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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面钱理群之叹

2013-11-04访谈者陈辉

湖南文学 2013年5期
关键词:陈辉信仰道德

■访谈者:陈辉

被访者:北村

我们的大学……正在培养一大批“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他们高智商,世俗,老道,善于表演,懂得配合,更善于利用体制达到自己的目的。这种人一旦掌握权力,比一般的贪官污吏危害更大。我们的教育体制,正在培养大批这样的“有毒的罂粟花”。

近日,著名学者钱理群先生的一番话在网上引来激烈争论,赞成者称“爱之深,故责之切”,反对者则认为失于偏激。

忽略具体措辞的因素,可以看到,钱老表达了对教育去价值观化的深刻忧虑,如果教育不再以塑造健康人格为己任,仅仅满足于知识的传递,成为制造文凭的工厂,那么,这注定会为明天留下隐患。

必须警惕无信仰、无操守、无底线的黑暗意识的弥漫,当它披着多元化的伪装,高唱道德相对主义的赞歌时,总有人要站出来,为我们所珍视的一切而发声,而辩护。

然而,该如何捍卫我们的底线,如何修复正在沦陷的信仰能力,如何让年轻人明白信仰的价值……所有这些问题,正在拷问着每一个不回避、不放弃的中国人,为深入这一话题,本刊记者专访了作家北村。

不能仅让教育担责

陈辉:

钱老的一席话振聋发聩,但说的其实是个老问题,可为什么一直没解决呢?

北村:

因为这不仅仅是教育问题,更是文化问题。这可以追溯“五四运动”时期,传统文化遭遇了巨大冲击,但结果是抛弃,而非扬弃。我们采用了一套外来的标准来评判传统的一切,造成传承中断。不否认,“五四运动”高举起了理性主义的大旗,但西方的理性主义是诞生在宗教传统的背景之下,失去了这个背景,就很难对其加以考量。所以我们植入的理性主义忽略了欧陆哲学对自身历史的反思与批判,于是,我们走向了积极自由,而非消极自由。

以后的“大革命”时期,依然无暇对传统文化进行重新梳理,依然在用外来标准支撑国民精神,到“文革”时,对传统的破坏更是达到了高峰。上世纪八十年代本有重建机会,但伴随着上世纪九十年代经济的迅猛发展,许多问题又被忽略了,甚至艺术、学术、知识分子等,也被裹挟到经济大潮中。

陈辉:

您说上世纪九十年代许多问题被忽略,依据在哪里?

北村:

这有很多表征,比如九十年代前,大学留校的多是最好的学生,后来一度是成绩最差的学生才留校。有些问题不能完全怪孩子,因为他们失去了坐标,书是阅读的坐标,老师是榜样的坐标,如果这些都模糊了,孩子们又能怎么办呢?

北村:

扁平化的人容易被挟制。

如何重建坐标

陈辉:

其实我们的中小学教育中一直都有品德方面的课程,如何提高它们的教学效果?

北村:

设置这些课的出发点是好的,但应更多参考国外的先进教育经验。许多国家的道德品德课并不多,而是通过信仰、历史、人文、哲学等等课程,引导孩子们向前人学习,在有价值系统引导的传统中,得到对现实生活的感悟。此外,国外一些相关课程有社工劳动的内容,必须完成社区服务多少小时,才能毕业,在这个过程中,孩子能学到很多精神品质的东西,这是一个主动的过程,如果仅仅是课堂灌输,恐怕效果不会太好。

陈辉:

许多中国学校也有社会实践课,可为什么一些孩子觉得收获不大?

北村:

关键在于社会与教育不能脱节,两者的价值取向应该一致。如果全民都只想赚钱,只要求孩子们学习道德,这就不可能成功,因为两者是不同道上跑的车,根本统一不到一起去。要想重建孩子们的价值坐标,一个社会也要有基本的价值坐标,这就是不应把物质追求、经济发展看成是唯一的目的,要把精神价值放到第一位,这样才能自然而然地树立起榜样,而不是人造一个速成榜样。

不能走两个极端

陈辉:

您说的都是常识,可如何贯彻呢?

北村:

关键是不能走两个极端,一会儿把人的精神看得高高在上,完全无视物质的存在,一会儿又只看重物质,完全忽视精神的存在。漂移来漂移去,其实都是在用一元化的视角看问题,在道德上,如果只有一个标准答案,那是很可怕的,是道德暴政。

陈辉:

那么,多元化是不是能避免道德暴政呢?

北村:

不是。只强调多元化,忽视了统一的内在力量,那么,多元化成了唯一的价值,它就会成为新的道德暴政,可问题是,多元化是无法取得共识的,一个社会可能因此而分裂。要避免这种风险,还是要依靠信仰。

信仰依然重要

陈辉:

为什么要依靠信仰?

北村:

这就像一棵树,我们完全可以人工仿制它,可做得再像,仿制品依然没有生命。信仰并不是说要思想统一,而是要坚守自然共识,坚持生命的灵性的一面。真实的树,每片叶子都是不同的,所以信仰并不意味着统一思想,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观点,有信仰才能尊重多元,才能真正实现多元。相反,倒是人工仿制的树,它的叶子往往是一样的。

陈辉:

可不可以这样理解,即多元化也分两种,即有序的多元化和无序的多元化?

北村:

是这样的。一个社会应有底线的坚持,应有对绝对价值的尊重,这个绝对价值就是最大公约数。对此,我们必须坚信,而坚信它甚至比理解它更重要。如果一个社会没有建立起这样的基本信心,就会人人陷入恐惧状态中,变成无生命、单一的个体。

警惕从理性滑向非理性

陈辉:

陷入恐惧状态,人在选择时就会变得更现实,这不是彰显了理性精神吗?

北村:

如果没有信仰的保护,理性很可能会崩溃,转而滑向非理性。以“二战”时的德国为例,一个公认的理性民族居然走向迷狂,集体被野心家挟持,这是一个深刻的教训。在西方历史上,希腊文明与基督教文明交替推动,两者在碰撞与融合中形成了逻辑,这两条发展脉络是同样重要的,既要看到重视理性的希腊文明传统,也要看到重视信仰的基督教文明传统。理性很重要,但理性不是价值观的基础,正义、公正、爱、生死等才是价值观的基础,而失去了这个基础,一个社会就不可能达成共识。

陈辉:

今天很多网友认为自己很有理性,不可能被挟制,事实真的如此吗?

北村:

其实可以看看网上那些粉丝的言行,他们在本质上和当年德国青年并无不同。要避免被挟制,需要灵性、理性、知识三方面都有所积累,否则就是扁平化的人,很容易被感性所主宰,那么,你有什么能力来对抗偶像的挟制呢?

多读点西方文学

陈辉:

要避免被挟制,就需要自我训练、自我提升,可今天年轻人不喜欢阅读经典,更偏重通俗阅读,他们感到很奇怪,国外小说故事性那么差,怎么还是经典呢?

北村:

人类的思考必须有一个基本的支点,如果你不知道一尺是多长,你就不可能知道五六尺是多长,西方的经典小说始终围绕在这个基本的支点展开,即人为什么而活?我和石头有什么区别?生命的意义在哪里?等等。如果你是一块石头,你就不需要负责,人们也不应该责备你,但人不是石头,你必须回答有关存在的种种问题。

至于中国小说,源于勾栏瓦肆,重视讲故事,偏重人物的外在命运。如果抽离了人物与命运,就成了空壳,而西方小说抽离了这两点,它的追问依然存在。

从传统上看,儒家重视道德教训,很少追问生命与信仰之类的问题,而道家对此思考更多,这就产生了情感与精神之间的差别。中国文学更偏重情感,比如李白,我们说他豪迈、潇洒,因为他的名篇表现的都是情感问题,不涉及精神问题,而他许多不成名的篇章,倒是触及了精神问题,可读者们又不太关注。

关注情感问题,是以人为主体,而关注精神问题,就要以存在为主体。我并不崇洋媚外,但要形成后者的思考方式,应该多看一些西方文学作品,慢慢去培养。

今天我们怎样做家长

陈辉:

孩子们精神生活日趋扁平,与家长有关,这一代家长很关注孩子,更愿意投入,对孩子寄托了很高的期望,可为什么效果不佳呢?

北村:

作为家长,首先要理清你和孩子之间是什么关系,不要说父子关系、母子关系等,那是遗传关系,太简单,不需要思考。许多中国家长自身价值观就有问题,他们又怎么可能修复孩子的缺陷呢?对于有信仰的人来说,孩子一旦脱离母体,他就有了自由意志,就有了独立的生命属性,在造物主的眼睛中,家长与孩子是托付关系,而不能将孩子看成是私有财产。世界各国文化都重视孝顺,但很少会赞同“割肉疗亲”这样的极端行为,因为这伤害了孩子的自由意志。

陈辉:

换言之,应尊重孩子的自由?

北村:

是的,只有给予自由,双方才能统一在共同的价值背景中,比如正义、宽容、爱、尊重等,在普世价值面前,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并不因父子关系而改变。只有自由、充分发展的个性,才能真正去理解这些价值。所以,家长不仅要给孩子做对的自由,还要给他做错的自由,这两个自由同样重要,只有将它们都给予孩子,赏罚才有意义,

靠信仰生活超越自我

陈辉:

回望上世纪八十年代,当时的年轻人从封闭的背景中走出来,很多人也处于蒙昧状态,但那时的大学教育让很多人彻底启蒙,相比之下,今天大学的启蒙作用正在弱化,这也是钱老大声疾呼的原因之一吧,对当下的年轻人来说,应该怎样主动地自我觉醒?

北村:

对于年轻人的成长来说,有几个关键要素,即学校、社会、家庭和阅读。其中一点或几点出问题不可怕,家庭出问题,学校可以补救,学校出问题,社会可以补救,就像《悲惨世界》中的冉·阿让,虽然处处碰壁,但他的灵魂最终在教堂中得到了救赎,可见,四点中的任何一点是健康的,年轻人都有可能走出来,但千万不能都出问题,否则后果将是灾难性的。

陈辉:

怎样才能保证不都出问题呢?

北村:

不论是学校、社会、家庭和阅读,最终都要靠信仰来维系,有信仰生活的社会,对这些因素会有所制约,所以,单从几方面入手不够,还要夯实信仰基础,如果一个社会中,商人只想赚钱,艺术家只想搞怪,运动员只想金牌,这就太单一、具体了,很容易崩溃。孩子是无法选择的,他们只能根据既有的空间来成长,关键要看成年人付出多少努力。

担起自己的职分

陈辉:

作为成年人,应该如何去努力?

北村:

从历史的角度看,只有价值观强大的民族才能真正走向强盛,古罗马靠军事获得了巨大的版图,可仅仅因为缺乏宽容精神,很快便分崩离析,一个小的裂口让一切都化为乌有,这是历史给我们的教训。在中国古代,读书人没有受西方理性主义的熏陶,却已经具备了家国情怀、责任感等观念,王国维因传统的肢解与崩溃,甚至不惜自沉。我去婺源的一个小山村,旧石碑上还刻着当年的乡规民约,正是这些,延续着中华文明的血脉。在现代社会中,价值可以多元,但决不能丧失信仰的能力,否则就不是一个有坚守的民族,就不会拥有凝聚力。

陈辉:

古代有士大夫阶层、乡绅阶层,今天已经没有了,那么,谁来传承精神价值呢?

北村:

我们正处于道德转型时期,需要进一步开放,在今天,不是哪个阶层承担应该起责任,而是大家都要承担,每个阶层都要担起自己的职分。今天网民对“公知”评价不高,觉得“公知”们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教化自己,有些高人一等,其实有所误会。《圣经》中有这样的故事,上帝想传话于人类,就让驴开口说人话,其实,“公知”和这头驴的社会价值完全等同,无非是传播真理、真相的工具罢了,谁比谁更高呢?社会如百足之虫,争论哪只脚先迈步,没有什么意义,只要有一只脚在走,那么整个也就走起来了,所以,关键在行动,不要再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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