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论汉赋章句与修辞艺术

2013-11-14

中国韵文学刊 2013年1期

许 结

(南京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3)

汉赋作为文学经典的形成,有赖后人对其创作的规范化批评,以树立异于他体的理论价值,其中萧统《文选》之选“赋”与刘勰《文心雕龙》之论“赋”,堪称代表。以刘氏品赋为例,除《诠赋》专论,尚多精思,试述两则:一是《丽辞篇》云:“造化赋形,支体必双,神理为用,事不孤立。夫心生文辞,运裁百虑,高下相须,自然成对。……至于诗人联章,大夫联辞,奇偶适变,不劳经营。自扬、马、张、蔡,崇盛丽辞,如宋画吴冶,刻形镂法,丽句与深采并流,偶意共逸韵俱发”,此由修辞传统看赋体崇盛“丽辞”;二是《章句篇》云:“夫设情有宅,置言有位;宅情曰章,位言曰句。故章者,明也;句者,局也。局言者,联字以分疆;明情者,总义以包体”,其中“局言”、“明情”之论,同样适合赋体。虽然,刘勰论文持“折衷”思想,故篇中对赋体章句或有微词,包括前引论赋之“丽辞”,也不乏过“中”之忧,然绾合两则见解,由赋体章句看修辞艺术,不无启迪。本文拟由此考源,阐发汉赋章句与修辞的历史背景及其艺术价值。

一 汉赋创作修辞探源

赋家创作经营位置,书写情志,最突出的就是修辞特征,所谓“刻形镂法”、“蔚似雕画”,皆源自“崇盛丽辞”。晋人葛洪以汉大赋创作为主,比较诗、赋而陈论云:

《毛诗》者,华彩之辞也,然不及《上林》、《羽猎》、《二京》、《三都》之汪秽博富也。……若夫俱论宫室,而奚斯、路寝之颂,何如王生之赋《灵光》乎!同说游猎,而叔畋、卢铃之诗,何如相如之言《上林》乎!并美祭祀,而《清庙》、《云汉》之辞,何如郭氏《南郊》之艳乎!等称征伐,而《出军(车)》、《六月》之作,何如陈琳《武军》之壮乎!

从描写“宫室”、“游猎”、“祭祀”、“征伐”等当时的文学重大题材比较《诗经》创作与汉、晋赋家的差异,彰显赋家“崇盛丽辞”的特征。由此,论者或谓赋体之夸饰特技,就是西方所谓的“修辞术”。这些说法都是比较而言,包括诗与赋的比较,中与西的比较,只能表现程度的差异或类似,并未勘进于赋体本身加以探寻。而考实汉赋的修辞本源以及构建其章句学的意义,则当追溯于古代宗庙之礼的“赋物”(牺享之用)与“赋辞”(祝祷之辞),尤其“赋辞”转向于“行人辞令”与“贤人失志之赋”(楚辞),导成汉赋的体势,其中“尚辞”的特征(或夸饰技艺)一脉相承。

近人刘师培撰《文学出于巫祝之官说》认为:“今即《周礼》祝官职掌考之,若六祝六词之属,文章各体,多出于斯。”文章源于文词,文词起于祭祝,辞赋亦蕴涵于中。而刘氏复于《论文杂记》中分论文体,则有“诗赋之学,亦出于行人之官”,这又将诗赋归于古之交聘之礼。然则考诸古礼,祭祀家庙告慰“先君”尝用于交聘场合,而交聘之际亦有告神活动,在特定的场合祭祀之辞与聘问之辞无论是取媚于神或取信于人,其“尚辞”均为要则。先观《尚书》中的一则祭神祝辞:

史乃册祝曰:“惟尔元孙某,遘厉虐疾。若尔三王,是有丕子之责于天,以旦代某之身。予仁若考,能多才多艺,能事鬼神。乃元孙不若旦多才多艺,不能事鬼神。乃命于帝庭,敷佑四方,用能定尔子孙于下地。四方之民罔不祗畏。呜呼!无坠天之降宝命,我先王亦永有依归。今我即命于元龟,尔之许我,我其以璧与珪,归俟尔命;尔不许我,我乃屏璧与珪。”

据《周书·金縢》:“武王有疾,周公作《金縢》”,乃有“周公立焉。植璧秉珪”的祭庙行为与“乃告大王、王季、文王”的上引祝辞。这段通过“史”代言的册(策)祝之辞,其间所言“璧与珪”等皆“赋物”享神之用,而其“多材多艺”的自诩、“尔之许我”的利诱、“尔不许我”的威胁,皆“赋辞”之娱(讽)神之用,其“辞”本身是不忌夸饰的。再看《左传》中的一则交聘之辞:

(昭公元年)夏四月,赵孟、叔孙豹、曹大夫入于郑,郑伯兼享之。子皮戒赵孟。礼终,赵孟赋《瓠叶》。子皮遂戒穆叔,且告之。穆叔曰:“赵孟欲一献,子其从之?”子皮曰:“敢乎?”穆叔曰:“夫人之所欲也,又何不敢!”及享,具五献之笾豆于幕下。赵孟辞,私于子产曰:“武请于冢宰矣。”乃用一献。赵孟为客,礼终而宴。穆叔赋《鹊巢》。赵孟曰:“武不堪也。”又赋《采蘩》。曰:“小国为蘩,大国省穑而用之,其何实非命。”子皮赋《野有死麕》之卒章。赵孟赋《常棣》,且曰:“吾兄弟比以安,尨也可使无吠。”穆叔、子皮及曹大夫兴拜。

文中“一献”或“五献”,囿于礼制,然所献享宾奉主,皆“赋物”,而其“赋诗言志”,又是风行于春秋之世的外交制度,“用诗”之“娱宾”、“观志”、“诉求”、“规谏”、“讥刺”诸端,其陈利害得失,含藏喻意,亦皆“赋辞”之义。

合观两则文献,其祭祀之“享”与聘问之“享”义例相通,享神、享宾均需赋“物”与“辞”,只是礼失以后,“辞”多单行,但仍起着娱(讽)神或娱(讽)宾的作用。如被史家称之“贤人失志之赋”的屈原作品,自述间亦反复“陈辞”以明义,如推述“陈辞”谓:“跪敷衽以陈辞兮,耿吾既得此中正”;“历兹情以陈辞兮,荪详聋而不闻”;“结微情以陈辞兮,矫以遗夫美人”;“不毕辞而赴渊兮,恐壅君之不识”。屈原的“陈辞”虽表现于规谏楚王与自我辩护,但其方式与心态则与祈祝相通。《离骚》一篇主要以“女嬃劝告”、“灵氛占卜”、“巫咸降神”三情节构篇,实为古老楚国的祭祝神喻的回响。而汉赋“受命于诗人,而拓宇于楚辞”,就其尚辞而言,又是楚辞的传嗣与发扬,其中内涵了古老的享神祭礼与享宾聘礼的修辞传统。

就汉赋修辞与祭享传统之关系而言,可归纳为两衔接与三特征。

所谓两衔接,就是“宗庙事”与“礼仪性”。考古礼无论是享神之祭,还是享宾之聘,均称宗庙,要在朝廷王室之事,前者如引述周公祭祝之事,告“三王”(大王、王季、文王)之庙,自在宗庙;后者如《春秋经·庄公四年》:“春王二月,夫人姜氏享齐侯于祝丘。”胡安国释云:“享者,两君之礼,所以训共俭也。两君相见,享于庙中,礼也。”这也与《论语》中所载“宗庙之事,如会同”之义相符。而汉代宫廷大赋的兴起,且膺“一代文学”之誉,正与文辞归复朝廷王室相关,是由“礼失求诸野”的楚人“失志”赋转向汉廷“宗庙事”,这又突出表现在几方面:其一,赋家皆供职“内廷”,即郎署之职,所谓“武帝外廷所立博士,虽独尊经术,而内廷所用侍从,则尽贵辞赋”。其二,辞赋之兴缘于武帝朝内廷“立乐府”之制,即《汉书·礼乐志》所载“至武帝定郊祀之礼……乃立乐府……以李延年为协律都尉,多举司马相如等数十人造为诗赋”,亦明人费经虞说的“孝武升平日久,国家隆盛,天子留心乐府,而赋兴焉”。其三,汉廷赋家皆以“献赋”形式陈辞,如《汉书·司马相如传》记述其《上林赋》“奏之天子,天子大说”、《扬雄传》“从上甘泉,还奏《甘泉赋》以讽”等皆是,其中于内廷以辞讽、颂君主,实与古礼在宗庙以辞享神同埒。其四,赋家居宫廷,随主巡行,均为礼事,尤多“祭”、“聘”,与宗庙事相通,这也就牵涉到第二个问题,即“礼仪性”。盛汉“定郊祀之礼”与“立乐府”、“造为诗赋”是一体化的“礼仪”构建,所以赋家写作,大量围绕“天子礼”展开,其中包括天子祭礼大典(郊祀礼)、聘礼大典(元会礼)以及“藉田”、“大射”、“大阅”、“大傩”、“巡狩”、“定都”等礼仪,其中“祭”、“聘”为要,渊承古礼。而赋家文采繁缛,摹画汪秽的“尚辞”特征,维系于礼仪描绘,正如刘勰《文心雕龙·时序》所言:“孝武崇儒,润色鸿业;礼乐争辉,辞藻竞骛。”至于赋家的陈辞方式与内涵,其与古礼享赋的共有特征,则可于赋文中抽绎其义。

从古礼看汉赋之三特征:一曰“托物”。汉赋大篇,以博物知类见长,或言“感物造端”,或言“体物言志”,赋家托物而陈辞,为体类特性,这与古礼之“赋物”与“赋辞”以享神、享宾有着不可忽略的联系。如果我们对照周礼祭祀中的贡献(五献或九献等)、聘问中的贡物,及由此形成的“朝贡体系”,再看汉赋中如班固《西都赋》所言“其中乃有九真之麟,大宛之马,黄支之犀,条支之鸟。逾昆仑,越巨海,殊方异类,至于三万里”、张衡《东京赋》所言“惠风广被,泽洎幽荒,北燮丁令,南谐越裳,西包大秦,东过乐浪。重舌之人九译,佥稽首而来王”,就能了解其托物及义描写方式的渊源。其间由“享以显物”到“物以赋显”的变化,正指喻了某种逻辑联系。

二曰“陈辞”。汉代赋家本领,重在词藻华丽,无论“丽则”或“丽淫”,“丽”之评价在文学批评中的彰显,实缘汉赋尚辞,所谓“赋者,敷陈之称”,这也引起后人“假象过大,则与类相远;逸辞过壮,则与事相违;辩言过理,则与义相失;丽靡过美,则与情相悖”的批评。对照古礼,无论告庙还是出行,除“币”(物)即“辞”,如《左传·桓公二年》“凡公行,告于宗庙”,孔颖达《正义》:“凡公行者,或朝或会或盟或伐,皆是也。孝子之事亲也,出必告,反必面,事死如事生,故出必告庙,反必告至。……诸侯朝天子则亲告祖祢,祝史告馀庙。朝邻国则亲告祢,祝史告馀庙。”如此繁杂多重的告诉制度,其反复陈辞既是礼仪所需,也是享神所用,赋家不避陈辞,与此相关。

三曰“兼义”。汉代宫廷大赋的功用,诚如班固《两都赋序》所说“或以宣上德而尽忠孝,或以抒下情而通讽喻”。“讽”(刺)、“颂”(美)兼义,是赋家创作心志,而且往往是一体化显现。这一方面可从赋家的创作中清晰看出,例如司马相如“天子游猎之赋”的颂中寓讽,扬雄《甘泉》等“四赋”的讽中兼颂;一方面又可从当时的赋学批评中观其矛盾,所谓“相如虽多虚辞滥说,然其要归引之节俭,此与《诗》之风谏何异?”“赋可以讽乎?……讽则已,不已,吾恐不免于劝也。”其实,这种创作现象及批评中内涵的矛盾与疑虑,与古礼媚神观德相关。享神是为了得其佑护,亦即“吾享祀丰洁,神必据我”,否则如《尚书·金縢》周公祷祝时威胁“尔不许我,我乃屏璧与珪”,其媚神、讽神,正通合赋家之媚上(君)、讽上,“寓讽于劝”是赋家“昭德”主旨,也成为赋学章句的内在结构。

二 以章句为中心的修辞艺术

据《文心雕龙·章句》“宅情曰章,位言曰句”,前则“总义以包体”,后则“联字以分疆”的说法,汉赋章句最显明的特色就是“铺采摛文”与“曲终奏雅”,赋家的骋辞技艺与修辞原则寓含于中。考其源头,仍与古代礼制与礼仪相关。对此,清人黄承吉批评扬雄“雕虫篆刻”说的一段话值得引述:

文辞者,通于礼,而非外于礼。《诗》之巧笑倩、美目盼,辞也,而通于礼矣。以其辞之艳丽,而言岂不适。如雄所云雕篆,然彼乃正以雕篆重,而不以雕篆轻。……是故人世间凡遇一名一物,但使登高能赋,追琢皆工,迩之则可使物无遁情,正借文章为资助;远之则可使言归实用,而为事业之赞襄。雕篆之功,正乌可已!

此虽泛论文辞,但其针对的恰是扬雄论赋语,其间亦具典范意义。如果说将黄氏所论移骘于赋体,他所言之“礼”类汉赋议论之“精神”,那么其“辞”则表现了汉赋铺排之“色相”,这又与刘熙载《赋概》所谓的汉赋“正格当以色相寄精神,以铺排藏议论”相埒。

当然,如何理解汉赋章句之“义例”,还需对“赋”与“礼”的关系作进一步考察,并首先了解汉赋家具备的两大技能:

一是“诵读”的技能。《汉志·诗赋略》引“传”称赋“不歌而诵”,其“诵读”与诗教相合,或配乐工,如《礼记·文王世子》“春诵夏弦”,郑玄注:“诵,谓歌乐也。”倘“自诵”诗赋,或离乐独行,如《韩非子·难言》“时称诗书,道法往古,则见以为诵”。然古人行祭、聘诵祝辞,多用乐,如《礼记·月令》载仲夏“命有司为民祈祀山川百源,大雩帝,用盛乐”;其程式如《燕礼》“工入,升歌三终,主人献之。笙入三终,主人献之。间三终,合乐三终,工告乐备,遂出”;具体事例如《左传·襄公十年》:“宋公享晋侯于楚丘,请以《桑林》。荀罃辞。荀偃、士匄曰:‘诸侯宋、鲁,于是观礼。鲁有禘乐,宾祭用之。宋以《桑林》享君,不亦可乎?’”由于诵祝与诗乐为当时贵族普遍的技能,所以其情形在秦汉间仍常见。如《韩非子·说林》记载“温人之周”,其自言“臣少也诵《诗》”,《汉书·元后传》“上召见(刘)歆,诵读诗赋,甚说之,欲以为中常侍,召取衣冠”;《后汉书·班固传》“(固)年九岁,能属文诵诗赋”等,尤其是西汉王褒“宣帝时……征能为《楚辞》九江被公,召见诵读”;“诏使褒等皆之太子宫虞侍太子,朝夕诵读奇文及所自造作。……太子喜褒所为《甘泉》及《洞箫颂》,令后宫贵人左右皆诵读之”,将诵读技能归诸赋域,包括“自诵”与“他诵”。由于注重诵读的效果,汉赋词章极多诸如“萧萧”、“骚骚”(风声);“霈霈”、“礚礚”(水声);“喈喈”、“噍噍”(鸟声)等象声词。至于连绵词,仅王褒《洞箫赋》一篇写乐声就有“扶疏”、“潺湲”、“鸿洞”、“阿那”、“迁延”、“漂潎”等三十余例,以助声闻,自多美感。

二是“骋辞”的技能。章炳麟《国故论衡·辨诗》认为:“纵横者,赋之本。古者诵诗三百,足以专对,七国之际,行人胥附,折冲于尊俎间,其说恢张谲宇,抽绎无穷,解散赋体,易人心志。鱼豢称:‘鲁连、邹阳之徒,援譬引类,以解缔结,诚文辩之隽也。’”其实,视纵横家为“赋之本”有两则前缘:一则是由孔子“言语”一科到纵横术;一则是由行人之官到纵横家;合此二者,诚《汉志》所言:“从横家者流,盖出于行人之官。孔子曰:‘诵诗三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亦奚以为?’又曰:‘使乎!使乎!’言其当权事制宜,受命而不受辞,此其所长也。”然则章氏所述,内含“尊俎”之义,又内通古礼之“赋物”、“赋辞”,无论是祭坛史祝,或则行人胥附,皆以尚辞为擅长。这一传统在汉赋家之前,最突出表现于祭风盛炽的楚地,如《诗·周南·汉广》“汉有游女,不可求思”鲁诗说:“(江妃)出游于江汉之湄,逢郑交甫。见而悦之,不知其神人也,谓其仆曰:‘我欲下请其佩。’仆曰:‘此间之人皆习于辞,不得,恐罹侮焉。’”至于屈原身职“左徒”,亦“行人之官”,观风言志,楚“辞”隆兴,是有特殊意义的。汉赋家“崇盛丽辞”、“刻形镂法”(刘勰语),正是此传统的衍习与发展。

如何由祭祝“赋辞”经过行人“聘辞”、纵横“说辞”进入汉赋辞章,又需结合前述“诵读”技能,且转向文本化,这也正如万曼于上世纪四十年代发表的《辞赋起源》一文副题所示:从语言时代到文字时代的桥。因为在周礼中,无论是大祝掌“六辞”,所谓“顺祝”、“年祝”、“吉祝”、“化祝”、“瑞祝”、“策祝”,以达通上下、亲疏、远近的功用,还是大司乐“以乐语教国子”、瞽矇掌“讽诵诗”,都是“语言”的功能。这一点既体现于古之祭祝诵辞,如李樗、黄櫄《毛诗李黄集解》所言“古者之祭必立尸,尸者所以象神也。祝传尸辞以嘏主人所以致嘉告”,也呈示于尸祝听政方面,即《国语·周语上》所载:“天子听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瞽献曲,史献书,师箴,瞍赋,矇诵,百工谏,庶人传语……而后王斟酌焉。”至于春秋、战国之世的交聘之辞、游说之辞,无不直面对方,以言词取义而制胜。然随着汉初赋家由言语文学侍从的身份进入宫廷,赋者与观者(王者)的关系发生了变化,这一则体现于帝王权威的意义,赋者处于被“召幸”的位置,一则在赋者由古代史祝的“代诵”言辞性质转向“造作”文本,况且赋体“博物知类”的创造非一朝一夕所成,所以出现了汉代特有的“献赋”程序。班固《两都赋序》所言“武、宣之世,乃崇礼官,考文章,内设金马、石渠之署,外兴乐府协律之事……故言语侍从之臣若司马相如、虞丘寿王、东方朔、枚皋、王褒、刘向之属,朝夕论思,日月献纳”,为此制度的记述,而史书所载司马相如“赋成奏之”、“奏之天子”、“赋奏,天子以为郎”、“具而奏之”,以及武帝“命尚书给笔札”等,扬雄“从上甘泉,还奏《甘泉赋》以讽”、“赋成奏之”、“以笔墨之成文章”等,可观赋家先“文”而后“献”的创作及进御的实践。

缘于由语言向文字的转变,汉赋的章句与修辞也就具备了这种转变过程的特征,如果遥协古代祭聘礼的“赋辞”方式,其可探究的问题有三:

第一,听觉美与视觉美的问题。如前所述,汉赋家兼备“诵读”与“尚辞”的功能,而其赋“文本”的造作,又将“诵读”的听觉美纳入“尚辞”文本化后的视觉美,构成汉赋修辞艺术的图像化特征。以司马相如《上林赋》为例,其写天子游猎情景:

天子校猎,乘镂象,六玉虬,拖蜺旌,靡云旗,前皮轩,后道游,孙叔奉辔,卫公参乘。扈从横行,出乎四校之中。鼓严簿,纵猎者。河江为阹,泰山为橹。车骑雷起,殷天动地。先后陆离,离散别追。淫淫裔裔,缘陵流泽,云布雨施。生貔豹,搏豺狼,手熊罴,足野羊,蒙鶡苏,绔白虎,被班文,跨野马。凌三嵕之危,下碛历之坻,径峻赴险,越壑厉水。椎蜚廉,弄獬豸,格虾蛤,鋋猛氏,羂騕褭,射封豕。箭不苟害,解脰陷脑。弓不虚发,应声而倒。

其中描写有具体的搏杀场面,又有整体的狩猎程序,从而构成一幅较为完整的“天子游猎”图画。赋家在注重构图艺术时,同样保留了“诵读”的乐感,如赋中的“车骑雷起,殷天动地”、“淫淫裔裔,缘陵流泽”,则不乏声响效果。这一点更突出地体现于作者对“上林”之“水”的描绘:

触穹石,激堆埼,沸乎暴怒,汹涌彭湃,滭弗宓汨,偪侧泌瀄,横流逆折,转腾潎洌,滂濞沆溉,穹隆云桡,宛潬胶盭,踰波趋浥,莅莅下濑,批岩冲拥,奔扬滞沛,临坁注壑,瀺灂霣坠,沉沉隠隠,砰磅訇礚,潏潏淈淈,湁潗鼎沸,驰波跳沫,汩濦漂疾,悠远长怀,寂漻无声,肆乎永归。

赋语以视觉形象(如“汹涌”“转腾”)与听觉声响(如“彭湃”“潎洌”)渗融一体,其尚辞之“象”由于诵读之“声”,更加显出汪秽博丽之美。陈绎曾《汉赋谱》论汉赋“写景物如良画史,制物器如巧工,……事事物物,必须造极”,于此颇有领悟。

第二,仪式化与具象化的问题。赋家作为“礼家”的“分支”或“变形”,不仅以赋述礼,特别是对汉“天子礼”的描绘,而且其书写形式也与礼仪相关,形成叙述与诉求的统一。就古礼而论,无论“祭”、“聘”,其“赋物”与“赋辞”所起的“娱(媚)神”或“讽(戒)神”的功能,无不围绕“祈神”这个最终目的。赋家亦然。汉大赋的书写,无不围绕其“讽”、“颂”主旨,而形成“明情”、“总义”之“章”,以起到赋家取娱君主或讽颂对象的作用,同时这些作用又需“局言”之“句”来成就,于是联字修辞,不可或阙。例如司马相如的“天子游猎”之赋,假托“子虚”以为“楚”言,“乌有”以为“齐”语,“亡是公”代述“天子”意,全篇描写,体物陈辞,闳衍博丽,缘于赋辞取媚,以致“天子大悦”,然赋家思想旨归戒奢侈、施仁义,彰“曲终奏雅”之效,因此也需叙写这些“诉求”。至于赋中段落,也能看出仪式化的程序和具象化的描写。试观班固《西都赋》继群体宫室描写后对“昭阳殿”的刻画:

昭阳特盛,隆乎孝成。屋不呈材,墙不露形。裛以藻绣,络以纶连。随侯明月,错落其间。金釭衔璧,是为列钱。翡翠火齐,流耀含英。悬黎垂棘,夜光在焉。于是玄墀釦砌,玉阶彤庭,碝磩彩致,琳珉青荧,珊瑚碧树,周阿而生。红罗飒纚,绮组缤纷,精曜华烛,俯仰如神。后宫之号,十有四位,窈窕繁华,更盛迭贵,处乎斯列者,盖以百数。左右庭中,朝堂百寮之位,萧曹魏邴,谋谟乎其上。佐命则垂统,辅翼则成化,流大汉之恺悌,荡亡秦之毒螫。

其对殿宇、宫室、景物、藻饰、人物、功用的描写,秩序井然,词章繁缛,然终归义理,明戒示训,构成章句之美。因此古人对汉赋创作,最重“义”与“句”,例如朱鹤龄《读〈文选〉诸赋》赞司马相如《上林》之明“义”、扬雄诸赋之陈“谏”、班固《西都赋》之戒“侈”、张衡《西京赋》之寄“讽”,批评左思等赋效拟而“于义何取”,即言“章”而明“义”;而秦少游论赋以为“若作赋,则惟贵炼句之工”,已视炼句为治赋要则。至于鲍桂星说赋“以意为主,以词为辅”,林联桂评论汉赋宾主关系以班固《两都赋》后幅为例,以为“是回丸中双鸟之技,开后人多少法门”,则合“义”与“词”而言,隐示章句之妙。

第三,对象化与主体性的问题。清人王芑孙《读赋卮言·立意》论“赋有经纬万端之用,实此单微一线之微”,以说明赋家创作之“一”与“多”的关系。刘熙载《赋概》认为赋“体约用博”并引谭友夏论诗“一句之灵,能回一篇之朴”语,申述“赋家用此法尤多,至灵能起朴更可隅反”,明示赋“举一例百,合百为一”的结构性特征。倘溯其源,赋家的“一”在其主体性,类同古礼之诉求“义理”,而其“多”则在于对象化,如古礼之媚神、娱神、颂神、讽神之“赋物”与“赋辞”,物辞必繁,义旨则简,而举“一”例“百”,则是赋家的功力所在,然百物陈情,又成赋者自省“劝百讽一”的迷障。这种对象化需求的物态丽辞,往往掩盖了主体性的诉求。试观扬雄《甘泉赋》有关“甘泉宫”的一段描写:

大夏云谲波诡,嶊嶉而成观,仰挢首以高视兮,目冥眴而亡见。正浏滥以弘惝兮,指东西之漫漫。徒回回以徨徨兮,魂固眇眇而昏乱。据軨轩而周流兮,忽軮轧而亡垠。翠玉树之青葱兮,壁马犀之瞵(王扁)。金人仡仡其承钟虡兮,嵌岩岩其龙鳞。扬光曜之燎烛兮,乘景炎之炘炘。配帝居之悬圃兮,象泰壹之威神。

扬赋本意主讽,然其描写物态则排比夸张,光怪陆离,他顺应赋体的程式化描写,以及由此产生的“悔赋”言行,是带有普遍意义的。其间内涵的“对象”与“主体”的矛盾,又与汉赋体的仪式化、图像化相通,构成其章句学的原则。

三 对“辞人之赋”的省思

将赋视为“修辞术”,亦即重视修辞的文本艺术,是大体不谬的,这在汉赋创作中尤为明显。正因如此,扬雄早年慕相如而作博丽之赋,晚岁“悔赋”而提出“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的评赋标准,于是后人尊奉其“丽则”,视“诗人之赋”为正宗,如清人路德《重刊赋则序》赞“孟坚以为古诗之流,不敢歧诗赋而二之,可以知赋之为赋矣”,皆置“辞人之赋”于不顾,至于辞人之赋何以“丽淫”,已不复论列。这又牵涉到赋的源起问题,汉人所言赋为“古诗之流”是就功用而论,取其“讽”、“颂”两端,而后人对赋源补益者如章学诚说“出入战国诸子”,具体情形则是:

假设问对,《庄》、《列》寓言之遗也;恢宏声势,苏、张纵横之体也;排比谐隐,韩非《储说》之属也;征材聚事,《吕览》类辑之义也。

继后刘师培《论文杂记》亦谓“骋辞之赋其源出于纵横家”,均内涵赋学章句与修辞的意味。如果我们将古老的祭祝之辞视为赋家的远源,其中包括礼神的仪式与贡物、献辞,并对行人之官“赋诗言志”的辞令与精神的汲取,以及对诸子之问对、纵横家之说辞、屈骚之“陈辞”的拟效,汉赋家的修辞传统,也就呈现出多元的态势。

由此看所谓的“诗人之赋”与“辞人之赋”,或许成为分裂“章”(总义)、“句”(联字)的两极思考,因为落实到具体的修辞的层面,如句法。刘勰《文心雕龙·物色》所称“诗人丽则而约言,辞人丽淫而繁句”就有些言不由衷。这与他评汉赋所说的“铺采摛文”、“刻形镂法”、“丽句与深采并流”矛盾,与他评骘屈骚“重沓舒状”、相如赋“诡势瑰声,模山范水,字必鱼贯”不侔(屈、马皆扬雄所谓“诗人之赋”),因为读汉大赋诸篇,皆以“繁句”为美,绝异诗体之“约言”。在这一点上,元人祝尧虽囿于“诗人之赋”的陈见,但能从汉赋文本出发,对其特殊的修辞艺术颇多关注,如评述司马相如《子虚赋》时阐论诸大赋(辞人之赋)云:

取天地百神之奇怪,使其词夸;取风云山川之形态,使其词媚;取鸟兽草木之名物,使其词赡;取金璧之容色,使其词藻;取宫室城阙之制度,使其词壮。

其言“夸”、“媚”、“赡”、“藻”、“壮”,皆缘修辞技巧而呈示的艺术风格,这是汉赋家共通的语言形态。探究其因,略陈四端:

一曰修辞必“物”。“物以赋显,事以颂宣”,赋家体“物”,或生活必备之常物,或珍奇罗生之宝物,或光怪陆离之神物,构成赋体书写“宫室”、“礼仪”、“游猎”、“山水”、“人物”、“鸟兽”、“风俗”等方面的“名物”系统。由于赋家笔下汇聚众物,也就有了大量的名词,同样也出现了围绕名词的修饰语。其名物之表达方式,以司马相如《上林赋》为例,或直接铺排,如写音乐则谓“荆、吴、郑、卫之声,韶、濩、武、象之乐”;或修饰呈示,如写果木则谓“卢橘夏熟,黄甘橙楱,枇杷橪柿,亭奈厚朴”;或借神话托喻,如写仪仗声势则谓“建翠华之旗,树灵鼍之鼓,奏陶唐氏之舞,听葛天氏之歌”,皆以体物为旨趣。缘此,刘熙载《赋概》发挥陆机《文赋》“诗缘情”、“赋体物”之说区分诗、赋之不同,一在“声情多”,一在“辞情多”,前者偏于时间艺术,后者偏于空间艺术,其结穴就在修辞重“物”。近人刘咸炘反思文学史认为“铺陈物色固有宜赋不宜诗”,亦具汉赋章句学意义,内涵不可更易的体性特征。

二曰修辞必“丽”。汉赋擅长将礼仪形式对象化、文本化,形成一种视觉的空间,使读赋犹如观画,给人以华丽的画面感。换言之,赋家以语象编织出“体国经野”的宏大画面,其中充斥了神奇的物态与事类,而画家则以图像展示出“布置山川”的宏大景观,其中同样充斥了神奇的物态与事类,这是赋逼近于画的基本特征。例如汉赋与汉画,即有两大相同之处:一是平面构图,这在司马相如《上林赋》中有关上林苑之鸟兽草木、山川形势,班固《西都赋》中有关西京宫室的群体规模,张衡《西京赋》中有关平乐观前百戏表演的场景重现等描写,无不展开了既波澜壮阔,又具有程式化的画面;而在汉画中,如“武梁祠”画像石中有关君王、忠臣、志士、列女、孝子、刺客等各个阶层的人物画像组成的故事场景,又如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出土之帛画对天上、人间、地下的构图与描绘,同样展示了阔大而丰富的画面。落实到章句,像班固《西都赋》所写的“隋侯明月,错落其间;金釭衔璧,是为列钱;翡翠火齐,流耀含英;悬黎垂棘,夜光在焉”,虽写宫室内饰物态,却以华贵、珍奇的语象表现出有光亮与色彩的图像,给人以视觉的冲击力。

三曰修辞必“类”。赋家描写最重物态,亦最讲秩序,所以汉赋所呈示的皆是“事类”化的名物系统。如写鸟兽,动辄分列数十种之多,写果木则如前引《上林赋》亦罗列数十种,因其“取类”,故而有赋若“字林”之讥或“赋代类书”之说。清人王修玉云:“赋之体裁,自宜奥博渊丽,方称大家。然有词无意,虽美不宣;有意无气,虽工不达。观汉魏诸赋,修辞璀璨,敷采陆离,要缘情深理茂,气厚格高。”此论赋之奥博渊丽,要在情理气格,然落实于“修辞璀璨”,汉赋之势却与“取类”相关,这也就是刘熙载《赋概》说的“赋欲纵横自在,系乎知类”。汉赋修辞因“类”陈“物”,要有两法:一是排比,静态者如罗列鸟兽虫鱼、草木花卉等;动态者如描写狩猎过程,百戏表演等。二是错综,诉诸听觉者如以“霈霈”、“礚礚”等大量词语摹水声,诉诸视觉者如以“高峻”、“崔巍”等大量词语状山形;至于《上林赋》描写狩猎车仗谓“徒车之所轥轹,步骑之所蹂若,人臣之所蹈藉”,以同为覆压、践踏意的“轥轹”、“蹂若”、“蹈藉”错综取象,又兼有形、声效果。这些修辞实践,都是构建汉赋宏大叙事或巨幅画面的具体而微的写作方式。

四曰修辞必“媚”。汉赋修辞艺术之媚,不仅限于祝尧所说的“风云山川之形态”,而是遇事则夸,夸必求媚,这取决于其渊承古老祭礼的“娱神”心态,以取娱君王来达到取义讽谏的理趣。如写“冶游”,司马相如《大人赋》之“历唐尧于崇山兮,过虞舜于九嶷”一段神奇的描述;写“佳馔”,扬雄《蜀都赋》之“乃使有伊之徒,调查夫五味”一段精彩的摹绘;写“华屋”,班固《西都赋》之“昭阳特盛,隆乎孝成”一段重点的刻画;写“美女”,张衡《南都赋》“微眺流睇,蛾眉连卷”一段惊艳的展示,皆有穷情尽相之妙。然而,无论是“风云山川”形态之媚,还是例举之冶游、佳馔、华屋、美女之媚,既非赋家之初衷,亦非赋作之旨归,而是其惩戒“对象”,如此喧“宾”夺“主”,恰是赋体章句及修辞法则使然。

对汉赋修辞法的审美与接受,诗与赋有差异。刘熙载《赋概》说“赋起于情事杂沓,诗不能驭,故为赋以铺陈之。斯于千态万状,层见迭出者,吐无不畅,畅无或竭”,甚得要领。然修辞必通义理,赋家之心也与诗人相同。孔子谓“《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对照前述汉赋修辞之物、丽、类、媚,又可于中窥探赋物而“兴”义、博丽而“观”象、联类而“群”聚,至于“媚”与“怨”的复杂关系,无论是古代祝辞的“媚神”,抑或汉赋家的“媚君”,其呈媚寄讽,结果是枚皋自悔“俳倡”、扬雄自悔“雕虫”。为什么赋家都追寻“诗人之赋”结果大抵皆为“辞人之赋”?这是值得深思的!

[1]葛洪.抱朴子[A].诸子集成[Z].北京:中华书局,1954.

[2]刘师培.左盦集[A].刘申叔遗书[Z].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7.

[3]刘师培.论文杂记[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

[4]孔颖达.尚书正义[A].十三经注疏[Z].北京:中华书局,1980.

[5]孔颖达.春秋左传正义[A].十三经注疏[Z].北京:中华书局,1980.

[6]洪兴祖.楚辞补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3.

[7]周振甫.文心雕龙注释[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8]胡安国.春秋传[A].四部丛刊续编[Z].上海:上海商务印书馆,1934.

[9]刘宝楠.论语正义[A].诸子集成[Z].北京:中华书局,1954.

[10]钱穆.秦汉史[M].上海:三联书店,2004.

[11]严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M].北京:中华书局,1958.

[12]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2.

[13]汪荣宝.法言义疏[M].北京:中华书局,1987.

[14]黄承吉.梦陔堂文说[M].清咸丰元年刻本.

[15]刘熙载.艺概[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16]孔颖达.礼记正义[A].十三经注疏[Z].北京:中华书局,1980.

[17]王先慎.韩非子集解[A].诸子集成[Z].北京:中华书局,1954.

[18]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

[19]章炳麟.国故论衡[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20]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M].北京:中华书局,1987.

[21]万曼.辞赋起源:从语言时代到文字时代的桥[J].国文月刊,1947,(9).

[22]贾公彦.周礼注疏[A].十三经注疏[Z].北京:中华书局,1980.

[23]李樗,黄櫄.毛诗李黄集解[A].四库全书[Z].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24]左丘明.国语[A].学基本丛书[Z].上海:商务印书馆,1935.

[25]陈绎曾.文筌[A].续修四库全书[Z].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26]朱鹤龄.读《文选》诸赋[M].愚庵小集[A].四库全书[Z].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27]李廌.师友谈记[M].北京:中华书局,2002.

[28]鲍桂星.赋则[M].清道光刻本.

[29]林联桂.见星庐赋话[M].清光绪十八年刊本.

[30]王芑孙.读赋卮言[A].国朝名人著述丛编[Z].上海:上海松隐阁,光绪五年(1879).

[31]叶瑛.文史通义校注.北京:中华书局,1985.

[32]祝尧.古赋辩体[A].四库全书[Z].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33]萧统.文选[M].北京:中华书局,1977.

[34]刘咸炘.刘咸炘学术论集文学讲义编·文学述林[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

[35]王修玉.历朝赋楷[M].清康熙尚德堂刻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