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州府城话动补结构中的副语言现象

梁 帆

（韩山师范学院，广东潮州 521041）

语言是人类交流思想、沟通感情的重要方式之一。它的使用，经常伴随着表情、语调、音高等副语言现象，使表达更加丰富、生动、立体。随着人们交流的日益频繁，副语言现象的研究越来越受重视。本文拟从潮州府城话的语音现象入手，对潮州府城话中副语言使用现象和意义进行考释，进一步探究潮州府城话的文化内涵。

一、副语言的定义、特征及功能

副语言（Paralanguage），又称伴随语言或类语言，是指“人们说话时伴随语言产生的一些发音特征和语音现象。包括个人的音域、说话速度和节奏等”[1]。一般有无声副语言和有声副语言之分。无声的副语言包括表情、动作等，有声副语言则是指“伴随话语而发出的无固定语义的声音”[2]133-134，即用特殊的声音如笑声、感叹、“噢、啊”等来辅助或完善语言的表意内容。

二、潮州府城话中的副语言现象

潮汕方言，“指流行于粤东一带的闽方言，旧时称潮州话或潮州方言，也称为汕头话或汕头方言”[3]212。潮州府城话，则是指潮州市湘桥城区人们日常交流使用的口头语音。在潮州府城话中，补充型复合式合成词（动补结构）使用时，常常在动词前面加一个固定语义修饰项来修饰动词，这个修饰项只有音，没有固定语义，也没有汉字可对应，它使语气委婉或程度加深。例见表1：

表1 潮州府城话中常见的副语言例子

表1 中，“gin”、“zin”、“mig”三个修饰项，伴随动词而产生，因动词的不同而变化，没有固定语义，没有固定文字，是“伴随话语而发出的无固定语义的声音”[2]133-134，是副语言现象。它自成系统，有一定的构词规律，能影响句子的语义内涵。

（一）构词规律

潮州府城话动补结构中的副语言修饰项，可从声母、韵母、声调三方面分析其构词特征。

1.修饰项声母方面的规律

修饰项的声母与动词声母一致。例见表2：

表2 副语言修饰项声母与动词声母一致例子

由表2 中例词可看到，修饰项的声母和动词的声母是一致的。

2．修饰项韵母方面的规律

修饰项的韵母，视动词声调的不同，分为二种情况：入声动词前面+[ig]和非入声动词前面+[in]。

（1）入声动词前面+[ig]

潮州府城话归属潮汕方言，共有八个调类，“中古音的平、上、去、入四声在潮汕方言中各分阴、阳”[4]。即入声动词有阴入和阳入之分，它们发音短促。我们发现入声动词的修饰项韵母经常为发音短促的[ig]。例见表3：

表3 入声动词修饰项韵母例子

（2）非入声动词前面+[in]

除阴入和阳入以外，其他六个声调的动词前面，修饰项韵母一般都用[in]。例见表4：

表4 非入声动词修饰项韵母例子

3．修饰项声调方面的规律①本文修饰项声调方面的规律，参阅张晓山：《潮州话的声调》，《韩山师专学报（社会科学版）》1989年第1期；林伦伦：《潮汕方言声调研究》，《语文研究》1995年第1期。

在声调方面，修饰项随着动词、末字（补语）的变化而变调。

（1）阴平调（调值33）

潮州府城话动补结构中的动词为阴平调时，动词、修饰项的调值从阴平调（调值33）同时变为23。下面以潮州府城话阴平调（调值33）动词“飞”和“抄”搭配补语为例（见表5）：

表5 阴平调动词搭配补语例子

（2）阴上调（调值53）

潮州府城话动补结构中的动词为阴上调时，动词由阴上（调值53）变为调值23 或阳上（调值35），修饰项由阴平（调值33）变为调值23。下面以潮州府城话阴上调（调值53）动词“炒”搭配阴平至阳入八个声调的补语为例（见表6）：

表6 阴上调动词“炒”搭配阴平至阳入八个声调的补语举例

（3）阴去调（调值212）②本文声调的调值方面，主要参考张晓山先生的《潮州话的声调》。林伦伦先生在《潮汕方言声调研究》一文中，罗列对比潮汕方言七个方言点的声调调值。其中阴去、阴入、阳入等调值在变调前后均有细微不同，林先生认为“只有很小的差别，甚至只是记音人的不同处理而已”。

潮州府城话动补结构中的动词为阴去调时，动词和修饰项随末字（补语）的声调变化而变化,分二种情况：1）在阴平、阴去、阴入、阳上、阳去调末字之前，动词和修饰项由原来的阴去变为调值接近31 的调子；2）在阴上、阳平、阳入调末字之前，修饰项变为调值接近31的调子，动词变为阴上（调值53）。下面以潮州府城话阴去调（调值212）动词“变”搭配阴平至阳入八个声调的补语为例（见表7）：

表7 阴去调动词“变”搭配阴平至阳入八个声调的补语例子

（4）阴入调（调值1）

潮州府城话动补结构中的动词为阴入调时，动词和修饰项随末字（补语）的声调的变化而变化，动词的变化情况是：在阴平、阴去、阴入、阳上、阳去调末字之前，动词由原来的阴入（调值1）变为调值接近3 的调子；在阴上、阳平、阳入调末字之前，动词由原来的阴入（调值1）变为阳入（调值5）。修饰项的变化情况是：修饰项在八个声调前面，均变为调值接近3 的调子。下面以潮州府城话阴入调（调值1）动词“喝”搭配阴平至阳入八个声调的补语为例（见表8）：

表8 阴入调动词“喝”搭配阴平至阳入八个声调的补语例子

（5）阳平调（调值55）

潮州府城话动补结构中的动词为阳平调时，动词和修饰项均由阳平（调值55）变为阴去（调值212），以潮州府城话阳平调（调值55）动词“磨”和“捞”搭配补语为例（见表9）：

表9 阳平调动词“磨”和“捞”搭配补语例子

（6）阳上调（调值35）

潮州府城话动补结构中的动词为阳上调时，动词和修饰项均由阳上（调值35）变为调值21的调子，以潮州府城话阳上调（调值35）动词“撞”和“炖”搭配补语为例（见表10）：

表10 阳上调动词“撞”和“炖”搭配补语例子

（7）阳去调（调值11）

潮州府城话动补结构中的动词为阳去调时，动词和修饰项均由阳去（调值11）变为阴去（调值212），以潮州府城话阳去调（调值11）动词“焙”和“饲”搭配补语为例（见表11）：

表11 阳去调动词“焙”和“饲”搭配补语例子

（8）阳入调（调值5）

潮州府城话动补结构中的动词为阳入调时，动词和修饰项均由阳入（调值5）变为阴入（调值1），以潮州府城话阳入调（调值5）动词“缚”和“物”搭配补语为例（见表12）：

表12 阳入调动词“缚”和“物”搭配补语例子

（二）语义内涵

有研究表明，人类的有声语言词汇，只能表达7%的情感，“副语言承担了大部分的情感意义，同时起到影响和确定语义的作用”[5]。人们在交往过程中，往往使用带副语言的言语，使语义得到补充、修饰，从而确立、强调自己的意思，或者使语境氛围得到调节。潮州府城话动补结构加副语言修饰项表达法，在口头表达中就起到这些作用，它能使表述更细致、深入，加强语义内涵。从功能上分，有以下几种情况：

1．加强动词态势

副语言修饰项的加入，可加强动补结构中动词的态势，例见表13：

表13 加强动补结构中动词态势的例子

从表13中第一行例句可看到，潮州府城话常规表达形式（下称“常规表达形式”）和潮州府城话加副语言修饰项表达形式（下称“加副语言修饰项表达形式”）的区别只是少了一个副语言修饰项“sin（阴去）”，从语气上看，常规表达形式只是叙述事件，个人的情感色彩不强；加副语言修饰项表达形式加入副语言修饰项“sin（阴去）”后，加强了“舍”这个动作的态势，更能表现出“他”在放东西时的迅速和不顾一切，旁人还没回过神，“他”已经放下东西并且离开了。从语义上看，常规表达形式侧重于表达“舍”，而加副语言修饰项表达形式则是突出连贯的动作，着重于整个过程，并且包含了着急、焦虑的情感。第二行例句中，加了副语言修饰项“sin（阴平）”后，动作的快速连贯得到更好体现。因此作为语言表达，加副语言修饰项表达形式的信息含量更高，表述与语境更贴切。

2．影响句义指向

副语言修饰项的加入，可影响句子意义的指向，例见表14：

表14 影响句子意义指向的例子

从表14中例句可看出，常规表达形式平铺直叙，语气较硬，第一行例句指向的主要对象是弄坏东西的人，第二行例句指向的主要是摔坏东西的人，责怨程度重；加副语言修饰项表达形式分别加入副语言修饰项“mig（阴入）”、“big（阴入）”后，语言节奏都得到缓冲，语气委婉，语境舒缓。第一行例句指向的主要对象是被弄坏的东西盒子，第二行例句指向的主要对象是被摔烂了的灯盏，都表示遗憾，责怨程度较轻，没有常规表达形式重。可见加入副语言修饰项，可影响句义的指向。

3．加深说话人的情感程度

在句子的表述中，加入副语言修饰项，可加深说话人的情感程度，例见表15：

表15 加深说话人情感程度的例子

表15中第一行例句常规表达形式，叙述事件的语气是祈使的，说话人本人着急程度不强，但责怪这位“阿姆”的倾向明显；加副语言修饰项表达形式加入副语言修饰项“gin（阴上）”后，语气变为真诚，是说话人诚意敦促阿姆照看炉子，说话人本人着急程度深，表达出惋惜的情感。表中第二行例句中，加副语言修饰项表达形式加入修饰项“din（阴去）”后，语气也更为委婉，表达可惜之感也更为深入。可见，副语言修饰项的加入，可使语气委婉，加深语境表达的程度。

“潮人文化诸多特点中，最具深刻内涵的特点便是‘精细’二字。”[3]6潮州府城话在动补结构的表述中加入副语言修饰项，以区分不同的语义、语气和情感程度，正是体现了潮州府城文化精细的特色。分析研究这些现象，有助于我们更好地了解和传承潮州文化。

[1]崔丽娜．副语言的本体论探索与解读[J]．山西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08（2）：61-62.

[2]孙丽娟．副语言的语用功能探析[J]．黄冈师范学院学报，2009（4）．

[3]林伦伦，吴勤生．潮汕文化大观[G]．广州：花城出版社，2001.

[4]林伦伦．潮汕方言对汉语史研究的价值[J]．韩山师范学院学报，1997（3）：75-83.

[5]王敏华．应重视和加强对副语言的研究[J]．徐州教育学院学报，2006，21（4）：74-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