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早期文明与聚落、城市的形成
2013-10-28何一民赖小路
何一民 赖小路
城市是人类文明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因而文明的发展对于城市十分重要。但由于地理环境的封闭性,人们对西藏地区历史的了解仍十分有限,上溯西藏早期的文明和早期城市,则知之更少了。虽然从清中后期开始,海内外学者就对西藏早期文明进行了一定探索,但是具有很强的局限性,并未深入探讨研究。新中国建立后,中国考古工作者陆续开展了对西藏这一神秘地区的考古勘探,填补了对这一地区很多的认识空白,其中最为重要的就是据考古发掘,证明早在旧石器时代西藏人的先祖就在这一神秘、高寒、广袤的地区生产、生活,从而为我们研究西藏早期文明和城市提供了第一手可靠的资料,故本文根据相关的考古资料和文献资料对西藏文明与城市的起源进行初步的探研。
一、西藏地区早期文明的起源
西藏城市的形成与发展经历了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这个过程与西藏早期文明的发展相一致。西藏早期文明主要经历了三个时期,即旧石器时期、新石器时期和早期金属时期。早在距今5万年至1万年间的旧石器时期,西藏境内就出现了早期人类活动踪迹,这些活动表明西藏的早期人类已开始使用石制工具。约1万年前,西藏进入新石器时代,农、牧业有了一定的发展,从而为早期聚落的形成创造了条件。大约在公元前1千年左右,西藏开始进入早期金属时期,随着生产工具的改变,农、牧业有较大发展,社会分工扩大,阶级发生分化,国家开始出现,居民聚居点增多和扩大,一种有别于长江流域和黄河流域的聚落——堡寨出现,而堡寨的发展,则为西藏城市的形成提供了必要的前提和基础。
(一)旧石器时期
西藏高原的旧石器时代文化属于旧大陆 (欧、亚、非三洲)以砍砸器、刮削器为主的东方文化传统,其中既有与华北黄河流域、西南地区云贵高原相同的因素,也存在与印巴次大陆北部、中亚以及东欧的旧石器中期、晚期的某些文化以及东南亚旧石器文化相关的因素。最早年代为距今2.4万年,其下限推断为距今1万年前后。据现有考古发现,西藏地区可能为旧石器采集点的主要有8处:定日县的苏热,申扎县的珠洛、多格则,日土县的扎布,班戈县的各听,吉隆县的哈东淌和却得淌等〔1〕。这些地方主要分布在唐古拉山脉以及南至喜马拉雅山脉以北的西藏中、西部广阔区域内〔1〕,海拔高度4000~4830米,气候干冷。目前采集到的西藏的旧石器有刮削器、尖状器等种类,多用石片打制而成〔2〕。可见,此时期西藏的古人类已经懂得运用工具。这些地方采集的石器本身的形制、制造技术以及同周围地区旧石器的特征进行比较的结果表明,这些石器基本上是属于旧石器时代中期和晚期的文化遗物,距今2.4万年到1万年之间。在世界范围内如此高海拔的地区发现多个旧石器遗址是比较罕见的。西藏旧石器遗存的发现,说明当时的自然条件远比当今优越,适于远古人类的生存。这些考古发现说明了早在旧石器时期西藏地区就已经有古人类活动。但是还没有更多的考古发现表明此一时期西藏地区的古人类已经进行农业生产,更不要说有剩余农产品了。由于这一时期,西藏的古人类人数少,活动范围小,生产力落后,因而不可能有城市聚落出现。
(二)新石器时期
迄今为止,西藏发现的属于新石器时代的遗址和地点已多达50余处,其中包括细石器地点28处,距今约1万到0.3万年〔3〕。目前发现的西藏新石器时代遗址中,具有典型代表性的人类定居遗迹主要有昌都卡若文化遗址和拉萨曲贡文化遗址。考古工作者在这些遗址中发掘出许多石质工具,由此证明了在远古时期藏东河谷区和藏中拉萨河谷一带就有原始人类在此生产劳作,繁衍生息。经过长期的发展,农业已经成为当时西藏的一个重要生产部门。
卡若文化是属于新石器时代的文化,至今已有4500~5000年的历史。卡若遗址位于西藏昌都以南12公里,在澜沧江与卡若水相会的三角形二级台地上,海拔高度3100米。1978~1979年由西藏自治区文物管理委员会主持发掘的西藏昌都卡若新石器时代遗址,是西藏境内进行的第一次科学的田野发掘,这次西藏高原上进行的考古发掘为研究西藏地区古文明的起源,提供了新的证据。卡若遗址面积大约1万平方米,考古工作者先后经过了两次发掘,发掘的总面积达1800平方米,为总面积的20%左右。两次发掘出土了大量的石制生产工具和骨制工具,其中石制工具为7968件,骨制工具为366件,工具的种类有石锹、石铲、石斧、锨头、犁、矛头、箭、镰刀、劈刀、打制工具等,其中有相当数量的细石器、磨制石器。出土的许多动物骨头和骨器造型别致,做工精细,有些骨针仅24毫米,针眼完好无损〔4〕。从所发掘的实物来看,卡若村落古人的主要生活来源是农业,附带进行狩猎活动〔5〕。此外,两次发掘共获房屋遗址28座,此地已经形成早期的聚落,但由于发掘的面积有限,还难以判断其聚落的范围。
曲贡文化遗址位于拉萨北郊娘热山沟曲贡村,其村正处于拉萨河谷,自然条件较好。1990~1992年,考古工作者先后对曲贡文化遗址和墓地进行了三次发掘,均有重大发现。曲贡文化遗址年代下限为公元前1500年上下,上限为不晚于公元前1750年,年代跨度在距今3750~3500年之间,略晚于卡若文化。曲贡文化遗址发现有大量的石制工具,如砍伐类石器,可用于砍伐灌木丛,开垦河谷地带的土地;还有不少切割类的石器,可以用于谷物的收割。此外还出土了绵羊、牦牛和狗的遗骸,充分说明了当时家畜饲养的存在,这表明曲贡人已经有了以农耕为主、畜牧为辅的经济生活传统。过去多根据《卫藏通志》记载,认为2~3世纪雅鲁藏布江河谷地带才开始出现农耕文化,主要栽培作物为青稞等,但据对曲贡文化遗址的调查和考古发掘,证实了西藏雪域农耕文化的出现,不会晚于距今4000 年前〔6〕。
20世纪后期以来,考古工作者还在西藏高原的西部和北部的阿里、那曲地区,以及雅鲁藏布江上游,发现了多处新石器遗址,这些地区的先民则以捕猎群居食草类动物为生,也使用陶器和骨质工具,活动范围较大。由此可见,在新石器时代西藏的人类活动就有了一定的分划:生活在西藏东部和中南部的早期人类,因自然条件较优越,故农业、牧业都有显著的发展,从而在河谷地带建立了若干有一定规模的农业聚落;而生活在西藏高原西北部的早期人类主要从事捕猎和畜牧业,逐水草而居住是此时的生活状态。
城市聚落作为人类文明的一种特殊的组织结构,“首先出现于一些大河流域:尼罗河、底格里斯河—幼发拉底河、印度河、黄河。凡有条件从事初步的农业畜牧业的地方,就会有村庄存在”〔7〕。目前已知的中国早期城址:河南省淮阳县平粮台古城址、河南省登封县王城岗古址、山东省章丘县城子崖遗址、河南省安阳市后岗古城址等古城遗址都分布在黄河中下游地区,湖南城头山遗址、四川宝墩古城、鱼凫古城等则分布在长江流域,而黄河中下游地区和长江流域地区是中国农业开发最早的地区,在新石器早期锄耕农业就出现了。西藏同样遵循了这个规律,生活在藏东南部的先民由于较优越的地理位置,最先形成了农业文明,出现了早期的聚落。20世纪后期以来西藏先后发现的新石器时代遗址达十余处。这些新石器遗址的出土文物表明,西藏高原先民已经学会了种植耐旱作物,制作陶器,饲养家畜,建造泥石房屋,过着相对定居的生活。如卡若遗址就发现了房屋、道路、窑穴、灶台等遗迹十余处。其中,居住建筑形式非常引人注意,“在平面型式、结构构造、柱洞基础、墙身砌筑、地坪防潮、遗址选择等方面,都反映了卡若原始文化具有较高的营建水平。其中聚落规模之大,建筑遗构的完整,房屋种类的丰富,叠层关系的清晰,是我国内地自中原仰韶文化以来,少数民族边疆地区的首次重要发现”〔8〕。除此之外,还出土了猪、羚、狍、牛、马鹿、藏原羊、青羊、獐、鼠等动物骨骼,农作物品种还有粟米〔9〕。西藏雅鲁藏布江中下游和拉萨河、年楚河沿岸,地势相对平缓,气候温和,雨量充沛,土地肥沃,灌溉条件相对良好,适于农业发展,所以在这些地方出现了西藏最早的农耕文明。西藏所发现的数量较多的新石器时代遗址表明,此一时期西藏地区的人类已经进行农业生产活动,而农业生产活动为聚落的形成和早期城市的产生奠定了一定的物质基础。
(三)早期金属时期
公元前1000年~6世纪,西藏进入早期金属时期。此时期的文化主要代表为分布于藏北高原和西藏中部的村落遗址、石丘墓、大石遗迹和动物形纹饰,出土器物有青铜三棱镞、叶形铁镞等〔10〕。在拉萨附近的曲贡遗址出土有少量的青铜器,例如在曲贡文化遗址的下层文化层中出土了一枚铜镞(长3.7、宽1.4厘米,厚不及1毫米)。这枚铜镞是一件狩猎用具,叶形,短铤,形体端正,左右对称,边锋微弧,刃缘锋利,表面带有铜锈。经用扫描电镜X射线能谱仪测定,显示铜镞为锡铜合金,铜镞系以铜锡合金铸造而成,原料为冶炼所得,不是自然铜。另外,考古工作者在曲贡遗址约300余米外的一处石室墓地中出土了一件铁柄铜镜,镜柄为空心圆柱状铁柄,镜面与柄约有10度的夹角。此镜的铸造分两步完成,先期铸铁柄,然后再将铜镜与铁柄合铸成型,此种铸造方法充分表明曲贡人已掌握了较为成熟的冶铜铸造技术。对铜的利用是人类利用金属的第一个时代,从世界历史来看,大约从公元前4000年至公元初年,世界主要的文明地区都相继开始利用金属,但各个地区的青铜时代开始时期是不一致的,希腊、埃及始于公元前3 000年以前,中国黄河流域始于公元前2000多年,而西藏则始于公元前1000年左右。西藏在进入青铜时代初期,所使用的青铜器具数量较少,生产和生活用具仍然以石器为主,进入中后期,比重才逐步增加。人类社会从石器时代进入金属时代,生产力发生了巨大的飞跃,以青铜器为主的金属工具取代石器工具,使农业和手工业的生产力水平提高,由此推动社会三大分工的出现,推动人类从原始社会进入到奴隶社会,也推动城市的兴起与发展。
另外,此一时期还出现了一个重要的文化现象,即西藏早期人类还在广袤的高原上留下了很多岩画,“岩画作为一种原始语言的表现,也会有方言;但是,它不会像现代语言这样无法沟通。它是一种普遍性的语言,它能够为讲任何一种语言、使用任何一种文字的人们所阅读、所理解”〔11〕。这说明西藏文明此时期已发展到了一定高度,西藏已经开始步入文明阶段,因而伴随文明的产生,城市也开始出现,但西藏城市的形成经历了一个漫长的时期,这与黄河流域和长江流域一旦进入文明时期后,城市兴起发展很快有较大差别。
二、堡寨:西藏早期城市的雏形
在石器时代向金属时代过渡的时期,西藏原始社会因生产力的发展而出现分化,若干血缘相近的宗族、氏族的原始社会民众结合在一起而形成部落,各个部落一般都有较明确的地域、名称、方言、宗教信仰和习俗,有以氏族酋长和军事首领组成的部落议事会,部分部落还设最高首领。部落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人口增加、迁徙,逐渐由一个部落分化为若干个部落;或者因通婚、战争、结盟等,几个部落合并组成一个新部落。西藏地区的部落经过漫长的发展、分化、组合,至6世纪时,逐渐形成了大小不等的数十个部落联盟。在藏文史籍中将这些部落称为“小邦”,西藏历史进入了一个相当长的“小邦”时代。但关于这些部落的具体情况却缺乏明确的文献记载,而且还存在不同的说法,如有“十二小邦”或“二十五小邦”之说,甚至还有“四十小邦”之说〔12〕。
石硕通过对历史文献的整理,考证出部分小邦的名称和位置,目前可考出地域的小邦大致有以下数个,参见下表。
西藏早期小邦一览表〔13〕
从上表所列小邦来看,主要分布在西藏中南部的林芝、拉萨河、年楚河地区,在西藏北部牧区的只有象雄和亚松两个小邦。这是由于西藏中南部地区气候较温和,地势较平坦,农牧业较发达,较适合人类居住,故而聚集了较多的人口,形成了较多的小邦。
“小邦”其实就是一些分散的部落与氏族。每个“小邦”有着相对独立的军事管理体系,都会有部落酋长和军事首领,生活和居住在特定的地域内,也有自己的名称,互不统属。对这些小邦曾有这样的记载:“小邦喜征战格斗,不分善恶是非,不给众生住地,居草原也不允许,惟依恃坚硬岩山,饮食不获,饥饿干渴,藏地众生极为艰苦”〔14〕, “在各小邦境内,遍布着一个个寨”〔15〕。这些堡寨都是统治者通过强制手段修建的,堡寨主要居住着“小邦”的“王”与“大臣”们。堡寨一般都修筑有城墙等坚固的防御工事,多位于易守难攻的高地。堡寨起初大都是用于作战、屯驻等军事目的,但随着阶级的分化和社会分工的发展,堡寨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口和经济要素,堡寨也逐渐发展成为宗教祭祀中心,这就为其后西藏城市的形成奠定了基础。堡寨作为各个小邦统治中心,是不同于早期村庄聚落的早期城市雏形,也就是后来形成城市的基础。恩格斯曾指出: “用石墙、城楼、雉堞围绕着石造或砖造的城市,已经成为部落和部落联盟的中心,这是建筑艺术的进步,也是危险增加和防御需要增加的标志。”〔16〕原始社会晚期,人们出于防御需要,在一些聚落中“首次出现了以环形城垒围绕城市,最后则围绕以整齐叠砌石块的城郭”〔17〕。这是彼此独立的带有军事防御功能的早期城市的雏形。“早期城市的形成大致可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依靠经济力量来聚集人口,从而形成城市;一种是以政治、军事实体为基础,以法律的、宗教的、行政的或暴力的等强制性手段来实现人口的聚集。中国城市的产生不是依靠小村落等居民聚集点逐渐发展而来,而是各国统治者为建立政治中心、军事据点,运用强制性的手段来修城筑郭,聚集人口”〔18〕。西藏地区城市的雏形显然不是由于经济因素所形成,而由各“小邦”的统治阶层通过强制手段修建的堡寨,必定会通过强制手段聚集人口。由于西藏各邦之间为了争夺人口、土地、生活和生产资源,长期爆发大大小小的战争,“小邦”的统治者及其家属的人身安全和私有财产随时都可能受到来自内部和外部的威胁与挑战,因而他们必须要修筑堡寨来加以保护。当“小邦”的统治集团及其家属长期脱离生产,居住在堡寨中,必然需要大量的各种人员为之提供服务,以保障他们享有舒服的生活和居住安全,因而他们也必然要运用政治特权和军事力量来聚集人口和各种经济要素。因此当堡寨建立后,开始作为小邦的统治中心,就必然形成聚集效应,聚集更多的财富和人口,进而推动生产力的发展和社会的分工。围绕堡寨,农业和牧业得到一定的发展,同时手工业以及商业也开始在堡寨出现,堡寨除军事政治功能外,逐渐开始叠加经济功能。
西藏的小邦时期持续的时间很长,城市迟迟不能形成,其原因是多方面的,主要还是与自然地理环境有着密切的关系。由于西藏的自然生态环境十分脆弱,农业不发达,经济整体发展落后,生产力的进步迟缓制约了生产关系的变化,因而也制约了社会的分化和国家的形成;同时,恶劣的自然环境对人口的再生产也产生了很大的制约作用,早期西藏人口数量较少,且非常分散,由于早期西藏居民以游牧为主,因而居无定所,极大地制约了人口的聚集和定居,由于定居是城市形成的一个前提,因而西藏居民长期处于分散的、流动的人口状态,也就制约了城市的形成。
三、部落联盟时期堡寨向城市的转型
在西藏小邦时代,生产力水平较低下,因而小邦之间为了争夺人口、财富和土地,经常发生战争,一些小邦在战争中被打败或被征服,实力雄厚的小邦则经过不断的战争而扩大势力范围,形成部落联盟。大约在公元前4世纪,西藏历史从小邦时代进入到部落联盟时代,西藏高原范围内相继形成了象雄、苏毗、雅隆吐蕃等三大部落〔19〕。而三大部落的发展,则为早期国家的建立和城市的形成创造了条件。
1.象雄部落联盟。
象雄部落联盟是西藏地区出现得较早、统治地域较辽阔、势力较强大的一个部落联盟,其联盟的首领开始称王。在西藏关于“十二小邦”的记载中就有象雄邦,因而其后出现的象雄部落联盟很可能是之前的“象雄”小邦,经过不断兼并和征服周边其它小邦之后而发展起来的一个部落联盟,并逐渐向奴隶制政权演变。
象雄部落联盟存在于公元前4世纪至7世纪,存在了数百年。象雄部落联盟被中原王朝称为羊同国,据《册府元龟》载:“大羊同国东接吐蕃,西接小羊同,北直于阗,东西千余里,胜兵八九万。”〔20〕藏史《佛法铁注》载:“象雄与吐蕃,以后藏之卡日阿为界,藏西北大片地方皆为古象雄之辖区,苏毗部落最初活动地域在襄曲河流域,(青海玉树及川北一带),后逐渐向拉萨河流域发展。”〔21〕由于史料所限,象雄部落联盟势力范围的扩展过程已经很难考证。据史籍记载:象雄分为三个组成部分,即里象雄、中象雄、外象雄。里象雄据称位于“冈底斯山西面三个月路程之外的波斯、巴达先、巴拉一带”〔22〕,可能即今天的印、巴交界的克什米尔及其以西一带;中象雄据称是以“琼隆银城”为中心,是象雄王国的都城所在地,可能在今冈底斯山附近一带,以古格、扎达盆地为其中心;外象雄的地理范围相当广阔,据称包括“三十九个部族和北嘉二十五族”,中心区域是所谓“穹保六峰山”,可能是今天藏北高原北部的广阔地区。象雄部落联盟后期,其文明已经相当发达,一是拥有自己独特的文字——象雄文,二是成为西藏本土宗教——苯教的发源地,三是修筑了规模甚大的都城。
从2001年开始,四川大学与西藏文物局进行合作,对阿里地区噶尔县门士一带进行了2次田野考古,基本确认位于古鲁甲寺东侧曲那河两岸的遗址群应是古代象雄的重要聚落区,其中琼隆卡尔孜和琼隆卡尔东与“曲那则蚌”两处遗址可能为史传琼隆银城所在地。考古工作者在两地都发现了大型的防御性建筑、家庭居住建筑、公共建筑、宗教祭祀建筑、生活附属设施和墓葬群〔23〕。据考证,琼隆银城遗址“位于一座四面陡峭的山丘顶部,三面环水,遗址分布总面积达8.6万平方米。遗址内发现密集的居住遗迹、古碉楼、防卫墙、暗道、祭坛等,共有120多组建筑,是一个居住和防御功能较完备的大型聚落性建筑群;在遗址内发现的生活用品和工具包括陶器残片、石磨盘、铁铠甲残片、铁棘藜、铁镞、骨雕等,表明当时这一大型聚落居民众多、规模宏大”〔24〕。琼隆银堡与早期的小邦堡寨相比,一是规模较前扩大,面积达8万多平方米,人口也众多,二是建有大型聚落建筑群,三是建有严密的、多样化的军事防御设施,四是有祭坛等宗教设施,其功能较小邦有很大的发展。
2.苏毗部落联盟。
苏毗部落联盟的辖境也相当广阔,大致包括了唐古拉山南北的广大地区,即今青海玉树地区及藏北高原及川西北的一部分。苏毗部落联盟在公元前的活动中心地域在襄曲河流域 (今青海玉树及川西北一带)〔25〕。随着联盟的扩展,其政治、军事和经济活动中心逐渐向几曲河 (即拉萨河)流域发展。6世纪初,苏毗王赤邦苏在拉萨以北的彭波建立了统治据点,并将居于今拉萨河下游一带的达甲吾部落征服〔26〕。自此,苏毗部落联盟达到空前的强大。苏毗部落联盟的核心区域雅鲁藏布江北岸自然地理条件较为优越,农牧业较为发达,因而国力强盛,有史料称: “苏毗一蕃,最近河北吐泽(浑)部落,数倍居人,盖是吐蕃举国强援,军粮兵马,半出其中”〔27〕。由于苏毗部落联盟农牧业较发达,且对外交通较为方便,因而商贸也繁荣,苏毗“尤多盐,恒将盐向天竺兴贩,其利数倍”〔28〕。由于经济的发展,人口增加,苏毗部落联盟的统治中心逐渐从堡寨向城市演变,苏毗王在“山上为城,方五六里,人有万家”,“其所居,皆起重屋,王至九层,国人至六层”〔29〕。可见,到6世纪前期苏毗的统治中心已不再是规模较小、功能不全的堡寨,而是开始向城市演变,规模甚大,城市的政治、军事、经济功能都超越了堡寨。
3.雅隆吐蕃部落联盟。
雅隆吐蕃部落在一些史书中通常称为“雅隆部落”,也有称之为“吐蕃”。雅隆吐蕃部落的区域主要在雅隆地区 (藏南谷地)。 “据藏史记载,大约公元前3世纪左右,聂赤赞普统一雅砻六部,作为第一个‘王’出现在藏族历史上”〔30〕。其时,雅隆吐蕃部落通过一系列的征战兼并,逐渐将雅隆地区的各小邦征服,建立了以雅隆谷地为中心的西藏南部的最大部落联盟。西藏谚语云:“地方莫早于雅隆,国王莫早于聂赤赞普,宫殿莫早于雍布拉康。”〔31〕多数藏文史书都把雅隆王统作为早期西藏历史的“正统”和主线,把该部落联盟第一代首领聂赤赞普降世看作西藏文明的开始。聂赤赞普以原来所在的“悉补野”部为核心,在雅隆地区诸多小邦的纷争中生存并强大起来,并用武力战胜了各小邦,建立了部落联盟,“聂赤赞普一上任雅隆部落的最高首领后,先是筑建雍布拉康、雍中拉孜和青瓦达孜等用于军政统治中心的城堡,然后开始对苏毗、努部等外族部落展开了扩张土地和掠夺财富的战争并使这些部落的人成为其属民”〔32〕。此时的吐蕃部落已经出现了非常明显的阶级分化,并在赞普的继位上,已实行子承父位的世袭制。由于生产力发展,雅隆部落的社会分工也进一步加大,特别是畜牧业逐渐从农业中分离出来。农业和牧业的发展为部落联盟的强盛奠定了经济基础,也为城市的兴起创造了条件。聂赤赞普在山南泽当修建了雅隆部落的第一座王宫—— “雍布拉康”。王室、大臣及大量的军队和奴仆都居住在雍布拉康及周围,在雍布拉康四周逐渐兴起若干村落,作为联盟统治中心的雍布拉康,与周围的村庄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雍布拉康统治着村庄,村庄从属于雍布拉康,广大牧民和农民臣服并服务于赞普和王室。因而雍布拉康作为统治据点并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与周围的村庄相互依存,共同构成了聚落群。随着雅隆吐蕃部落的进一步强大,以雍布拉康为中心逐渐形成早期的城市。
在雅隆第八代赞普布德贡杰统治时期,雅隆部落联盟的生产力水平有了很大提高,手工业和农业技术都有较大的发展,有史料记载此一时期雅隆人“烧木为炭;炼矿石而为金、银、铜、铁;钻木为孔,制做犁及牛轭;开垦土地,引溪水灌溉;犁地耦耕;垦草原平滩而为田亩;于不能渡过的河上建造桥梁;由耕种而得谷物即始于此时”〔33〕。《西藏王统记》也记载:“钻木为孔作轭犁,合牛轭开荒原,导汇湖水入沟渠,灌溉农田作种植。自斯以后,始有农事。”〔34〕有研究者认为,此一时期的“雅砻部落不仅有农业经济,更有发达的畜牧经济,其畜牧经济已从农业中分离出来,有专门从事畜牧业的人员”〔35〕。生产力的发展,不仅推动了雅隆部落的强盛,而且也促进了奴隶制政权的建立,为城市的发展创造了条件。
继布德贡杰赞普之后,雅隆的政治中心转移到琼结地区,第九代赞普在琼结河边的山崖上建造了王陵青瓦达孜宫,在山下建造了新的聚落,该聚落成为匹播城的雏形,匹播城成为除雍布拉康外的另一个政权中枢〔36〕。
历代雅隆赞普也都相继加大对匹播城的经营、建设,形成颇具规模的“青瓦六宫”王陵宫殿区,匹播城的人口规模也进一步扩大,手工业已经形成独立的生产部门,工匠已经成为独立的职业;商业贸易也有一定的发展,由此推动着匹播城逐渐向“城市”转变。匹播城与雍布拉康相比,其聚落形态更加完整,不仅政治、军事功能得到强化,而且也因手工业的发展,叠加了一定的经济功能,对于吐蕃王朝的建立和强大起了重要的作用。
6世纪末,在第30代赞普达布年塞执政时期,雅隆吐蕃部落在经济上又有了很大的进步。据史料记载,匹播城的商业贸易中已经出现了升、斗、秤等量具,而量具出现是商业贸易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37〕,因而升、斗、秤等量具的出现充分说明雅隆吐蕃部落内部与外部的产品交换和商业贸易的频繁,这也是商业从农牧业和手工业中分立出来的一个重要标志,明确表明雅隆部落社会的第三次产业分工已经初步完成。此时,以匹播城为代表的一批西藏城市已经完成了孕育期,开始形成比较完整意义上的城市。
西藏的部落联盟时期经历了几个世纪,象雄、雅隆和苏毗三大部落联盟长期势均力敌,但相互之间的矛盾、斗争、征战仍然持续不断。7世纪初,雅隆第32任赞普囊日论赞治理有方,国力强盛,其子松赞干布继位,进一步强化军队,平定内部叛乱,统一各部,并将都城迁至拉萨,建立了吐蕃奴隶制政权。之后,又先后降服周围的苏毗、多弥、白兰、党项、羊同等部,势力日益强盛,完成了西藏的统一,西藏历史进入一个新的时期。
雅隆吐蕃部落之所以能在三大部落角逐中取胜,除了政治、军事等方面的原因外,另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雅隆吐蕃部落具有更发达的农牧业。雅隆吐蕃部落位于雅鲁藏布江中下游流域,这里地形开阔平坦,气候温暖湿润,雨量充沛,土质肥沃,沟渠纵横,是最宜于农耕的地区。其地“牧区与农田相接,沟通湖泊,以凹地池塘蓄水,以山中暗泉导流出山,灌溉土地”〔38〕。“在以牧业生产方式为主导的社会中,由于部落和人口居住相对分散并且经常流动迁徙,故其社会的稳定性较差,相应的其政权组织与统治方式也多较为松弛。而在农耕为主的社会中,由于部落人口居住相对集中,生产关系密切,故其社会的整体性和稳定性较强,因而更有利于政权组织系统和赞普权力的发展。”〔39〕雅砻吐蕃部落正是由于农业的兴起完成了生活方式由流动性较大的游牧生活向相对稳定的定居生活转变,而吐蕃的都城拉萨的修筑对于吐蕃王朝的建立和最终完成统一西藏的重任起了重要的推动作用。拉萨城市已经具备政治中心、军事中心、宗教文化中心和经济中心等功能,故拉萨城市的建设标志着西藏城市完成了从堡寨向城市的转型。
纵观中外城市发展历史,人类早期的生存繁衍首先是依靠对自然环境的最优选择来进行的,城市兴起的必需条件之一就是地理位置的优越和农业的发达,而雅隆吐蕃部落所在地区完全具备了发展城市的条件,换而言之,雅隆河谷地区具有形成城市的基础条件。因此,与高寒的藏北地区相较而言,雅隆吐蕃部落的强大也是理所当然的,而随着吐蕃王朝统一西藏,西藏的文明和城市也由此进入一个新的发展阶段。
〔1〕参见:张森水.西藏定日新发现的旧石器〔A〕.珠穆朗玛地区科学考察报告——第四纪地质〔C〕.科学出版社,1976.105-109;安志敏.藏北申扎、双湖的旧石器和细石器〔J〕.考古,1979,(6);刘泽纯,等.西藏高原多格则与扎布地点的旧石器〔J〕.考古,1986,(4);黄慰文,等.藏北高原各听石器初步观察〔J〕.人类学学报,1988,(1).
〔2〕石硕.西藏石器时代的考古发现对认识西藏远古文明的价值〔J〕.中国藏学,1992,(1).
〔3〕西藏自治区文管会.西藏考古工作的回顾〔J〕.文物,1985,(9).
〔4〕童恩正,冷健.西藏昌都卡若新石器时代遗址的发掘及其相关问题〔J〕.民族研究,1983,(1).
〔5〕霍巍.论卡若遗址经济文化类型的发展演变〔J〕.中国藏学,1993,(3).
〔6〕王仁湘.拉萨河谷的新石器时代居民——曲贡遗址发掘记〔J〕.西藏研究,19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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