客观的对象性存在演进为主观的价值型存在的过程。”从不被关注的民间存在到进入文学史谱系的大雅之堂,郑振铎担当了发现者的角色。不过,这只是郑振铎的工作内容之一,他还著有《插图本中国文学史》、《文学大纲》等著作,他的大文学史视野从交叉阅读中能够展示出来。
胡适认为白话诗的起源有四个:第一个来源是民歌;第二个来源是打油诗,就是文人用诙谐的口吻互相嘲戏的诗;第三个来源是歌妓;第四个来源是宗教与哲理。他对佛教做过深入的研究工作,佛教文学也就成为重点书写的内容,许多人物被放在白话文学的队伍中,王梵志、寒山、拾得都成为唐代白话诗的重要人物。这一书写理论一直延伸到现在,被学者演绎成专门的白话诗派。郑振铎则认为俗文学包括五大类内容:诗歌、小说、戏曲、弹词、鼓词 。他的俗文学史并没有将小说、戏曲除外,但是书写中却将之忽略,这大概是为了符合自己为俗文学所下的定义,小说、戏曲的部分作者还是士大夫文人。他也做了一些发掘工作,但不是在经典中寻找样本,而是将民间影响大、传播范围又广的弹词、鼓词、宝卷等引入进来,成为俗文学家园中的重要组成部分。郑著之中也设有“唐代的民间歌赋”一章,王梵志、寒山等人被一带而过,书写重心是敦煌发现的大量相关文本。包括接下来的“变文”一章也采取了同样的写法。郑著的特色是设立了宝卷、弹词、鼓词和子弟书三章,不同身份的民间俗文学在这三种文体中得到了全面呈现 。当然,这种书写产生的传播意义能否得到文学史家的承认则很难做出评估,像郑振铎这样的集作家、藏书家、学者于一身的文学史家虽然不少,但是和他一样“眼光向下”的却又不多。
从“白话文学”到“俗文学”不单纯是概念接续的关系,而是研究对象的合法性得到确立的过程。胡适从“古文是何时死的”开始介入话题,革命意味颇浓。郑振铎从“何谓俗文学”出发,亦有开风气的学术野心,他的文学本位阐释使文学史的建构从常识开始,形成了纯粹的文学史叙述空间,在文本的交替流动中演绎着俗文学的新的历史。说它是新的,主要是在这之前很少有学者以如此执着的方式关注“下里巴人”的审美世界。
二
如果我们以现代的眼光来审视这两部经典文学史著作,则其中必然存在着传统的有效性问题。胡适的文学史存在着融合与疏离的悖论,他并没有刻意经营书写一部有明确传承谱系的文学史著作,而是以经世致用为旨归,叙述一个白话的主流世界,这个世界才是未来文学发展的指引方向。“文学革命”过后,当人们再度阅读这部文学史的时候,不再有多少新意,而只是留下一份断断续续的记忆。文学史建构重新进入一个理性化书写的轨道。从新阐释到旧归途,虽然看起来回到了原点,实际上已经发生了飞跃,胡适的文学史建构为接下来诸多学者的文学史重构树立了一个标本。郑振铎《插图本中国文学史》、刘大杰《中国文学发展史》都将胡适的阐释理路合理地融入自身设立的文学史叙述空间之中。如刘大杰在“唐代文学”相关章节中,将“变文”、“王梵志”等内容引入大文学史的格局之中,“白话文学”真正得以入史了。标本虽然走了样,而随后的沿袭和纠偏形成了一个良性循环过程 。从谢无量、胡适、郑振铎、刘大杰等以个人学养建构的文学史到共和国成立以后由游国恩等人、余冠英等人集体写作的《中国文学史》,再到以章培恒、袁行霈等人领衔建构的文学史著作,正是体现了理性书写的发展轨迹。
阐释的当下意义决定了文学史有效性的被认可程度,郑著的影响与胡适比起来,相差甚远。原因之一就是胡著的开风气意义。而且文学史的撰著者很少把眼光过多地停留在俗文学领域中。学术精英们的解读对象往往是文学经典,而文学经典存在着一个被接受和认可的过程。虽然“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而百年之后真正被认可的还是精英文化,李、杜诗篇虽然不新鲜了,而存在的价值却从来没有被低估过。文学图谱的重构虽然会以新的符合本时代的书写理念作为线索拓展书写空间,却不能回避在可确定性与不确定之间找到吻合的尺度。宇文所安就不确定性问题有过深入的议论,文学文本的著作权归属,文本流传过程中的变异,文学史在时间延续中的接受状况都是重要的影响质素。比如中唐的吴通玄、吴通微,王仲舒,被誉为大手笔的“常、杨”现在都已经远离了文学史的叙述视野,可是,在《旧唐书》之中都是文学家传记中的入选人物,对人物自身的善恶褒贬以及文学观念的渐变导致他们失去了原有的位置。大浪淘沙,文学图谱的重构过程使得一切文学史都是当代史?以排座次的方式形成的文学谱系是否确定不疑呢?
较早试图打破传统意义上文学史书写格局的是钱基博,他的《中国文学史》起笔就追求文学—文学史—中国文学史这样一个追源溯流的理性表述。而他针对的是正史中的《文苑传》,“自范晔《后汉书》创《文苑传》之例,后世诸史因焉,此可谓之文学史乎?然以余所睹记,一代文宗往往不厕于《文苑》之列:如班固、蔡邕、孔融,不入《后汉书文苑传》;潘岳、陆机、陆云、陈寿、孙楚、干宝、习凿齿、王羲之不入《晋书文苑传》…元结、韩愈、张籍、李翱、柳宗元、刘禹锡、杜牧不入《旧唐书.文苑传》…然入《文苑传》者,不过第二流以下之文学家尔,且作传之旨在于铺叙履历,其简略者仅以记姓名而已,于文章之兴废得失不赞一辞焉。此所以谓之《文苑传》,而不得谓之文学史也”。现代意义上的文学史相对来说具有科学性和进步性,传统意义上的文学史则要与史学一脉相承,往往是通过正史的传记书写形成的有序谱系。“中国文学史写作的早期,为了勾勒出历史上的文学像来,人们都按老习惯,向史书中去寻找,甚至在写法上也不知不觉地模仿史书的体裁,其中文学史作者常常提起的《文苑传》、辛文房的《唐才子传》等其他传记,都对文学史的写作影响甚深:它们是日后越来越细致逼真的中国文学史取之不尽的细节资源,也或多或少是人们为撰写文学史书设计体例时取法的对象”。传统文学史学的构成要素是多元的,而不仅仅是《文苑传》,《文苑传》在正史中也不是文学家传记的全景呈现,而只是冰山一角,甚至是浮在水面下边的小角色。他们的文学史观显然是服从于史学观的,他们不会也不能把文学建构成为一个独立的谱系,文学史观正是在史学观念的统治下被有限地呈现出来。于是,要想打破数千年形成的话语书写惯例就需要新思想的介入,随之瓦解了以人物谱系为中心的书写格局,胡适《白话文学史》就是做了这样一项尝试工作,随后郑振铎、刘大杰、林庚等人逐渐创造出了以时空转换、时代变迁、文体演进等为中心书写文学史的新途径。新途径不是凭空而来的,不可缺少的正是当代意识、自我意识的融入,这也是文学史著作中的独著与集体合作区别的标志。而书写意图往往与当下文学观念的张扬密不可分。文学史往往是一代一代学人形成的观念传播史,也是文本解读的累积结果。而文学信息的传播则形成了文本与作者、读者之间的联系网络,在信息的传播过程中文学观念被确定下来,形成了文学观念史的研究路向。
传统文学史学中的史传谱系为我们提供了主流的文学史发生学意义上的研究视点,透过这个视点,时间维度下的文学观念的演进就成为具有动态效果的流动过程。人物的隐显,文本的浮沉,评点话语的转换都见证了活的标本的解剖学价值。不过,与现代意义上的文学史书写形态不同的是,这是以人物谱系构成的一幅一幅的文学史图景,而且,是绝对的精英的文学史,也是主流意义上的文学史。从时代认同来说这是被处于文化中心地带和政治中心地带共同认可的书写规范。如果剔除帝王意识下的文
学史叙述模式,则传统文学史学通过人物谱系拓展了固定的话语书写空间。文学研究势必要与史学研究结合起来,透过史传研究发现并解决文学研究中的相关问题也不失为一种选择路径。触动我选择这样一个研究题目是因为读了包弼德《斯文:唐宋思想的转型》一书。这本书显然溢出了文学的范围而探讨制度层面、思想层面的转型过程。虽然诸多提法值得商榷,却提供了一个切入研究问题,扩大研究视野的宏观视角。中唐虽然是一个关键时段,而他从初唐讲起,“士的转型”被开发出来,初唐文学思想的转型与史书撰写又是密不可分。正是通过对前代史的刻意书写,新的社会秩序被建构起来,文学秩序也随之建立起来了。
三
文学家传记虽然不仅仅是传主的唯一身份,却也是一个重要的身份归属。他们的文学成就让自己的名字传之久远。刘永济说:“虽国史方志之中,有‘儒林’‘文苑之传,又皆限于时地,局而弗通,不足以考见古人之全,阐发兹事之美。”“文苑”作为单一的研究对象根本不能代表时代的文学风貌,也导致了主体文学家的缺席。实际上最为重要的文学家都是文苑缚不住者,他们往往被单独立传,在“列传”之中。如果将“列传”中的文学家与“文苑”中的相结合以考察文学家传记书写与文学观念的关系则不失为具有研究意义的切入点。贞观时期完成了“六朝”为时限的史传书写,时间集中而又理念鲜明完全可以被确立为一个独立的研究时段。虽然有些史书是由两代人完成的,而其当下意义又是不言而喻的。文学的地域特征,文学家的士族身份,文学史建构中的分分合合都是相应的考量因素。朝代更迭注定文学家的身份归属变得模糊起来,而地域特征却呈现出相对恒定的制约条件,南北文化融合虽然也是一个影响要素,而南和北区域特征则很难被改变,文学家在南则南骚,在北则北风,而士人的自觉或者被迫流动又使得他们将北风与南骚结合起来。
《文苑传》虽然只是一个时代历史脸谱中的侧面,而史传中的文学人物谱系所构成的文学史图景是连续的,也是“断代”的。后人为前代保存的文学景观所具有的吸引力实在有限,尤其在文学批评史上常常是蜻蜓点水的一笔。细想起来,首先存在书写力度的差异。面对不同的传主,从记事、采摭文章、评价话语都会有所差异,这样才能形成从书写中心向外扩散的效果。《史记》因本时代没有形成明确的文学观念,并没有专门的“文苑”,更谈不到特定的书写群体。发愤著“文”或者文之为用成为我们今天确认的文学家传记的书写主题,《汉书》虽然“涛声依旧”却已经开始注意对传主文学身份或者文学才能的话语书写,而且注意在传记文本中著录传主流传的作品。自《后汉书》到《晋书》,“文苑传”的出场逐渐确立了“断代”文学史的书写规范。以初唐为界形成了两种书写范型。
将史传纳入文学研究视域通常基于两个研究视角。一个视角是史传的文学价值研究。传记文本被视为文学作品,从文学文本的叙事空间展开分析。唐前史传文学是这种研究理路的重点对象。另一个视角是史传的文学功能。传记文本中的评论话语所形成的文学观念成为研究的重点。通过文学研究与史学研究的结合常常会有所发现。前者属于文学范畴,后者属于文艺学范畴。史传文学研究在当下的学界已经硕果累累,韩兆琦、张新科、李祥年、郭丹等先生都有突出的成绩,而将文学家传记纳入传统文学史学进行专门研究还有待于进一步延展。
史传作者的身份变化必须要引起我们的重视,从个人撰史到集体书写就是一个标志,从文学家著史到史官撰史也是一个标志。士人社会中的地域、科举、儒学、士族等四个影响因素引入文本之中,地域、科举、士族、儒学与文学观念生成的关系作为一个核心内容被纳入研究构架之中,就此将文人的精神世界与文学世界结合起来展开研究。透过身份消解、处境变化、思想交集、科场生态与文学观念生成的影响分析探讨传记书写与文学观念的外在关系。因涉及家族观念的兴起,身份意识,地域观念,宗主思想,在文学内部与文学外部之间形成了循环效应,外部因素往往对文学家的地位发挥作用,而内部因素决定了对基本身份的确认。文学史图景正是一个一个细部现场的融合,随着文学家来来去去的行走中完成了理论的对话和文本的书写。在时间推动的过程中展开论述话语的构建,文学现场与文学思想的交集地带得到了适度呈现。史家身份决定了一种可能性,即话语转换中的文学场域与思想场域的对话和交集。知人论世的文学观念也为史传文学史的传统构建提供了理论支持。“‘知人论世’研究范式本身的理论内涵便隐含三重意义指向:其一,读者经由‘颂其诗,读其书’,然后才‘知其人’;或读者经由‘颂其诗,读其书’,而达到‘论其世’;或读者经由‘颂其诗,读其书’,从而‘知其人’,并进而‘论其世’。其二,与之相反,读者因为先‘知其人’,然后才‘颂其诗,读其书’;或读者为‘论其世’而‘颂其诗,读其书’;或读者为‘论其世’、‘知其人’,而去‘颂其诗,读其书’。其三,以上两种兼而有之”。文学史往往是一代又一代学人形成的观念传播史,也是文本解读的累积结果。在以选择性书写形成的传播场中,时代、作者、文本成为具有决定性的关键词。文学信息的传播则形成了文本与作者、读者之间的联系网络,在信息的传播过程中特定的文学观念被确定下来,形成了文学观念史研究。本着“论世”需要“知人”、“知人”还需“论世”的传统观念,史传中的文学史图景至少提供了一个进一步操作的资料库。文学史家本着当代书写理念的某一种叙事话语可以就此展开剖析,形成新的书写维度。
叙述格局的开拓进而影响到了文学图谱的生成,以之前的就有体系来说也就形成了重构的效果。文学史书写空间也逐渐形成了立体交叉的书写形态,如袁行霈提出的“三古七段双视角”,章培恒、骆玉明等学人以人性的发展而形成的阐释体系都增加了文学史谱系的科学内涵。而这一工作并没有停止,不过,文学史的创造性书写需要一定的研究周期,一旦学术前沿的成果积累足以改变现有的叙述格局,一场“重写文学史”的运动就会展开了。新材料的发现,新方法的运用,新观念的萌生都要以各自的姿态汇入文学史的本文之中,从“白话文学”到“俗文学”只是现代意义上的文学史书写的一个鲜活的范例而已。
以上我们由中国文学史的现代书写进入传统的史家视域,如何使过去的书写方式生发出具有现代意识的增长点是摆在我们面前的学术任务。中国古代文学的学术研究已经具备了成熟性、多元性、贯通性、吸纳性、超越性的发展趋势,循此下去必将形成包容性的学科特色。总体说来,书写传统的存在虽然可能成为新秩序生成的思想桎梏,也可能导致了书写难度的增加。但是,文学史现代书写离不开既有的图景设计,尽管这种设计添加了权力社会的各种要素,甚至已是“昨日黄花”。“花”已飘落,根茎犹存,推源溯流我们离不开传统,如何在文学考古中重绘中国文学的地图则是现代学人需要完成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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