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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1-07杨小波

椰城 2013年1期
关键词:老幺乡长老三

■杨小波

二月二,龙抬头。

农历二月初二,多数人认为是个吉日,对于她,却是个忌日。二十年前的这一天,丈夫被埋进土砖窑。

二十年间,她只要一出门,就能望见那口窑。那是一口二十年前的新窑,迄今为止只出过一窑砖,却压死了壮得像牛一样的丈夫。那口窑出的唯一的一窑砖,村里作为补偿砌成了她院中的三间屋墙,在她的心中,也就是把丈夫砌进了墙内。在那窑砖砌成的屋内,她养大了丈夫和她的五个儿子——忠厚全家远。

自从丈夫死后,塌掉半拉窑口的窑就一直立在那里。

她每天都会不由自主地望望那窑,渐渐成为了一种习惯。土窑已看不见土色,早被野草棘棵遮严掩实,村子最胆大的孩子都不敢独自登上那窑。早些年,她一望见那窑,就头晕腿软,心口紧痛,越不想望见却越是瞧见,只要一出门那窑就端端正正地等在那里,像一个人似的坐在那里。她望着那窑,那窑也望着她。望得久了,她觉得那窑就是一个人,就是她的丈夫,就是她五个儿子的亲爹。可她的丈夫、她五个儿子的亲爹却不在那窑里,他在屋后像窑一样的土堆里睡了二十年。

今天,她又走出家门,朝村南望去,却不是望那土窑,是望她的儿子们,每年的这一天,儿子们都要回来。这是忠定下的规矩。

忠是在丈夫去世的头一年腊月结婚成家。依照风俗,过罢正月,忠就该分家单过,二月二,也就是分家的日子。可没想到,这一天,忠没分出去,却把一家之主的丈夫分出单过。当时,兄弟五人四个学生,最小的远只上小学一年级。忠明白,家当然是不能分了,尽管新娶的妻子一直积极怂恿热烈期盼。俗话说:长兄如父。父亲一死,忠首先让已复读两年仍看不出丝毫大学曙光的厚回到家中,全力供养成绩最好的全成为家中唯一的大学生,并且,在以后的岁月中又先后协助母亲操办了四兄弟的结婚成家,这也是忠在村子里引以为荣受人尊敬的缘由,而最令他扬眉吐气的是全已经当上了乡长。

如今,成家立户后的五兄弟各忙前程,聚少分多。厚在离村三里路的集上开着家具店;当着乡长的全自然把家庭安在了县城;家高中毕业后,一直掂着瓦刀盖房子,慢慢也带出一支人马,前年在县城购买了楼房;远两口子结婚后,就远走广州打工。只有忠还在村子里种着母亲和几个弟兄近三十亩的农田,这些年,忠依靠种田也逐渐过上了好日子,新盖了房屋,但用他的话说,跟四个兄弟比起来他只能算是小富。在兄弟们纷纷成家立业走出老屋离开村子后,忠要把母亲接到自己家中,却遭到母亲的反对,她说自己身体还很好,眼下完全可以自理,坚持仍然住在老屋里。忠见拗不过她,就规定兄弟们每人每年给母亲一千元钱作为赡养费,兄弟们都很驯实地遵守着。母亲时常在五兄弟面前讲述忠对家庭的贡献,叹息着忠早些年遭受的辛苦,提醒着无论是谁任何时候也要感恩着忠。兄弟们一直十分敬重忠。

原本按照忠的设计,每年春节,五兄弟都要回到村子跟母亲团聚,其实也这么实行过两年,但庞大家庭成员聚会产生的不便及矛盾也很快显露。忠考虑到家族的长治久安,只好放弃,不过,给母亲拜年还是儿孙辈们少不了的内容与形式,当面也好,电话也罢。在村人眼中,五兄弟和睦团结、蓬勃生机,令人羡慕。当初,忠定下二月二这一天兄弟聚齐是为了祭奠父亲陪伴母亲,渐渐,成为展现这个家庭团结与强盛的日子。尽管这天之后不久的清明节是另一个兄弟团聚的日子,但在忠的心中,清明节相对隆重,是千家万户的庄严,不是独属于他们兄弟的节日。忠依然有着老辈人的观念,他认为只有过了二月二,才算是新的一年真正开始,更重要的是,他格外看重“龙抬头”这句话。

刚出门,就看到倒背着手,嘴上衔棵烟的忠低头慢慢走过来。

“老大,咱把这只鸡捉了,中午还能炖得熟。”

忠看了一眼院中的鸡说:“捉啥鸡呀,家中正包着饺子哩。”

她笑了笑,对忠说:“每次都要在你那里吃饺子。”

“这有啥。二月二,就是吃饺子的日子。老三不是最爱吃饺子么?”忠望了望屋内提高了声,“属我过来的最早哈,都还没回来呀。”说着话,他闪身进了屋,她也跟随着走进来。屋里已摆齐了几把椅子。忠在靠里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来。

“是属你来最早哩,那几个懒货,怕是要到晌午。老大,喝水不?刚烧的。”她显得很高兴,忠虽说也住在村里,但平日很少能和她坐在一起说说话。

听她这么一说,忠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他笑着说:“应当我来最早,我最近嘛。”

她问:“老幺回不来吧?”

“他肯定回不来,在广州哩。老四也打过电话,说是回不来!”

她吃了一惊,没想到家也不回来。

“老四……有啥事情?”

忠没应答,默默地又燃着一棵烟,狠狠地吸着。见到这副神情,她猜忠在生家不回来的气,就说:“老四也真是,能有啥事呀?忙得很?”她看了看忠,“依我说,以后这一天就不要再回来啦。反正过几天就是清明,还是得回来一趟。每次回来,还不是都要吵劳到你……”

忠哼了一声,闷闷地说:“吵劳?那倒不成个事。只怕你是五个儿子,却有六个媳妇!”

她心中一震,早就听到老四的一些风言风语,说家在县城里和一个小女子不清不楚的,原只是半信半疑,今天听忠一说,明白再不会有假。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喃喃地说:“怪不得过年没瞧见老四媳妇。这个老四,真是的……”只听忠低声恨恨地说:“这个狗料子!怕是爹坟上生出了皮树。”当地有个说法,坟上如果生长出皮树,意味着这家后人中要出现败家子狗料子。

一时无语。忠偏头望着屋墙正中悬着的中堂书轴,他还从来未曾仔细瞧视过上面的文字,只见上面墨色大字是:祖宗昭穆神位。左右书有对联:宝鼎呈祥香烟结彩,银台报喜烛焰生花。他记起老屋这副中堂是全考上大学时挂上的,已有十多年了,纸已泛黄,大红底色也呈现出一种乌黑的焦褐,墨色字迹也渐显黯淡。他想:应该把老屋换上一副新的中堂。这时,他听到一阵低沉的摩托车声由远及近。

“回来了。”

在小学数学教学中,创设教学情境是有效的教学方式之一,在整个课堂中,情境教学贯穿始末。合理的教学情境能够充分发挥其教学价值,引导学生更好的学习,就像德国学者所说:一把盐巴放在人们面前,很难直接吞下。但是将其放入到菜中,则会使人品味到美味佳肴。只有将教学情境和教学内容有效结合,才能够发挥作用。但是,在实际教学中,情境创设问题过多,则会给学生带来很大的学习压力,增加学生学习负担。创设问题情境主要目的是挖掘问题,引导学生学习解决问题的方法,如果创设过大,那么就会使教学内容变得复杂,学生很难接受,久而久之,学生会对数学学习失去兴趣,产生厌烦心理,对教学效率产生直接的影响[1]。

她站起来,侧起耳朵望着大门。果然,有人从大门内走进院中,正是推着摩托车的厚,身后却还有一人,竟是全。忠看清楚是全走进院子,就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院中。

“刚还在和咱妈说,应该到了。咋跟老二在一起?”忠掏出烟递给全,全摆手说:“吸我的,我身上有带。”说着从身上掏出一包烟,整个递给忠。忠接过烟,看了看,笑着说:“乡长有的是好烟哩。今天没带车?”

“在集上叫车回去了,坐二哥的摩托车来的。”

“集上离家不才两三里路?打个方向盘不就到了。”

厚已停好摩托车,拎着一包东西走过来笑嘻嘻地说:“不是两三里路的事,是影响。老三要升书记了!”

忠心中一跳,他明白全的心思。全是个很精细的人,平日回到村子,穿衣戴帽不很讲究,散给村人邻居也是很平常的香烟,然而,他有时捎给忠的烟却是农村中极为罕见的。忠曾说笑过,我平常吸的一盒烟恐怕也换不来这烟的一支。全平日不吸烟少饮酒,每次都要给忠捎上一些烟酒,他心里清楚,好烟好酒一旦进了忠的家门,比进了保险箱还要安全,外人是绝对见不到的,忠把它们全孝敬了自己的那张嘴。忠曾在全家中看到全跟一位大领导的合影,照片上的全穿着一件破旧不堪的衣服,忠当时非常吃惊,问咋穿恁破的衣服?全只微笑不语。

全要升书记当然是个喜事,忠清楚乡长和书记虽然级别上平起平坐,但地位却是天壤之别,只是没想到厚竟比自己知道得要早。他不由问道:你咋晓得?”

忠看了看全,全微笑着说:“文件还没正式下,只是谈了一个话。如今这司机倒比当事人还要灵通。”

单看外貌,很容易猜出三人就是亲兄弟。个个墩实粗糙,却又精明细致,不同的是惟有全面皮白净些,架着副眼镜。三人只顾立在院中说着话,一时竟忘了进屋。她端来一盆热水说:“骑车有灰。洗了脸进屋坐,外面还是有些寒气。”厚和全就蹲在院中洗了手脸。

几个人进屋坐定,忠说:“走,到我屋里坐吧,妈也一块过去。正包着饺子哩。”她笑着对忠说:坐一会儿嘛,这才是你们的家哩。再说,你爹还在屋后,不去瞧瞧?”她嘴上这样说,心中也明白,这几年的这一天聚在一起只不过是图个名誉,也就是弟兄们在一起吃顿饺子,吃完饺子后就起身离散各自忙碌,瞧不瞧他爹也无所谓,反正清明节已经快要到来。

全对忠说:“不急,还早着哩,跟妈在一起说说话。只是又要麻烦大嫂包饺子了。”忠笑着说:“瞧你说的见外话,也是想着你……都最爱吃饺子。只是今年,老四跟老幺都回不成,倒显得有些冷清。待会儿吃饭时,咱兄弟整几盅,热闹一下,你又升了书记。”

全说:“莫说咱家有点冷清,村子里还不是一年到头冷冷清清,人都出去打工了。只不过,酒今天是不能喝了,我们中午禁止饮酒。”忠说:“你是书记,谁还管住你喝酒?”全笑着摆手说:“不是书记不书记,酒真是不能喝了。对了,你不说我差点忘了,包里是我给咱妈捎的她爱吃的麻糖片,还给你带了两瓶酒和两条烟。二哥我就不给了,是想着大哥力气活重,解乏。”厚笑着说:“如今,我倒是不稀罕嘴巴上的吃喝了,只不过我却是空手来的。”

她听了这话说:“都是自家兄弟,啥空手不空手的。”忠大声笑着,对厚说:“咱妈说得对,都是亲兄弟,年底那只沙发你还没要钱哩。只是,我作为老大,平时也没啥给你们,倒是老要你们给我。”

几个人就一起笑,扯着闲话,说到家,都沉默着。忠愤恨地说:“老三你说,咋收拾他个混蛋。”

全皱着眉说:“还能把他咋地,揍他一顿?如今这类事也不鲜见,只是可怜了一对儿女。”忠见全这样说话,不觉也泄了怒气。近两年,随着年岁渐老和兄弟们日益富足,作为老大的忠更多时候是听信于当上了乡长的全。

只听厚说:“老幺清明该回来吧?听说前二年他炒股赚了好几万。”全笑了笑说:“是赚了好几万,现在你再去问问,怕是赔了好几万。要不过年为啥不回来哩?”她听到这话,吃惊地说:“呀,外面这钱来去恁快?老幺当真赔了好几万?”全忙说:“没有,我只是瞎说的。老幺精着哩。”忠说:“你大侄子老是吵着想出去打工,我看他也不是上大学的材料,又不愿种田。等考罢学,就让他滚到广州找老幺。”全说:“莫慌叫他去,说不定老幺也快回来了,你没听说金融危机。再说,他一个高中生能去干啥?多少大学生还找不到工作,再孬的大学还是要上一个。”

“金融危机过去了吧,我看也没多大动静,过罢年我的生意比去年还好一些。这不,吃完饭就要去给人送货。”厚捏着一棵烟,只在鼻下闻着,他不敢多吸,怕又要咳嗽。

全说:“那是因为你在水底。你见到大海么?海面上狂风大浪,水底下波澜不惊。”

忠笑着说:“还是老农民好,啥危机也危机不到我们头上来的。”自从坐下后,忠就一刻没闲,正烟头对着烟屁股吸着接力赛,刚才拆开的烟盒已显出空白。眼见忠唇上的烟头又要烧嘴,全忍不住说:“大哥,烟还是要少抽一点。”

她听了,也对着忠说:“兄弟五个就你最像你爹,能吃烟。你就不能少吃点,遇到好烟就不要命,跟烧劈材一样。要不吃烟,你一年也能省不少钱。瞧,老三当这些年乡长,不管啥烟都还是不吃。”忠听了嘿嘿一笑,扔下烟头,对全说:“也是的,我吸烟的没好烟吸,你不吸烟却有好烟。”全哈哈一笑说:“我哪有什么好烟?这是专门给你买的,也不算是好烟。”

见三个儿子谈说高兴,她喜滋滋地说:“老三,你回来的少,听说过没,去年腊月,镇上养老院中一对老五保还结了婚。县长都来过,还上了电视哩。”全点点头:“嗯,我也听说过,老了能找个伴,是个好事。”看到她的神情,全不由心里一动。

“好啥呀?恁大把年纪,到底说出去也不成个样子。好在他们是五保,要是有儿有女的人,儿女还不羞恼死了?”忠说。

听到忠的话,她显然一愣,半晌,她瞅着全说:“老三,那养老院里住着的全是无儿无女的老五保?”全看看忠和厚,想了想说:“也不全是,也有……”

“可不是?全都是无儿无女的老五保。有儿女的谁去养老院,不是让人指脊梁骨?”厚说着,“哧”划着一根火柴,把在鼻下闻了半天的那棵烟点燃。

“我想住养老院。”她突然说,眼光从忠看到厚,最后落在全的脸上。

三个人没提防她说出这句话,都吓了一跳。忠说:“住养老院,为啥?”全连忙转头看看老屋的房子,并没见到透风漏雨的地方,只疑心是不是受了大嫂言语上的苛刻。

她笑了笑,说:“你们都是孝顺子,对我很好,谁也莫瞎想。是我想去养老院,只是我一个人有些孤单。村上原来还有几个老人,如今死的死了,搬走的搬走,一年到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像是考虑已久。

忠说:“叫你在我屋里住,你又不愿意。你儿子一大群,哪个也不比别人短矮,你去住养老院,不叫人笑话?再说,养老院能住么?那里都住着啥人?都是无儿无女的老五保。”厚也说:“是不能去住,我们再不孝,也是你儿子,终要比外人贴心些吧。你要是怕孤单,到我家去住着,我那里整天人来人往,热闹。”

她不说话,只是看着全,几个人都在看着全。全看着妈,发觉她似乎瘦了,想想她二十年来一个人真是很不容易,在内心他并不反对妈去养老院。全清楚,如果自己赞成妈去养老院,忠和厚是不会同他争执的,自从当上乡长后,兄弟们是很在意他的话语,但是……自己能有今天,多亏了两个哥哥,任何时候任何地位,都应感激他们,依顺他们。

他说:“妈,你要是怕孤单,到县城去住吧,也好去说说老四。”忠和厚齐声说:“对,是要好好说说老四,别不照日子过。”

一只鸡跳上停在院中厚的摩托车上,厚见到了,站起来出去撵鸡。鸡受到惊吓,咯嗒咯嗒叫着,展翅咣当当撞翻车下的脸盆。

全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忠打个呵欠说:“不早了,过去吃饺子吧。”

大家站起来,关上门,说着话,走出院子,抬眼正看到那口窑,都不再说话。

不觉进到忠的家门,正好饺子包完。全看到只有大嫂一个人在忙碌,说:“我们应该早点过来帮忙。”大嫂笑着说:“哪用着又沾你们一手面?正好要去喊,你们就过来了。”

很快,几大碗饺子端到桌上。忠坚持再炒几个菜,并拧开一瓶酒,连声说:“二月二就是要吃饺子,吃饺子得喝酒呀。饺子酒,越喝越有,咋能不喝酒哩?老三,又当上了书记,多好的事呀!快接住酒杯。”全认真地说:“中午真的不能喝。”她也说:“老三不能喝就算了。”

瞅着忠还要劝酒,全说:“大哥,中午真是不让喝。你知道为啥我能当书记?是因为有个书记工作日中午喝酒,被撤职了。”

忠一愣,咧嘴笑了笑说:“真的呀?看来,你这书记当得还不如老农民自在哩,我是啥时想喝就啥时喝,啥时想醉就啥时醉。老二,来,老三不能喝,咱弟兄俩喝。”

全想了想说:“对了,有可能我要到咱乡来……养老院好像在乡党委隔壁……嗯,还有个事,村里那窑要扒掉了,不允许再烧粘土砖了,所有小土窑都得扒掉。”

她听到了,心中一颤,愣愣地想着土窑扒掉后的模样。

忠端着酒杯,看看全,又看着她,说:“养老院是在乡党委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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