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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衡水书院教育

2013-10-30吴洪成刘长宽

衡水学院学报 2013年5期
关键词:董子衡水书院

吴洪成,刘长宽

(河北大学 教育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2)

书院这一独具特色的文教机构肇始于唐代(618-907年)官方的藏书、修书活动。据《新唐书》卷47《百官志》记载:集贤殿书院“有学士、直学士、侍读学士、修撰官掌刊辑经籍。凡图书遗逸,贤才隐滞,则承旨以求之。谋虑可施于时,著述可行于世者,考其学术以闻。凡承旨撰集文章,校理经籍,月终则进课于内,岁终则考最于外”[1]。这里所称的书院是兼具某些信息传播职能的图书搜集、整理与收藏机构,教学职能不多。唐代也有一些学者个人读书或研讨学问的场所被称作“书院”,其中虽有极少数书院已有讲学活动,具有社会教育功能,但作为书院来说在制度上仍处于萌芽时期。五代十国(907-960年)时,南唐境内已有几所书院[2]。书院在宋代(960-1279年)成型并进而形成定制。元代(1206-1368年)时书院在曲折中朝官学化嬗变。明(1368-1644年)、清(1616-1911年)两朝书院历经两次大的调整、震荡,走向与官学教育差距缩小的制度化定型。作为一种文化教育组织,书院对古代社会文化、风俗的形成以及传统教育和藏书等事业的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当前,学术界对书院教育研究正从全国整体、宏观的设计转向区域、个案的微观思考。衡水处于河北省东南部,在区域布局上有独特地位,正处在蓄势待发、昂扬崛起的新时期。系统整理、探讨衡水书院,明了其发展渊源、脉络和历史归宿,理清这一重要教育机构在历史上所起的重要作用及其与官学体系和社会思潮的关系,对于稳步开发和保护衡水书院文化,促进衡水区域社会进步,尤其是文化产业的开发及经济民生的提升有一定现实意义。

一、古代衡水书院发展概述

当代书院史专家邓洪波先生所著的《中国书院史》(上海东方出版中心2004年版)中统计,唐朝共有地方书院49 所,河北有3 所书院名列其中。这说明当时河北书院文化教育在全国占有一席之地。两宋时期,书院形成定制,创办者或官府或私人,聘请才高德厚者讲学其间,采用个别钻研、相互问答、聚众讲解等相结合的教学方式,以研习儒家经籍为主。宋时有“四大书院”和“六大书院”之说,却无一分布于河北。经历辽、宋、夏、金、元的剧烈社会矛盾与冲突,全国重新统一,文教中心北移,元代河北书院日见勃兴。明清河北书院更盛,大有取代官学之势;但学术思想减弱,官学化程度加深,裁量时事的锐气衰亡,书院多成科举附庸。20 世纪初叶书院改制为新式学堂的完成,标志着从唐永昌元年(689年)的张说书院开始的河北书院历经1 200 多年发展,终于走到历史尽头。

衡水地处河北东南部,地处古冀州核心,至今有5 000 多年文明史。《尚书·禹贡》将冀州列为天下九州之首,是华夏民族主要活动区域之一,亦为华夏文明主要发祥地之一,自古即是燕赵文化、齐鲁文化和中原文化的交汇之地,厚重的历史文化积淀史不绝书[3]。西汉思想家、教育家广川人董仲舒(前179-前104年)建言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其学术思想影响了自汉以后封建社会思想文化的发展方向。直到清光绪二十三年(1898年)河北东部沧州市南皮县的大思想家张之洞撰述《劝学篇》中系统阐述“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教育方针政策,才正式确立中国近代教育的思想灵魂及价值取向。唐朝时,武强县刘智海藏书甚丰,刘焯(今冀州市人)等投其门下,苦读数载,成为著名经学家。刘焯曾任州博士,举秀才,射策甲科,著有《稽极》《历书》《五经述义》等。晚年于乡里专以教授著述为务,前来受业者不可胜数。唐太宗为鞭策士子习儒,命刘焯得意门生孔颖达(574-648年,经学家、衡水人)撰《五经正义》,作为学校教材和科举考试的主要依据[4]。五代至宋初著名文学家、史学家、政治家李昉(925-996年),字明远,衡水深州(今属河北饶阳县)人,后汉(947-950年)乾佑进士,为秘书郎,改右拾遗,集贤殿修撰。后周显德(954-960年)中期,擢主客员外郎、知制诰、集贤殿直学士,加使馆修撰、判馆事,迁屯田郎中、翰林学士。宋初,加书舍人,参与薛居正修《五代史》。太宗即位,加户部侍郎,受诏与扈蒙、李穆、郭贽、宋白同修《太祖实录》。迁工部尚书兼承旨,改文明殿学士、参知政事。未几,拜平章事,兼修国史[5]。由他主持编纂了《太平御览》《太平广记》《文苑英华》等几部经典类书。尤为引人瞩目的是在宋代河北可考的5 所书院(李国钧主编的《中国书院史》和邓洪波著《中国书院史》均记载3 所)中,就有2 所(元氏封龙书院、元氏中溪书院)为李昉所建[6]10-12。正是这些丰厚的历史文化资源,促成了衡水书院的产生、发展和成熟,而书院的建立和运行也转而进一步促进了文化的稳步发展。

资料显示,衡水地区书院的最早记录是元代至正年间(1341-1368年)的广川董子祠书院(一称“董子书院”)[6]34。衡水所处的燕赵大地恰逢南方诸省书院初步繁盛的两宋时期,因特殊区位而未能实现同步发展,在全国一直居于中等偏下的追赶状态。具体到衡水来说,自唐朝以降,除南宋及明初以外,长期处于各封建王朝统治的中心地带,经济、教育和文化始终走在全国前列。封建王朝的兴衰更替、不同民族文化的交汇融合、官学体制的相对完善、政治中心的强大权威辐射和农耕文化的根深蒂固等多种复杂因素盘根错节,背离了自唐宋发展而来的传统书院自发地追寻依山傍水、远离政治中心的风景胜地之倾向。所有这些因素导致衡水地区书院的发展,不管是数量上还是质量上,都滞后于南方书院发达省区,如江浙赣闽湘川等区域;甚至与相邻同列太行山脉东麓的石家庄、保定、邢台相比也逊色不少,如表1 所示。

表1 河北书院分地市统计表

由表1 可知,河北书院发端于唐朝的保定和石家庄地区,至宋时龙岗书院的创建使邢台加入拥有书院地区行列。但无论从数量还是从分布来说,自元朝以后,衡水与全省书院教育强市相比仍有一定差距。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除早期书院多肇始于远离封建皇威辐射、喜择依山傍水之风景胜地外,自唐中期以后历五代十国、两宋、金、辽时期,衡水处于中原封建王朝与地方军阀势力及北方少数民族政权的激烈冲突和拉锯的核心地带,且没有任何自然屏障可据守。当南北分裂、战火频仍、蝗灾连连、黄河泛滥、民生疲敝之时,文教事业的发展及书院的生成及发达缺乏必备的宽松氛围和外部支撑。元朝建立后,全国重新统一,河北及衡水地区区域政治相对稳定,理学北传、文教中心北移,少数民族统治者实施了向北方地区倾斜的科举选才制度,再加之采取了保护和提倡书院发展的文教政策,衡水地区终于设立了书院。在明清两朝,尤其是明朝嘉靖(1522-1566年)、万历年间(1573-1619年)和清朝雍正、乾隆年间(1723-1795年),衡水地区书院与全国、全省书院发展态势同步,数量始终位居河北中上游,稳居河北书院发展第二集团。衡水自元至清书院的具体情况及衡水书院的分县市分布,如表2、表3 所示。

表2 元明清衡水书院统计表

续表2 元明清衡水书院统计表

表3 衡水书院分县市统计表

由以上表格,可以总结出衡水书院发展的几个特点:

第一,起步较晚,但发展较为迅速。衡水书院发端于元朝末叶至正年间(1341-1368年),比唐末五代张说、李昉等人创办河北第一批书院滞后400年以上;但自从景州董子祠书院建立后,衡水书院呈现快速发展态势,以后各朝拥有书院数量均比以前所有朝代的总和还多。至清末民初书院改制前夕,衡水居于书院发展较早且较为集中的第一方阵(保定、石家庄、邯郸、邢台)之后,处于河北各地市书院发展第二方阵(衡水、沧州、张家口)的排头兵位置,并遥遥领先于书院发展较为落后第三方阵中的秦皇岛、廊坊、唐山、承德4市。

第二,书院兴衰与政治治乱和社会大环境形成正相关关系。元世祖至元十六年(1279年),元灭南宋,统一全国。河北书院的发展始达初盛,除北部承德、唐山、秦皇岛尚无书院分布外,张家口、廊坊、沧州及衡水皆已有书院建立,且全省书院数量接近唐宋两朝本地书院之和的3 倍。在元代河北书院初盛的大背景下,衡水终于有了自己第一所书院,由河间路总管王思诚奉令所建的广川董子祠书院。由此可见,河北书院在元代的初盛及衡水于元朝出现书院设置,实与社会政治有莫大之关联。有书院史家指出,南宋、明朝中叶之后和清乾隆朝是中国古代书院发展史上的三个发展高潮时期[7]。衡水地区书院的发展可为此说添一有力证明。

第三,多由官办,延续性不强。衡水第一所书院景州董子祠书院即为时任官员所建。又据上述数据,在27 所书院当中,官办书院17 所,私办书院3 所,未知创办者书院7 所,三者占比分别为63.0 %,11.1 %和25.9 %,官方力量明显优于民间力量。即便将未被官方文献收录即未明确创办人的书院归入民办书院的行列,民办书院占比仍不足书院总量的4 成,加之官方书院财力较民办书院优势明显,民办书院实不足与官办书院相抗衡。由于官办书院的创办者升迁、对书院主观喜好及临近的保定、石家庄、邢台等地区书院的相对发达等原因,衡水地区的书院延续性较差,有影响力的书院较少。但也不乏声名较著者,如汉代大儒董仲舒故里的董子祠书院、冀州信都书院、枣强敬义书院等,而这些书院皆属官办。

第四,书院多分布于州、县城中心或其临近地段。封建社会后期书院设置地理分布倾向受到官学化影响,远离尘嚣的书院虽清静有余,但不便于日常管理和控制。顺应书院逐渐向城镇靠拢的趋势,衡水的书院多建立在州、县城中。如深州文瑞书院,“清乾隆十八年(1753年)知州尹侃建于城西”[8]6;再如,清代乾隆年间(1736-1795年)建立的衡水桃城书院,便地处衡水城内东街城隍庙西边[9]。城镇作为基层社会一方政教中心,必然对位于其中的书院发展大有裨益。当然,书院作为一种独特的私学体系,其对清幽素雅和山水自然的天然倾向从未忘却和停止。比如,乾隆二十三年(1758年)武强萃升书院筹地重建于县署以西,就是因为原址临近嘈杂的市场,因避其扰攘才易地改建的。

第五,除阜城县以外,各区县均有书院设置记录,但分布极不平衡。如表3 中所显示,拥有7 所书院的枣强县与书院分布较少的武邑、武强、故城、景县、饶阳、安平和阜城7 县拥有书院之和(共8 所)相当。书院分布较多的枣强县、冀州市、衡水市和深州市,均位于现在临近书院发展程度较高的邢台市和石家庄市的衡水地区西南部和西部。另外,一条滏阳河将4 县市从西南向东北联系起来;其中,衡水地区书院密度最高的枣强县、冀州市和衡水市3 地的地理中心,正是华北平原第二大淡水湖——衡水湖。可见,“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之古训,在书院这一深具传统中国儒家“天人合一”和“得天下英才而育之”特色的教育机构中已然得到鲜明体现。

二、古代衡水著名书院举要

自元末衡水设立第一所书院后,历明至清共产生近30 所书院。尽管这一数量较之于如江浙湖广等书院发达地区实不足道,但自产生之日起,衡水书院便以其迥异于地方官学和私学的独特之处对本地区的教育文化产生广泛而深远的影响。现择景县董子祠书院、枣强敬义书院和冀州信都书院等几所书院加以介绍,以起到以个体样本推及一般的统计测评意义。其实,这正应了古代成语典故的“管中窥豹”“一叶知秋”或“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寓意。

(一) 景县董子(祠)书院与广川书院

在景县历史上有两所书院:一为设立于汉代大儒董仲舒故里的董子祠书院,另一为建于景州州治南门外的广川书院。在景县历史上亦建有董子祠两所,一在景州州治所在,一在广川大董故庄。

元至正年间(1341-1368年),河间路总管王思诚(在其治下还于今沧州河间建有毛公书院)奉令于广川镇董仲舒乡祠修建书院,由于是为了纪念董仲舒而创办的,故名“董子祠书院”。《河北省志》“河北历代书院一览表”名“董子书院”。 这也是有依据的,据史料记载:“董子书院……即汉董仲舒乡祠。元至正中,总管王思诚奏建,今置学宫东隅[8]15。”为避免与明代沧州泊头县的董子书院发生混淆,此处仍称为“董子祠书院”。元末,社会动荡,书院废弛。明正德年间(1560-1521年),巡按卢雍、景州知州徐政俾重建。其中建堂三间,以供奉董子像;堂之两侧各有斋一座,并筑围墙以护卫之。明嘉靖二十五年(1546年)邑监生冯时选再建董子祠,并置书院膏火田17 亩。明熹宗天启五年(1625年)七八月间,先后下诏毁首善书院和包括东林书院在内的天下所有讲学书院,董子祠书院遂毁,但董子祠尚存。明末清初的战争剧变中,又遭毁灭。自此,董子故里之董子(祠)书院不复存在。而在县城之董子祠方面,清康熙年间,知州周钺又在景州城东购买土地,使之得到重建,并请康熙皇帝题写“阐道醇儒”之额,这样州治之董子祠又恢复到元时的规模。清同治十三年(1874年)知州宋彭寿于州城南门外购地建广川书院,书院共设堂40 间,并于北院设义学12 间,以作童蒙讲学之所,终因经费无着,未能聘师讲学。有书院之名,却未能完复其实。

董仲舒年轻时好学不倦,专攻《春秋公羊传》,为今文经学大师。汉景帝时(前156-前139年)任儒学博士官。汉武帝时(前140-前87年)举贤良文学之士,董仲舒对策取得第一,后任江都相和胶西王相。董仲舒晚年还乡,专门著述讲学,“下帷讲诵”“弟子传以久次相授业”,即在幕后讲诵,由进学程度高的学生对程度低的学生进行传授,以提高教学效率。此种教学方法在18 世纪之后的欧洲惯称为“贝尔—兰卡斯特导生制”。其哲学理论以及独尊儒术、兴太学、重选举、广教化的教育方案以及道德教育与教学思想,影响了汉武帝的政治调整方略与汉代的学术思想及文化教育,并为后代封建统治者们所遵循。

董子祠书院所在地究竟在何处,《中国书院辞典》和《河北省志》中的记载不同,前者记为“河北河间”,而后者记为“河北景州”。依照《汉书》中的记载,河间府有广川县,今景县旧属河间府。由此可见两者的记载无大分歧。董仲舒是广川人,无异议,但究竟广川属于哪儿却有不同说法。一些重要文献中提到董仲舒都只说其为广川人。如《史记·儒林列传》言:“董仲舒,广川人也。”班固《汉书·董仲舒传》载:“董仲舒广川人也。”当时,由于广川比较繁荣而且有名,所以他们直接称董仲舒为广川人,而未加县或府,为今人研究带来疑问。古今地名辖区变迁之大,可见一斑!

魏文华在2000年出版的《儒学大师董仲舒》中对董仲舒的故里有过分析,可进一步丰富我们的认识,并印证上述判断[10]。今景县城西3 里有周亚夫墓。据史籍载,西汉文帝时(前179-前155年)封周亚夫为条侯,景县在当时为条国地。条国系商朝后期“殷民六族”条氏的封地。春秋时,景县为晋之条地。战国时属赵,秦时属巨鹿郡。西汉时分置脩县与修市县,当时脩县位于今景县中部,属信都国或广川国,西南境与广川县为邻。广川为县时,辖今景县西南部与枣强东北部;广川为国时,辖今景县、武邑以南,南宫、故城以北,滏阳河西岸以东和今山东省德州市一部。枣强于汉朝置县,属清河郡。北齐天宝七年(556年),广川县划入枣强,广川镇也划归枣强县治。元朝初年,广川镇改属景州脩县,明朝洪武时脩县并入州治,民国初景州改为景县。以上推断现景县广川镇就是《史记》《汉书》所记载的广川。

(二) 枣强县敬义书院及其他几所书院

清同治八年(1869年),知县张士铨始置宅基于县西街,同治十三年(1874年),知县方宗诚始创建斋房,置地932 亩,作为书院经费。书院前置义学,延师以课寒士,中为讲堂,后为延院长讲学之所,东西为斋房,平时诸生肄业其中。书院内有董子祠,讲堂大书董仲舒“正谊明道”之训,每岁课士时诸生拜董子祠堂。又因县无考棚,每岁科县试,张席棚于县署仪门之内,大寒盛暑,风日雪雨,士子苦之。因劝员外郎李咸临、贡生李执玉等,以书院西宅基一所,捐归书院。于是基址宏敞,增修屋宇,永为岁科县试之考棚。又县旧有太公祠,以《史记》云“太公困于棘津”,枣强古棘津地,祠久毁,每岁春秋二祭,有司张席棚于野祭之。方宗诚拟每岁改祠为太公讲堂,以劝勉诸生:“无徒囿于世俗科举之陋,而必以太公董子之所以教者为师,蕴之为德行,行之为事业[11]947-948。”

创建敬义书院记[11]948-949(节选)

清同治十三年(1874年)方宗诚

枣强……名屡更,遂与广川相杂,故今犹称古广川云。……司马迁《史记·游侠列传》谓:“吕尚困于棘津。”……今县旧有太公祠,盖用《史记集解》之说。……夫太公之果尝困于此,事远难稽,即董子之生果为今枣强境与否,亦未可定。然人心秉彝好德之良,与学者慕古希贤希圣之怀,有非口舌之所能夺者,是固可以置而不辨也。

县故有大原书院,近董子祠。……太公祠亦久圮,春秋有司设席棚城外致祭。书院旷废已三百年,学之不讲盖亦久矣。……予谓太公于古,实为闻道之圣人,其告武王以丹书之言曰:“敬胜怠者吉,怠胜敬者灭。义胜欲者从,欲胜义者凶。”……孔子作《易》,传曰:“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敬义立而德不孤。”其言与尧、舜、禹、汤同揆,而实则太公已先发之矣。是以孟子历叙道统,于太公望称为见而知之。推重如此,诚百世之师也。……当汉武帝时,功利横流,学术淆杂,而董子独抱仁义、礼乐、道德为学。……其旨与太公所以告武王者无以异也。故刘向称其有王佐之才,虽伊、吕无以加。……学不可不知道,而求道不可以不得其要也!且夫古之圣贤亦人也,予亦人也,所贵乎慕古之人者,求其所以为古人者而师之也。诵古人之言,行古人之行,则予亦古人而已矣。岂徒扳引古人以为州里之荣哉!

同治十年,予来宰枣强,构讲舍五间于署之西偏,立学规以课士。又二年,得前邑令张君所购宅基一区,在董子祠前。爰筹资创建书院讲堂,因取太公所述丹书之言,名之曰“敬义书院”。而讲堂则大书董子正谊明道之训,以为诸生观感之资。诚以之数言也,乃大道之要,而学之所当法守者也。每岁课士时,率诸生拜董子之堂。而春秋太公之祀,亦即于讲堂设位行礼,以革除野祭之非。愿诸生肄业其中,无徒囿于世俗科举之陋,而必以太公、董子之所以教者为师,蕴之为德行,行之为事业,庶无负区区创建之意也夫。同治十三年冬。

明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的大原书院,是为枣强书院创设之始。书院由知县罗廷唯创办,院址在县署西侧,在明万历年间 “东林党案”引发的禁毁书院风潮中被毁。清顺治十七年(1660年),知县何之图创办砺泽书院,院址在县城西南20 里之通明宫内,由当地乡绅管理,后改为义学。清乾隆四十七年(1782年),工部制造库郎中步登廷年高归故里后,创办嘉会书院,院址在县城西南15 里之大金村。几所书院中,嘉会书院办学达百年,学生有来自百里之外者。据《枣强县志》记载,自清末至1936年枣强籍学生入大学本、专科学生中,相当一部分学生是幼年、少年时期在私塾、书院就读后进入专科以上学校甚至留学日本、美国继续深造的,而嘉会书院所在的大金村入大学和出国留学的人数都位居全县之冠[12]669。由是观之,书院对一地文教事业宏昌之直接而莫大的作用。而这样一所执全县教育之牛耳至少近30年的学校,竟不在一县政教之核心。因此,可以得出这样的推论:即便是在传统书院整体式微而没落的时代,书院在育人养才方面仍然不失其积极影响。当前一些理想主义教育论者一味从形式上推进教育的改革而忽视改革的适切性,往往造成不良的后果。民国初年教育的脱离中国实情、脱离生活实际的教条机械式“洋八股”便是其表现,新世纪前后的农村小学撤点并校也未尝不是又一案例。

(三) 冀州信都书院

古时人们惯称大河、辽水两河之间的广大地区为冀州。今之冀县在春秋为晋之东阳,西汉始置信都国,治信都县,是为冀县建置之始[13]11。曹魏又移冀州治于此,因延以至明清。冀州市自西汉以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是冀州治所所在地。因此,冀州在人们心目中有着很深的印象,常成为冀县境域的习惯称呼,至今依然有“天下第一州”之称谓。民国二年(1913年),降州为县,冀县沿用这个古老的州名,作为县的名字。河北省也用了这个古老的州名做自己的简称[13]47。1993年,冀县改称冀州市。冀州“土风慷慨”,习文尚武是冀州的优良文化传统。自西汉以来,冀州乡间已有私人设“书馆”授徒,《隋史》称,冀州居民“勤耕读”。如东汉孙敬“头悬梁”勤学苦读的故事(后与战国时期苏秦“锥刺其股”发奋读书的故事合为“悬梁刺股”的典故,用以教育童蒙勤学。相传甚广的南宋王应麟编《三字经》中有“头悬梁,锥刺股,彼不教,自勤苦”的素材内容)流传甚广。与勤学相连的是“游学授徒于闾里”“以成就人才为务”的聚徒讲学、捐资兴学之风甚盛,如南北朝时期前秦太常卿韦逞、隋经学家刘焯、元冯复、明樊尚文都乐于设帐讲学。他们在家乡聚徒讲学,对当时及后世都有很大影响。三皇炮捶、八卦掌、梅花拳、形意拳等拳术流派,或创始于冀州,或在冀州拥有众多名师高徒,如宋迈伦、尹福、梁振普等。晚清以降,武术更成为冀州流行颇广的一种健身防身运动[13]597-599。

据乾隆《冀州志》载,明万历四年(1576年),冀州知州赵宋在州城马神庙西建信都书院。清康熙年间冀州知州魏定国移建于旧治东南,置田2 顷,以资膏火。乾隆五年(1740年),知州杨芊增修大门1 座,讲堂3 间,前正房3 间,后正房3 间,东西厢房6 间,后土房3 间,东西土厢房3 间,学地2 顷,生员刘尔堪捐地5 亩。知州杨芊所作《重修信都书院碑记》有言:“余维义学之设,所以使诸生聚处,道义相砥砺,文章相磨礲。各思奋发,为朝廷有用之人……诸生其以忠信不欺为主,以明道希文自期……服习乎典坟。追踪乎贤圣。鹅湖鹿洞之归守而勿失。此固由来设义学之意,而亦余所心焉期望者也,诸生勉乎哉[13]825。”咸丰元年(1851年),知州葛之镛倡筹经费3 000 千文,捐置书籍数千卷。光绪二年(1875年),知州陈庆滋增筹费1 500 千文。光绪七年(1881年),李秉衡增筹费750 千文。光绪八年(1882年),冀州知州吴汝纶筹银12 950 两,钱19 230 千文,置地920亩,延名师,备膏火。请新城县王树柟、武强县贺涛为书院山长。

贺涛,直隶武强(今属河北)人。光绪十二年(1886年)进士,官至刑部主事。吴汝纶任深州知州时,将平生所学传授于他,并推荐他至莲池书院张裕钊门下。贺涛谨守两家师说,成为桐城古文学派在直隶的最早传人。贺涛曾任直隶文学馆(前身为莲池书院)馆长,“一仿曾、张、吴三公”,却能不蹈蹊径,不为三家所掩盖,是继吴汝纶之后的一位卓然大家,著有《贺先生文集》与《贺先生尺牍》。王树枏(或柟),新城(今河北高碑店)人,近代学者、散文家,王振纲(道光戊戌科会元出身,曾任保定莲池书院主讲)之孙。光绪十二年(1886年)进士,后授户部主事。历任四川省铜梁等地县令和甘肃等地道台,又曾入幕于张之洞。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代理新疆布政史,在伊犁设武备学堂,主持督练新军,并总纂《新疆图志》。辛亥革命后,任省议会议员、众议员等职。1915年后为国史馆协修、编纂处总纂,参编《清史稿》。除代清史馆纂修《畿辅通志》《畿辅先哲传》外,还著有《欧洲列国战争本末》《欧洲族类源流略》《彼得兴俄记》《希腊学案》等。他认为文章的变化“塞天地”“横古今”,决非“姝姝焉守一成之迹者所能自振于其间”。其文意象雄浑,最得力于司马迁、韩愈、王安石,有时亦取法归有光,但能脱胎变化,破其局缩,于平淡之中出波澜,声情之外有意韵。多碑志、墓表、寿序之作,但甚重取义,往往不同世俗。他的最后学术活动是担任《新城县志》总纂,完成于1935年,时已85 岁高龄,翌年辞世[14]。经由名师指引,又有充足的办学条件作为支撑,经过严格的管理与培养,信都书院名声雀起,风闻乡邑,史称“萃一州五县高材之弟子”“课以经史词章有用之学”,书院学生“连岁登甲乙榜者数十人”“人才最为一时之盛”[13]598。

(四) 故城之甘陵书院与卫阳书院

故城县位于河北省会石家庄东南150 km,首都北京正南310 km 处。县境南与清河县接壤,北与景县毗邻,东隔卫运河与山东省武城县、德州市相望,西与枣强县、南宫市以清凉江为界。1998年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出版的《故城县志》载,故城县有董子祠,位于故城北部梧茂乡董学村,“距县城15 公里,与董仲舒故里董故庄相隔5 公里。相传,董学村为董子‘下帷’之处,即董园……《汉书》所载‘下帷讲诵……盖三年不窥园’即指此地”。

故城旧县城故城镇位于郑家口(简称郑口,今县城)东北14.1 km 处,为元、明、清及民国期间故城县治所;1945年以后,县城迁往郑家口。历史上,东汉安帝曾将孝徳皇后葬于此,故曰甘陵。“甘陵返照”和“卫水飞帆”皆为“故城八景”之一。故城县的两所书院均建立在清朝。一为甘陵书院,位于古县治弦歌巷五侯祠,清雍正五年(1727年)由县令蔡维义倡设。书院有正堂3 间,厢房3 间,年久倾圮。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县令黎极新重建于明伦堂左、文庙东北[15]497,当时周家坟后旧有地51 亩8 分,以为师生膏火月课经费,并作纳粮修葺之用[15]511。光绪九年(1883年),在原甘陵书院址建成蔚仁义学。其二为卫阳书院,设于郑口镇,具体创建时间不详。清张瑛修等纂《故城县志》卷3 “学校志”(清光绪十一年修,民国十年重刊本)记载,书院有讲堂3 间,东西房各3 间,余房2 间,旧有生息租钱数十贯,延师教徒,由本镇人士经理。清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卫阳书院改建为初等小学堂,1986年后称郑口第一小学。

三、古代衡水书院的教学与经费管理

作为中国古代重要的教育组织形式,书院的基本特点是在个别著名学者领导下,筹措较为充裕的办院经费,积聚丰富而多学科的图书,聚众授徒讲学,采取师生互动的教学方式,日常教学与学术研究相结合,并注重学生的道德涵养和群性道德伦理方式的多方培植。本文通过对自元至清历史时期衡水书院相关史料的整理、考察,试对本地区书院教学活动及经费管理中的若干问题作一初步的探讨。

(一) 书院的师生与教学活动

衡水地区书院的主持人一般称为山长或院长,由本地行政长官聘请有学识、有声望的士绅充任。书院教员则由山长延聘学行优异的举人、进士充当。学者们在书院讲经论道,著书立说,讲授方式一般为演讲讨论及课外自学指导等方式。书院学生多是本地生童或秀才,他们多在私塾、义学或州、县学经过初、中等教育之后,到书院进一步学习。比如,信都书院设在冀州州城,其生源则自然是本州5个县的有志求学之士。当然,当一所书院名望远播时,生源范围便不仅仅局限于所处行政区划的边界。比如,据《枣强县志》记载,枣强嘉会书院因其优异的办学成就和较长办学传统,其“学生有来自百里之外者”[12]669。

衡水的书院历经元、明、清3 代,书院教师的品性及教学内容自然与作为封建王朝官方哲学的程朱理学密切相关。书院在北方的发展和发达与理学北传紧密相连。理学各派大家及追随者为宣扬自己的学说,纷纷择名山大川幽室而居,聚徒讲学,创建书院。这在直接推动理学的发达和迁播北方以外,也极大地推动了各时期书院的发展。除理学思想外,书院的教学内容一般还有儒家经典(“四书”“五经”)、诗赋、制艺(八股文,为科举考试而设)等。而且,随着封建王朝日渐没落,书院不可避免地被裹挟进变质的漩涡,八股的“制艺时文”演练和考察占书院教学比重逐渐加强。在失却了自由探讨学问、阐发思想而一味寻科举与功名为马首是瞻的历史动向下,书院终于失去其初盛时期的积极一面,而几乎完全沦落为进仕的演练场。

清代的学术文化在总体上看,虽然其创新性及独特性不强,但论综合或集大成的气象则蔚为古代封建王朝之翘楚。义理学派、考据学派、桐城派词章文学以及颜李学派的实学等流派纷呈。一个小规模的地域社会,自然难以囊括所有学派类型,但却也能呈现学派思想的侧面。衡水地区的书院留下了一些学派名家的身影、足迹。无论是“桐城派”还是“颜李学派”都有优秀的学术代表在衡水活动,这些优秀的师资为书院发展提供了条件,同时也为书院树立良好的风气、培养优秀人才打下了坚实基础。颜元(1635-1704年),字易直,又字浑然,号习斋,保定博野县人。先崇陆王心学,又改尊程朱理学。依“朱子家礼”居丧,深觉其不合人情,终于走上批判程朱的道路。晚年主讲邯郸肥乡漳南书院,建立规制,设文事、武备、经史、艺能等科,倡导实学,强调“习行”“践行”,反对死读书、读书死、读死书的理学教育模式。漳南书院所展示的教育理念、教育方式,对中国传统教育向近代教育转型具有重要的启蒙作用,开了近代教育制度改革的先声。怀着“利济天下、普救苍生”的儒者抱负,颜元于57 岁时开始南游宣讲之旅,其出博野后的前几站即为衡水的安平、深州和冀州。在安平,“至阎晖光斋。肯定并赞赏其教人以礼”;在深州,“长颜元八岁的国之桓固请徒步从游”;至冀州野庄头,“遇郑光裕(克昌),示以《唤迷途》”[16]。从中可知一代实学教育家旅程中也以“诲人不倦”的精神开展灵活的教学活动。当然,在另一个方面也反映出清代衡水具有的浓厚学风及尊师重教风气。李塨(1659-1733年),字刚主,号恕谷,保定蠡县人,学于颜元,是为颜元的高足弟子。其一生做过两个月通州学正,其余从事讲学和著述。23 岁开设私馆,晚年在博野修建习斋祠堂,讲学其中,发扬颜元之学,重实用实行,从学者甚多[17]。据《李恕谷年谱》,清雍正七年(1730年),李恕谷亦曾游历河北南部,从事讲学。冀州赵本忠执贽李恕谷[13]599。由上可以想见以“实学”为标榜的“颜李之学”对衡水教育,尤其是衡水书院的影响着实不斐。

清同治十年(1871年)至十二年(1873年)任衡水府深州知州的清末著名学者、近代教育家吴汝纶对晚清书院教育及近代革新有重大贡献。他主政深州期间,延聘名师掌信都书院,为衡水书院注入了新鲜血液。吴汝纶虽主桐城家法,但思想敏锐,崇尚西学,“以为‘文者,天地之至精至粹,吾国所独优;语其实用,则欧美新学尚焉。博物、格致、机械之用,必取资于彼;得其长,乃能共竞。旧法完且好,吾犹将革新之,况其窳败不可用?’其勤勤诱后生,常以是为说”[18]。其时,洋务运动已进入后期,西学的地位及价值更加被人看重,留美与留欧教育揭开了赴海外求学新篇章。吴汝纶于光绪十五年(1889年)开始担任保定莲池书院院长,他主持下的莲池书院在晚清后期趋向剧烈变革,其思想理念及实践举措曾一度走在全国书院迎合新潮、革故鼎新之前列。这在课程材料及教学组织方法上都有体现,反映在课程设计与教学内容上明显偏离了科举取士的旧轨道,而取向增加西学比重并着力于旧学的改造与新学的拓展,支持近代新式学堂的办学体制。莲池书院在实行导师全面负责教学制情况下,书院采取多种教学组织形式。有教师的“升堂讲说”;有生徒个人的“读书”“作业”“自修”;有教师与学生的“质疑问难”;也有优游于山石林泉与考察名山大川的活动;还有组织讲会、诗会、文会,适时展开会讲、会诗、会文活动等等,还有定期或不定期的考核、课试。书院的教学以学生自我进修为主,然而仍在教师教诲组织下进行。

(二) 书院的办学环境

由于深受晚唐以来读书山林士风学风、佛教禅林研修佛理以及宗教人才培养的庙宇制度等影响,书院素有选择优美的自然环境以读书其间的传统风尚,又融入儒家办学的人文精神与道德意识。这种院址的选择或书院内部自然与人文环境的创设成了书院的教学特色,一直延续至其自身命运的终结。优美的物质文化环境是一种隐性课程,给人以视觉、触觉以及感觉上的享受。它并不像抽象概念或公理,硬要从外面强加、灌输于人,而是如同空气一般包围环绕在受教育者周围,使人在潜移默化和不知不觉中受到感染渗透、获得体悟内化。这种课程资源特色是对唐末五代以来士子读书山林风尚的升华,并将山林文化引入教育实践,推向一个新境界。

概括地说,衡水书院教学环境的独特性体现在院址选择、书院空间布局以及书院的楹联、诗赋等3个方面。由于历史变迁,有关衡水书院选址及空间布局的史实很难再复原其本来面目。在有关书院选址方面,我们可以从书院所用的名字中体味其对本地风土的自信和宣扬。如景县董子祠书院院址本身即为董子故里,以 “董子祠”为名,首先在于表明其所处地域的庄重与神圣,更重要的是彰明其对本地先贤的尊敬和对其思想的继承。再如,故城之甘陵书院和卫阳书院,两者都明显地显示着自身的地理方位,同时又蕴含着对本地悠久历史遗存和自然景物的景仰和依恋。由于衡水书院大多属于县级书院,其辐射范围较之历史上著名书院有所不及,其设施也相对简单。于是,书院的院址选择、环境设计及建筑风格等资源留存可考者十分稀少,而且衡水有书院设立之初,即为元代,此时书院便已被引入官学教育轨道,并接受政府权力、经费、管理等方面的渗透。书院官学化逐渐加深,衡水书院越来越倾向于进入区域政治文化中心集聚的态势,其办学环境自然因素所发挥的育人价值难免受到局限。当然,书院教学环境当中还有一个极具特色的方面就是通过嵌碑立石、命名题额、匾联书法等创造出浓郁的古典气息和斯文典雅的境界。清末文学家、诗文名家、桐城派后期作家范当世(1854 -1905年),原名铸,字无错,江苏通州人。25 岁后负籍出游,后经张裕钊介绍,曾为当时知冀州的吴汝纶主持观津书院。范当世一生擅长对联,曾被时人誉为“联界之虎”,曾多次为衡水武邑县的观津书院题联。比如,“明公家法有礼堂手订之经,异日当成通德里;此地昔时多燕赵悲歌之士,为我一吊望诸君”。又如,“自来学校以书院辅之,如今比屋东西,稍有欢颜在风雨;吾为父兄望子弟成耳,此后一官南北,还将老眼看云霄”[6]253-254。

(三) 书院的经费管理

办学经费历来都是影响教育事业发展的一个重要因素。书院的办学经费同书院办学等其他常规活动一样,容易受到社会环境及形势变动的影响。经费是书院得以生存和发展的基础,是书院的一切教学活动和日常事务的依托和保障,必须进行合理而稳妥的管理。

衡水书院的经费来源主要有3 类,其中第一类是官绅名流,甚至商人、民众捐资兴学。如清乾隆九年(1744年),武强知县吴龙见在刘公祠旁起屋3 楹建萃升书院。时有乡民张义名,在小范镇河东有地49 亩捐入萃升书院,岁收租钱以资书院公用。待书院异地重建后,彭公捐银150 两,邑绅张鹏冲等合捐银400两,造讲堂、寝室各3 间,两廊书斋14 间并刘公祠。邑之绅又捐金生息以为膏火之资。第二类是购买土地以置办学田,招纳人手耕种用以收取地租。学田是古代官学、书院等教育单位所属之田产,初见于南唐,宋代自真宗乾兴元年(1022年)向兖州州学赐学田10 顷开始建立保障办学稳定经费来源的“学田制”,并逐渐推广到包括书院、私学在内在的其它办学实体。清乾隆十八年(1753年),知州尹侃建博陵书院于深州城西。1755年,查出州内各村废庙地亩改归书院。1756年,知州邹云城及姚德文、罗以桂、黄河清捐资重修,迁吕公像于其中,改建门堂房舍计40 间,耗资白银600 余两。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陶淑中进士,授衡水知县,赴任当年即捐俸修复桃城书院。嘉庆二十五年(1820年),知州张杰捐俸钱500余千重修并劝捐续置,增地5 顷余,实在共地14 顷59 亩1 分2 厘6 毫,收征租钱,每亩租价不等,其征租制钱1 186 千564 文,由各佃户送交书院董事查收,并分载各段之坐落亩数及租价。在封建时代,大多数书院都以学田作为重要的经济来源,这是由当时社会自给自足的封建小农经济所决定的。书院通过置办学田收取地租的方式获取经费,便成为书院经费收入当中最为重要的部分。第三类是放钱给所辖州境内的商户,每年收取利息制钱。如上述博陵书院除靠收地租以筹经费外,又交深州、武强、饶阳、安平等处盐当本钱1 万千,按月1 分起息,遇闰不增,每年共收制钱1 200 文,以为书院之用。因该地为唐张鷟故里,易名“文瑞书院”,以“修数术、明道法、黜邪说、立真品”为其宗旨。道光六年(1826年)增定条规,又劝捐置地500 余亩,共有租地1 459.6 亩。又捐制钱1 万串分交属县发商生息,充作为经费。

由于交由商户经营,收取资本资金利息较之实物地租的学田收支更具盈利的空间或机会,故此一些清代晚期建立的规模及声望更大的地方书院更多取向于这种方式。然而,以本金或资产投入他人运营、收取利息制钱,更多地有赖于书院院产的多元构成,不限于田亩、湖塘及山丘,而是扩及店铺、房舍乃至于器物、场地等诸多方面。当代书院史专家、江西教育学院李才栋教授认为,清代中后期,在一些经济较为发达地区如江浙、皖赣、闽广等地靠近城市的书院中,土地的出租逐渐被房租、店租、存款的利息、自办产业的利润所替代。一些笃信儒术、经商致富的士大夫对书院的关心与单纯依靠地租为生的土财主相比,愈来愈显热心和积极了。书院经济来源由地租转向工商利润,这是一个重要讯息,意味着书院的社会经济背景正在逐渐由“土地”转向工商业。道光前后书院的规章、课程几乎依旧,然而其依靠和服务的对象却已逐渐转向经营工商业的儒生。这预示着书院本身即将产生巨大的变革[19]。李先生在这里指的区域虽是南方工商经济发达地区书院的经费筹措及院产资金转移方式的变化情形。其实,北方地区如衡水的书院状况亦基本如此,只是以院产经营的租赁方式为主,而土地税收中从实物地租经营为主转向贸易中工商利息(润)为辅罢了。如深州博陵(文瑞)书院仅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生息银就达3 400 两。

四、清末衡水书院的近代改制及其他

自唐代始源至清末书院改制之前,在这漫长的千余年中,书院的发展起起伏伏、时兴时衰,清代乾嘉时期(1736-1820年)以降声势逐渐浩大起来,成为封建社会后期除官学之外最重要的教育承担者,甚至呈现出取代地方官学教育职能主导角色扮演之势。然而,书院发展后期逐渐形成的制度、形式和内容等,在清代后期社会危机、学术空疏及西方列强纷纷入侵的特定历史背景下,开始慢慢僵化,失去了鼎盛时期学术研究、文化传承以及教育创新活力。书院教育向近代新式教育转型或改制,就势所必然地成为晚清新教育制度建立及教育革新的重要项目和内容。这一教育历史事件也即人所称谓的“书院近代改制”或“近代书院改制”。近代衡水书院的改制是众多因素作用的结果,有着与其他地区书院改制相同或相似的背景。

首先,剧烈的社会变动,是促成衡水书院改制的外部推动因素。鸦片战争后,以道光二十二年七月二十四日(1842年8月29日)清政府被迫与英国侵略者签订丧权辱国的《南京条约》为标志,有着5 000年文明历史与灿烂文化的中华帝国由一个独立自主、大一统的封建社会逐渐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万般无奈地成为列强商品、原料市场,长期传延的自给自足小农经济占统治地位的经济格局开始解体,城市手工业和农村家庭手工业也遭到破坏;另一方面,新的生产技术和生产方式又促进了城乡商品经济发展,新型的社会阶级和社会结构成长、建立起来。社会的急剧动荡,新旧转型态势要求教育顺应时代需求、体现新的时代精神。教育变革成为社会救亡图存政治使命的客观需要,是教育近代化的必然趋势。另外,伴随帝国主义政治、经济、军事势力侵入及中外接触的增多,西方各种近代教育制度和教育思想流派顿时充斥进古老帝国的传统教育之中。奕䜣、曾国藩、李鸿章、张之洞等洋务派代表在“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思想指导之下,将魏源等人“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思想付诸实践,启动了中国传统教育向近代教育过渡的进程。在近代中国社会救亡图存的历史背景下,科举、书院与传统学校教育一样面临着冲击、审视乃至于取消、改制的命运抉择,书院教育在整体上趋于边缘化。

其次,书院自身弊病丛生、难育英才,是书院改制的内在根据。在华美的外裳之下,封建末世的书院再也无法恢复昔日的生机。第一,学风消沉、士风浮夸。清代衡水书院多为官办,然而政府力量的大力介入无法挽救走向穷途末路的书院,相反加速了书院的瓦解。书院山长的聘任不再依据德行、学术和名望,而是政府官员的相互徇私请托。一院之长尚且如此,肄业生童荒废学业、不学无术者更甚。第二,书院官学化和科举化严重。在导致河北书院走向衰败最终改制的各种积弊中,最为致命的莫过于书院不合时宜的教育制度。在民族存亡悬于一线之时,书院一方面依旧固守千年不变的传统,其教学内容、教学方法和培养目标与时局格格不入;另一方面却将侧重点完全放在应付考试之上,学术交流与研讨形同虚设,不能满足国家培养近代社会亟需新式人才的迫切需要。书院不再能够适应历史进步的潮流,最终成为教育进步的障碍或沉重的历史包袱。改革传统书院、培养新式人才,在当时社会已经形成广泛共识。

最后,新式学堂和教会学校的直接而剧烈的冲击,为书院改制提供了现实模板。1862年,京师同文馆的设立使新式教育走上历史舞台,在其影响下,洋务派在各地相继创立了各类新式科技及军事技术的实业学堂,史称“洋务学堂”,其中较为著名的有上海广方言馆(1863年)、福建船政学堂(1866年)、上海机器学堂(1876年)、天津电报学堂(1880年)、北洋水师学堂(1881年)等。新式学堂讲究实用,获得了思想进步人士的青睐,加上统治者的支持,数量与日俱增。这些新式学堂所要培养的是能够适应时代潮流的实用技术型人才,从教学到管理都采用西方近代更为先进的理念和方法。尽管它们总体上数量有限,也未形成完整体系,但第一次把“西学”付诸实践,在学校教学与管理方面有了新的举措,与腐朽的书院形成了鲜明对比,成为西方近代工商业经济与机器化生产体制下建立的教育制度在中国实施的先声,给书院带来了强烈外部冲击。自西方传教士进入中国那一刻起,到清朝结束的将近半个世纪时间里,传教士的传教活动从来没有停止过,而教育长期以来被列为传教事业的重中之重。尤其是咸丰八年(1858年)签订的《天津条约》准许外国人到中国内地游历、传教之后,西方传教士的活动更加活跃。他们企图通过教会学校将西方的思想和制度渗透入中国的机体内,乃至于组织细胞之中。虽然教会学校建立的初衷倾向于培养教会的信徒,扩大西方殖民势力在华的影响力,然而除去浓厚的宗教气氛以及淡化民族主义价值取向之外,也确实曾致力于向中国介绍西方近代自然科学知识和近代学校的课程内容、管理制度和方法,培养了大批实用人才,冲击了以书院教育为代表的旧式教育。

在随之而来的清末两次教育改革浪潮中,河北省大多数书院于“戊戌”书院改制中选择了改为学堂的方案。然而由于当局者不够重视的原因,该方案事实上并没有真正实施。在清末“新政”时期(1901-1911年),河北境内大规模书院改制全面开始。衡水地区部分书院的改制情况,简要如表4 所示。

表4 清末衡水书院改制情况略览

从元朝至正年间景县建立董子祠,衡水地区出现书院身影开始,到清末民初书院改制的完成,衡水书院终于走完自己500 多年的历程,完成了在教育史上的使命。虽然清末衡水书院改制的准备不足、实施仓促,但仍然对本地区的教育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衡水地区的书院改制作为当时全国书院改制浪潮中的一部分,加速了晚清科举制的废除,直接催生出大量新式学堂的产生,并进而促进了本地区乃至河北省教育近代化的进程。衡水书院的近代改制将书院这一古老的教学组织形式进行了近代化的转型,不同层级的新式教育机构更是直接在其基础上如雨后春笋般迸发出来。尤其需要指出的是,如注重师生关系之融洽、学术研究之自主、道德与学业之并举等书院的优秀传统在其后民国的教育史中继续发挥令人神往的作用。古老书院的精神并未泯灭或流失殆尽,仍然有赓续存在、薪火相传的景观。

现代著名哲学家、教育家胡适有言,书院能代表“一时代的精神”、能“代表古时候议政的精神”,“书院之真正的精神惟自修和研究”,更言“一千年来,书院实在占教育上一个重要位置,国内的最高学府和思想的渊源,惟书院是赖”[20]。在中国古代,书院与学校一样,同属教育机构,但由于书院与社会联系更为广泛,且学术性更强,更成为社会文化的重要部分,堪称中国古代高等教育的成功典范。近代中国大学引人敬仰的办学绩效,便不乏书院办学精神和理念的贡献。清代衡水书院同全国、全省书院一样经历了最巅峰的发展和最悲壮的改制,在教育史上留下了深深印记。在高等教育业已大众化、大学竞争日益激烈、大学已然走出象牙之塔、高等教育国际化加剧、大学改革日益引人注目的今天,对衡水地区书院的资料进行整理与分析,重新审视其从辉煌走向衰落的历程,以期古为今用,为包括衡水在内的河北省高等教育的发展寻找相契合且亲近的高等教育办学思想和理念,应是一项颇具现实价值的教育探索工程。

另外,在所能接触到的文献范围内,关于书院的点滴记载大部分集中在数量有限的市县志书中,对衡水地区书院的完整而相对独立考察的文献极其缺乏。这一方面是因为衡水地区书院发展较晚且数量较少,在中国书院长达1 000 多年的发展史中,衡水书院发端时,书院已然经过了其最辉煌的两宋时期。官学意味日益增长的本地书院在办学规模和地位上与传统官学自然不能相提并论,并随着书院官学程度的强化而与传统官学一同沦为科举附庸。另一方面因为古代本地区因地表河流和季风影响,多旱、涝灾害,书院之逸散兴衰实在频繁,再加之清末改学堂之对旧书院的摧枯拉朽之势使得对传统书院资料的整理难得喘息之机,这些都造成本地书院实存及书院文献之搜集谓为难矣。有鉴于此,欲探究衡水书院之真面目,资料发掘与整理工作实刻不容缓。

从现行衡水各市县志书中可以发现,不同时代的行政区划更迭令人眼花缭乱,而围绕最能作为本地区历史文化代言人的董仲舒的论争尤为引人注目。景县有衡水最早的书院董子祠书院活动的历史,枣强县有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刻于明朝万历年间的董仲舒石像,故城县北部梧茂乡之董学村曾建有董子祠(虽然《故城县志》所载此董子祠“历年失修,已风烛残年,破败不堪”。但所述若合史实,其意义亦当可观)。由此可知圣人先哲影响的极强生命力,但也可以想见这种影响的弥散和支离。在经济、社会转型,教育、文化得以普及、走强的新世纪,各相关方携起手来,打破行政区划和思想中的藩篱,对董仲舒故里及董子思想做系统、整体的研究与开发,以谋求董子文化的整体提升和超越,值得引起更多的关注。

注释:

① 季啸风主编《中国书院辞典》,浙江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9 页,记 “明嘉靖九年(1530年)”;胡卓川主编《饶阳县志》,方志出版社1998年版,记为“嘉靖三十五年(1556年)”。

② 据枣强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纂《枣强县志》,文化艺术出版社1994年版,记作“砺泽书院”。

③ 关于此书院的兴办时间和承办人都有异,特检校出。据《冀县志》载“信都书院,于康熙年间由知州魏定国创办”。河北省冀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出版,第598 页。

④ 据《衡水县志》(乾隆三十二年刻本)载,该书院为“清代乾隆年间知县何燧创建,知县陶淑继建而成”。

[1]欧阳修,宋祁.新唐书[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书店,1986:4260.

[2]胡昭曦.四川书院史[M].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5:1.

[3]河北省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河北文史资料全书·衡水卷[M].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12:5.

[4]河北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河北省志·教育志[M].北京:中华书局,1995:1-2.

[5]吴泽,杨翼壤.中国历史大辞典·史学史[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3:205.

[6]吴洪成,刘园园.河北书院史[M].保定:河北大学出版社,2011.

[7]白新良.中国古代书院发展史[M].天津:天津大学出版社,1995:171.

[8]季啸风.中国书院辞典[M].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6.

[9]衡水市志编纂委员会.衡水市志[M].北京:民族出版社,1996:702.

[10]魏文华.儒学大师董仲舒[M].北京:新华出版社,2000:3.

[11]陈谷嘉,邓洪波.中国书院史资料[M].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8.

[12]枣强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枣强县志[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4.

[13]河北省冀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冀县志[M].北京: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1993.

[14]知网百科. 王树柟.[EB/OL].(2007-11-13)[2013-03-28].http://baike.dangzhi.com/wiki/%E7%8E%8B%E6%A0%91%E6%9F%9F.

[15]故城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故城县志[M].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98.

[16]陈山榜.颜元评传[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4:74.

[17]滕星.中外教育名人辞典[M].北京: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98:185.

[18]蔡冠洛.清代七百名人传[M].北京:中国书店,1984:1808-1809.

[19]李才栋.中国书院研究[M].南昌:江西高校出版社,2005: 305-306.

[20]姜义华.胡适学术文集·教育[M].北京:中华书局,1998: 273-2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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