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傅斯年史学实践对其教育独立思想的影响
2013-11-11杜保钢王佳璐
杜保钢 王佳璐
[摘要]傅斯年在史学和教育领域中都做出了卓越的贡献,他领导的史料学派中重视史料作用的思想至今仍指导着许多史学工作者的研究,同时在教育领域也做出了很大的成绩。针对其史学实践和教育实践两大研究领域,学术界已有深入的研究,而未见在这两者之间有联系性突破的成果。笔者试从傅斯年史学实践入手,探究其史学思想对教育独立思想的影响,囿于学力,不足之处,盼得各位前辈、同仁斧正。
[关键词]傅斯年 史学思想 教育独立思想
一、傅斯年史学思想的形成及实践
在治学旨趣上与史料派相反的史观学派,强调理论的先决地位,力倡史学应向政治靠拢,注重“阶级观点”,对传统文化总是带着要批判、要否定、要超越的思想。所以史观派后来搞“以论带史”、“以论代史”,搞理论迷信,出现“影射史学”,使“历史成为政治的婢女”成为必然。[1]余英时认为,史观派乃以系统的观点通释中国史的全程为史学的主要任务;史料派,乃以史料之搜集、整理、考订与辨伪为史学的中心工作。[2]戴逸也认为:“20世纪前半期的实证史学和马克思主义史学,在历史观、方法论上有根本的不同,因此,他们对历史学的功能,历史研究的重点以及许多具体历史问题,有不同的看法。”[3]王学典在理论与材料的关系上认为,史观派强调理论的先决地位,尤其将史观置于治学的初始环节上,考订派则强调“拿证据来”,“一分材料一分货”。[4]胡适也曾说“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作为史料学派的主要领导者,傅斯年的“史学即史料学”却多次受到学界的批评,他提出的“史学即史料学”一直未能得到较为公允的评判。
(一)主要史学思想
1.史料学派形成的背景
傅斯年出生在一个书香门第,祖上傅以渐为清代第一位状元,祖父与父亲也是当地有名的学人,11岁时便读毕十三经,良好的家庭教育使其具备了牢固的国学功底。在北大自由学风最为鼎盛的时期,傅斯年有幸师从黄侃,后又追随胡适,并作为主要领导者参与了五四运动。五四之后,傅斯年则考取了山东省公费留学生,到英德留学共计7年时间,正式接触了西方文化,并研习了生物学、心理学、数学、哲学等课程。
另外,从当时的学术大环境来讲,傅斯年的史学思想也受到当时大环境的影响:传统史学方面,傅斯年显然继承了清代考据学的思想;史学思想直接来源理应是“兰克学派”,并结合国情况进行了发展,卞修全在1998年撰文指出,傅斯年实际上是对兰克史学的曲解。[5]笔者认为,这不是傅斯年本身的问题,而在于后来学者对其解读上的偏差;胡适对傅斯年史学思想转变的向导之功。[6]
总之,当时自由宽松的学术环境是造就这样一位人才的重要的外部条件,以至于他在这样的氛围中能够充分地进行甄别,从而形成自己独具特色的史学思想。胡适对傅斯年曾有一段评论:“孟真是人间最稀有的天才。他的记忆力最强,理解力也最强。他能作最细密的绣花针工夫,他又有最有胆的大刀阔斧本领。他是最能做学问的学人,同时他又是最能办事,最有组织才干的天生领袖人物。他的情感是最有热力,往往带有爆炸性的;同时他又是最温柔、最富于理智、最有条理的一个可爱可亲的人。这都是人世最难得合并在一个人身上的才性,而我们的孟真确能一身兼有这些最难兼有的品性与才能。”[7]
2.“史学即史料学”
傅斯年提出要发展“科学的历史学”,将史学作为“与天文、地理、物理、化学等同论”的科学,是“一份材料出一份货,十分材料出十分货,没有材料便不出货”[8]的客观的史学。
傅斯年说:历史学不是著史,著史每多多少少带点古世、中世的意味,且每取伦理学的手段,做文章家的本事,近代的历史学只是史料学,利用自然科学供给我们的一切工具,整理一切可逢着的史料,所以近代史学所达到的范域,自地质学以致目下新闻纸,而史学外地达尔文论正是历史方法之大成。[9]傅斯年提出“历史学只是史料学”,但据此说傅斯年认为以史料为史学的唯一内容,将历史的研究简单理解为史料的发掘和整理是不负责任的。就傅斯年的性格来讲,尤其在其年轻时期,容易出现在强调某一问题时将语言说的比较极端的现象,以至于说出很多容易被断章取义、被误解的话,但真正的学术大家、史学重镇,都知道他的苦心孤诣,很少发生误解,不仅不误解,反而承认他的权威地位,感激他对现代史学的建设所做的重要贡献。如此,我们便需要深入分析傅斯年“史学只是史料学”这句话,以全方位地了解其史学思想。
傅斯年的“史料学派”绝非孤立存在的,之前我们提到他与西方“兰克史学”的关系,傅斯年自己也曾在文章中提到,自己史学理论形成的过程中可谓大量地吸收了“兰克史学”的思想,他说:西洋人做学问不是去读书,是动手动脚到处寻找新资料,随时扩大旧范围,所以这学问才有四方的发展,向上的增高。[10]何以要把史料的作用强调到如此的地步,他讲得很清楚,绝非偏执地只要史料。“总而言之,我们不是读书的人,我们只是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
(二)史学思想的实践
傅斯年一生著述丰厚,多篇作品在学界也有很深的影响,但同时傅斯年也并非只是一位埋头读书的学者,其多篇作品也是结合时局而发,以一介书生,力图报国。
1.《中国历史分期之研究》
《中国历史分期之研究》原刊于民国七年(1918年)四月十七日至廿三日北京大学日刊上,当时还是学生身份的傅斯年,用一种独特的视角来划分中国历史,有不少借鉴意义,同时也可以窥见其早年如何将史学思想用于实践。
1983年,由齐鲁书社出版的《建国以来史学理论讨论举要》记载了“五朵金花”。直至今日,这五个问题仍是学界热议的问题,其中的第一个问题“中国古代史分期问题”是其他问题的基础,而傅斯年在其读书期间,就针对这个问题进行了思考实为难能可贵。今天我们教科书中所讲的一直是郭沫若提出的秦汉说,而这种说法则是以马克思主义史学观为基础,从阶级的角度来审视人类社会,严格来说,中国的社会结构和进程并不如西方社会,用这样一种标准套用于中国历史,不免会出现一些解决不了的问题。傅斯年在思考这个问题时,马克思主义尚未成为主流,所以傅斯年以一个传统学者具备的功底,配以新的研究方法来探讨中国的历史分期,是具有重要意义的,也可以让我们观察到这个时代学者对这个问题的一些认识。
首先来看分期的标准,傅斯年认为,中国历史上所谓“诸夏”“汉族”者,虽自黄唐以来,立名无异,而其外族混入之迹,无代不有。[11]因此,汉代之中国与唐代之重,万不可谓同出一族。傅斯年按照汉族在中国历史上地位的演变、升降,断言曰:自陈以上为“第一中国”,纯粹汉族之中国也;自隋至宋亡为“第二中国”,汉族为胡人所挟,变其精神,别成统系,不蒙前代者也。[12]与马克思相同的是,傅斯年也选择了用“一事”作为标准,尽管这“一事”的内容不尽相同,但总的思路是相通的,对于西方社会,马克思认为“阶级”的标准更为合适,傅斯年却认为“似以汉族之变化升降为最便”[13]。这并不是一种大民族主义,因为在中国历史上,汉民族的变化升降问题既符合名学的“分本必一之说”,又是中国历史变化中最核心的内容,此观点简单明了地抓住中国历史的特点。
傅斯年以“汉族之变化”作为大的世代分期的标准,将中国历史分为上世、中世、近世、现世,而在每一个世代中,又以不同的标准进行细分衡量,如以政治变迁为上世细分的标准,以风俗改易为中世细分的标准,以种族的代替为近世细分的标准。这样的分期法在当时也引起了一部分人的非议,所谓“梁陈不竞,半虏之隋唐,代承统绪,本汉族甚不名誉之事,如今日通行之分期法,合汉唐而一之,此丑可掩。今分而为二,非所以扬历史之光荣也”。傅斯年答道,“学问之道,全在求是。是之所在,不容讳言其丑。今但求是而已,非所论于感情。”[14]
尽管此时的傅斯年还尚未接触西方系统的教育,但是我们已经能够清晰地看到其思想中的客观史学的成份,如在对史料的运用上,我们已经初步看出一些科学方法的影子。
2.《与顾颉刚论古史书》
这是一封书信,是傅斯年在欧洲留学期间写给顾颉刚的,起笔于1924年1月,收笔于1926年10月30日船到香港,书信并未写完。这篇文章写的轻松、诙谐,但不乏专业水准,亮点颇多。同时,笔者注意到,相对于其前面所写的文章,这篇文章写于其留学期间,语言上更加大胆,观点的表述上也更为主动,是其史学思想成熟的典型表现。
整篇书信的主要内容是与顾颉刚讨论古史书的问题,傅斯年说:三百年中所谓汉学之一路,实在包含两种学问:一是语文学,二是史学、文籍考订学。[15]而“史学的中央题目,就是你(顾颉刚)这‘累层地造成的中国古史”[16]。值得注意的是,傅斯年在论证这个题目时所列举的例子,却都是自然科学方面的,比如动力学中Theorem与Newton的关系,生物学中的根本基石是达尔文。在欧洲留学期间,傅斯年治学的主要内容偏向于自然科学,但同时也没有完全放弃对国学的研究,所以,此时期的傅斯年能够将传统的国学内容同西方自然科学的研究结合在一起,并运用自然科学的方法来指导国学研究,而这封书信就是一个很好的体现。
在谈到“孔子与六经”的问题时,傅斯年认为孔子只是一个“游谈家的前驱”。这种游谈家凭借的只是题目,而并非真才实学,比如德谟克拉西,雅典的Originality,罗马的Cicero。他们最多也只是才气过人,能够抓住当时时代背景的主线,“做一个大题目去吹擂”。[17]因此,傅斯年提出“与其谓孔子定六艺,毋宁谓六艺定孔子”[18],他觉得《春秋》是否为孔子所作是小题,而其传说的思想是否为孔子的思想才是大题。并且,傅斯年从《论语》中的尧舜禹看到了初步的道宗思想,他说:尧是“无能名”,舜是“无为”,禹则两样些,“禹无间然”一段也颇类似墨家思想之初步。所以尧舜一类的观念起源应该在邻于道宗一类的思想,而不该在邻于儒宗一类的思想。同时,他也不赞成将春秋战国时期的子家们称为哲学家,因为“中国本没有哲学。多谢上帝,给我们民族这么一个健康的习惯。我们中国所有的哲学,尽多到苏格拉底那样子而止,就是柏拉图的也尚不全有,更不必论到近代学院中德专技哲学,自贷嘉、来卜尼兹以来的。”[19]所以他认为应该将这些人称之为“方术家”,甚至连“思想”这个名词也应该少用。
3.《夷夏东西说》
《夷夏东西说》一文写于1932年的春天,是《民族与古代中国史》一书的第三章,原刊于1933年1月《国立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外编第一种《庆祝蔡元培先生六十五岁论文集》,它是体现傅斯年史学思想的代表作,有着极高的史学价值,同时它也是傅斯年史学思想的集中体现。
针对此文,学界已经多有研究,笔者不再赘言。在此,笔者从文章的结构内容来审视傅斯年在这个时期的史学思想。全文共分五章,以夏商为例分析了中国古代地域斗争是以东西对峙为主,此文是在“史学即史料学”的指导下完成的;从文章内容来讲,大篇幅引用史料,用少量文字对史料进行分析比较,是傅斯年史学思想成熟的标志。例如第二章对“夏迹”的考证分别对《左传》《国语》《诗》《周诰》中对“夏”的具体记载进行了分析,并佐以《史记》《战国策》中的记载,思路严谨,史料详实,分析更为客观,与《与顾颉刚论古史书》相比,思考也更加冷静,但绝对不乏对一些问题的新见解,例如“盖禹是一神道,即中国之Osiris①”。[20]
二、力争教育的独立
作为一名学者,傅斯年并没有将自己的脚步停留在学问上,而是发挥学问的力量,在教育和政治领域也做出了喜人的成绩。因此,理清傅斯年在史学与教育思想之间关系,对我们深入了解傅斯年整体思想将会有很大的帮助。
1.教育独立的思想
傅斯年教育独立思想的实践,主要是任职北京大学代校长及台湾大学校长期间,他在自己从教的过程中逐步形成了一套完整的理论,并得以有机会将其付诸实践。
傅斯年将教育独立与学术独立紧紧联系在一起,“学校是教育的主要阵地,尤其大学是独立学术研究和教育的场所”[21],从而给台大指明了一个正确的发展方向。在国民党的统治之下,傅斯年这种独立的思想似乎显得很艰难,因为并没有多少人做到这一点,傅斯年凭借着其与国民党高层良好的私人关系,尤其在很多问题上得到蒋介石的大力支持,使其得以在教育经费、学生运动、认识任用及思想导向等问题上坚持一个学者的良知,并且使学生尽可能少的受到政治因素的影响。
因此,傅斯年具有条件,能够大胆地将其教育独立的思想运用于实践之中,例如在充分阐述“敦品励学,爱国爱人”的基础之上,主张推行讲座制;力排压力,整顿台大教师队伍及课程设置;还以强有力的措施推动了台大校风的转变。傅斯年对高等教育独立的描述,包括其对学校学术地位的独立要求,对学校管理的独立,最重要的是学校办学思想上的绝对独立。
2.史学思想与教育独立关系的探讨
从表面上来看,傅斯年史学思想与教育思想之间并没有直接联系。但是,这两种思想都深深印有的傅斯年的烙印,给它们架起了一座桥梁。
傅斯年史学思想形成的过程,是一个摆脱旧思想束缚、吸收并运用新观点的过程。傅斯年从小接受的教育,影响其进入北大后师从黄侃,走传统史学的道路,但是在接触到兰克史学之后,傅斯年果断抛弃章氏学派,创办中国史料学派。正是这种独立思考的品质,影响其之后史学实践和教育实践,形成了不愿意受人限制、敢于创新、擅于突破的精神。
另外,傅斯年以科学的治史态度来指导其教育实践。傅斯年将史学作为一门科学来进行研究,并借用其他学科的方法,“现代的历史学研究,已经成了一个各科科学的方法之汇集。地质,地理,考古,生物,气象,天文学等,无一不供给研究历史问题者之工具。”[22]
“温州大学2011年研究生创新基金项目”阶段性成果
项目编号:YCX01113
项目名称:傅斯年教育独立思想研究
[注释]
①奥西里斯是埃及最重要的九大神明“九神”之一。他生前是一个开明的国王,死后是地界主宰和死亡判官。他还是复活、降雨和植物之神,被称为“丰饶之神”。他是文明的赐予者,冥界之王,执行人死后是否可得到永生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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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傅斯年.傅斯年全集·第四册[M].台北:台湾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80:182.
[14]傅斯年.傅斯年全集·第四册[M].台北:台湾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80:185.
[15]傅斯年.傅斯年全集·第四册[M].台北:台湾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80:455.
[16]傅斯年.傅斯年全集·第四册[M].台北:台湾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80:456.
[17]傅斯年.傅斯年全集·第四册[M].台北:台湾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80:467.
[18]傅斯年.傅斯年全集·第四册[M].台北:台湾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80:472.
[19]傅斯年.傅斯年全集·第四册[M].台北:台湾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80:473.
[20]傅斯年.傅斯年全集·第三册[M].台北:台湾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80:109.
[21]朱媛美.教育独立的鼓者—傅斯年[J].民办教育研究,2007,6(6):98.
[22]傅斯年.傅斯年全集·第四册[M].台北:台湾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80:259.
(作者单位:1.温州大学人文学院 浙江温州,2.华中科技大学社会学系 湖北武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