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教头要住老人院

丰年

一向威风凛凛的老爸突然要住老人院。我心酸不已，不知不觉钻进他下的套里……

前不久，我拿到5万元销售奖金，乐得眉开眼笑，请老爸到酒店吃饭庆祝。可他刚坐下，就虎着一张脸对我说：“先把欠我的钱还了！”

我正站起来给他倒茶，听了这句话，就像忽然被人拍了一巴掌，忒让人不舒服。3年前，我买房时确实向老爸借了5万元交首付款，但是，这奖金在我手里还热乎，我可舍不得立刻还给他，还想买辆车开呢。

我慢慢地拉着椅子靠近老爸坐下，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爸，你不是喜欢到郊外钓鱼吗？要是我买了车，以后就可以经常载你到郊外钓鱼了，多方便啊！”

老爸没言语，默默地吃菜。一般这种情况下，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维持原判，且不许上诉”。我拿起筷子，戳着碗底表示抗议。老爸视而不见，仍然吃得津津有味。

离开酒店之前，老爸打了一个饱嗝通知我：“明天给我钱。”我无精打采地替他打了一辆出租车，并把车费提前给了司机，交代他要安全地老爸送到家。为了以防万一，我还小心翼翼地记下车牌号。

“您儿子真孝顺啊。”司机回头对老爸称赞道。老爸依旧板着张脸直视前方，从喉咙里发出浑浊的一声“嗯”。

哼，守财奴！以后你的钱还不是我的！看着车子绝尘而去，我踢了一脚路边的小石子。

我一拖再拖，试图延长还钱时间。老爸却打来电话警告：“按照老规矩，逾期加利息！”

哼，他又来这套！

小时候，但凡我看上什么玩具，老爸都会让我写一张借条，然后用下个月的零用钱还上。但零用钱本来就少，我怎么舍得拿来还钱呢？于是我想方设法地耍赖。老爸就直接砸了我的存钱罐，除了本金，还拿走了“利息”。所以，我从小到大的理想只有一个——逃离老爸的“魔掌”，搬出去一个人住！

没办法，我还是乖乖地上缴了那5万元。我真想不明白，老爸急着要钱干什么。他每个月的退休金都剩下不少，难不成在外面还养了一个家？

事实果然如我所料。周末时，我看见一个长发披肩的漂亮姑娘扶着老爸进了小区大门，那妞的身体几乎要贴到老爸身上了！

门开了又“嘭”地一声被关上。我却克制住自己按兵不动，退休前在看守所工作的老爸爱面子如生命，我可不想跳出来让他难堪。可万一老爸守了一辈子的财被这小妞骗光，那他不得寻短见啊？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我就毛骨悚然。

为了老爸的晚年安定，我决定守株待兔。半个小时后，小妞搀着老爸上了一辆长途大巴。我打了一辆出租车跟在后面，可我万万没想到，他们的目的地竟然是老人院。去老人院约会？这也太新鲜了吧！

更奇怪的事情在后头。一向比葛朗台还葛朗台的老爸，竟然主动提出，卖掉他的旧房，帮我还掉所有房贷。我当场傻了！

“你以前不是说，每天早上醒来，一想到欠银行的那些钱，就觉得生活没劲透了吗？”老爸叹了口气，“你聪明能干会赚钱，但花钱如流水。所以，我才要拿走你的奖金，替你攒着还房贷。”最后，老爸说他这辈子就只剩下这套老房子了，那里有我们一家人许多的幸福记忆。

我蹲在他的面前说话，因为从小就习惯了这样仰望他。“我不要你的钱，你自己留着慢慢花。”我以为这样就可以打消老爸的念头了。接着，我好奇地问：“那小妞是谁？”老爸生气地骂我没礼貌，妞什么妞。

小妞第二次过来时，大方地自我介绍：“你好，我叫肖莉，在老人院工作。你爸想参观老人院，所以，我上次过来接他去看看。”

“可是，我爸身体挺好的，你干嘛老扶着他？”我憋不住心里的疑问，不怀好意地打量她。去参观老人院，一次就够了，怎么还来？

“你很久没来看望叔叔了吧？他不小心闪了腰，行动有点儿困难。”我惭愧地看了一眼老爸，他正鼓着腮帮子生闷气，跟青蛙似的。自从买房搬出去住以后，我真的很少回来陪他，所以才会不知道他身体有毛病。这的确是我的错。

或许是小妞太会忽悠，老爸突然对老人院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个月去参观了4次，还不停地跟我讲老人院的优点：环境好，设备齐全，还有那么多的伴儿。我心里一惊：他不会是想去老人院住吧？

我做了一桌老爸爱吃的菜，琢磨着怎么说服他不要去老人院。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开口。我们习惯了针锋相对，猛然间温情脉脉，连我自己都会起鸡皮疙瘩。

吃饭时，老爸交给我一本存折。他说卖房子的钱都在里面，让我赶紧把银行的贷款还了。不会吧，他竟然来真的！

“卖了房子你住哪儿？”我心里酸涩涩的。老爸呵呵地笑着说：“我一个老头，住老人院多好啊。”

那顿饭吃得真不是滋味，我的心像麻花一样拧在一起。我不愿意让他一个人凄凉地待在老人院里，可又恐惧和老爸在一起生活。

过了几天，老爸让我陪他去超市买些日用品，说带去老人院用。我别扭地跟在他的后头。他绕来绕去地拿同一件东西，说话老是重复。

“老爸，你没事吧？”我把多余的东西重新放回货架上。老爸眼睛里闪烁着泪光，说大概自己年纪大了，离老人痴呆不远了。那副沧桑的样子，真让我心酸。

“呸呸呸！陈教头威风凛凛，怎么可能会得老年痴呆啊！”我安慰着老爸。没想到身材跟薛蟠一样魁梧的老爸，现在伤心起来却像林黛玉：“我有个同事以前身体比我还要好，每天跑一万米。现在却瘫在床上，动不了。哎，人生无常啊。”

“爸……要不，你搬来和我一起住？”我脱口而出。

“好！”老爸人顿时精神了，腰也直了起来，双手背在后头昂首阔步，用浑厚的声音说：“我们不买东西了，回家！”

老爸入住后的第二天早上，我才意识到什么叫做“引狼入室”。他又像从前那样，天刚亮，就吹着哨子喊我起床。天啊，我揪着头发哀求：“昨晚工作到凌晨，你让我睡多一会儿吧！”

“颠三倒四的作息时间，难怪你们这些年轻人走两步路就喘气。”老爸不容别人挑战他的权威，命令我10分钟以后在楼下集合。

迟到的后果，当然是地狱式惩罚，慢跑20圈！我想起那些年我没日没夜工作，就是为了早日赚钱买房子，搬离老爸的“集中营”。没想到今时今日，我居然请了他回来。

朋友买房时，问我应不应该向家里要钱，我坚决反对。我说要自由，就别接受老人家的牺牲。现在我每天都给老爸洗脑，希望他早日发现这个世界的多彩多姿，拿着那笔卖房钱去周游世界玩玩，途中有段邂逅也可以。

当然，姜还是老的辣，老爸看穿我的心思，反过来催促我结婚。他还把那个在老人院工作的小妞介绍给我。老爸说，要想真正的独立，就结婚吧！

看来，未来我还是要在他的“魔掌”下生活。现在只要一听见他的口哨声，我就狼狈地从床上滚下来。可为什么我觉得日子过得越来越有意思了呢？

（摘自《情感读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