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消费理论探讨
2013-10-27李长春蒋和胜
李长春 蒋和胜
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阐明了生产、消费、分配、交换再生产四个环节之间的关系,确立了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对象是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以及这一关系下生产力的发展,并指出政治经济学应当采用抽象法,按照从抽象到具体、从本质到现象、从简单到复杂的逻辑思维进程对资本主义生产关系进行剖析,并要做到逻辑与历史的统一。据此,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确定了他的“五篇”结构计划,后来经过多次调整、补充和完善,确定为“六册”结构。而第一册,即《资本》册中的第一篇《资本一般》,就是我们现在所见《资本论》四卷的结构和内容:资本主义生产过程、资本主义流通过程、资本主义生产总过程和理论史。四卷《资本论》基本上遵循和采用了《〈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确定的对象、范围、方法和结构,依次阐述了剩余价值生产、实现和分配问题以及剩余价值学说史。马克思并没有安排专门的篇章来研究资本主义消费问题。现有文献资料对马克思消费理论的研究也主要集中在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所阐述的内容,我国目前的“政治经济学”教材对这一问题的论述也局限于此,并作为教材的“序言”部分安排在教材的最前面。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在马克思的《资本论》结构计划中以及后来完成的《资本论》中就没有消费理论?或者没有新古典经济学那样的消费者行为选择理论呢?本文就这一问题展开讨论。
一、消费在马克思经济学中的作用与地位
认为马克思没有系统地研究资本主义消费问题,可能与一些人责难马克思将使用价值排除在经济学研究范围之外有关。消费的作用正是在于使商品蕴含的使用价值得以实现,因此,如果说马克思将使用价值排除在经济学研究范围之外,那么就可以得出结论说马克思没有消费理论,或者消费理论在马克思经济学中仅占有极小地位。
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第一分册中指出:“同经济上的形式规定像这样无关的使用价值,就是说,作为使用价值的使用价值,不属于政治经济学的研究范围。”〔1〕但是接下来,马克思却指出:“只有当使用价值本身是形式规定的时候,它才属于后者的研究范围。它直接是表现一定的经济关系即交换价值的物质基础。”〔2〕马克思在随后出版的《资本论》第一卷中也指出:“在我们所要考察的社会形式中,使用价值同时又是交换价值的物质承担者。”〔3〕而在此前写作的《政治经济学批判 (1857-1858)》中则指出:“认为价值本身同使用价值无关,或者另一方面认为物化劳动本身是价值的实体和尺度,这两种说法都同样是错误的。”〔4〕可见,马克思并没有将使用价值排除在经济学研究范围之外,使用价值是在反映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时候被纳入经济学研究范围的。作为只同个人行为发生关系的对使用价值的消费问题,超出了以“生产关系”为研究对象的马克思经济学研究范围,但是,这不足以说明马克思就将使用价值和消费排除在经济学研究范围之外,马克思就没有研究资本主义消费问题,这至多只能说明马克思没有像新古典经济学家那样建立一个以分析个人消费行为为对象的消费者行为理论。
那么,马克思是如何将消费问题引入经济学分析的呢?
马克思消费理论从属于他确定的政治经济学研究对象和目的。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卷第一版序言中说:“我要在本书研究的,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以及和它相适应的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5〕而“最终目的就是揭示现代社会的经济运动规律。”〔6〕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马克思明确表示,他不同意古典经济学家将消费“看成终点而且被看成最后目的的结束行为”,〔7〕除了其“作用于起点并重新引起整个过程之外,本来不属于经济学的范围”〔8〕的观点,也不同意用典型的“三段论”法建立政治经济学体系。在马克思看来,消费不仅是一种个人规定性的行为,而且更是一种受社会生产关系或社会制度制约的行为。在消费中,产品并没有脱离社会生产关系运动,所以,当消费反映人与人的关系的时候,就被马克思引入了他的经济学研究范围之内。因此,那种认为马克思没有消费理论或不重视消费在经济中的作用的观点是没有根据的。
马克思接受了穆勒关于消费的定义和分类,认为消费不仅包含生产着人体自身的生活消费,还包含创造产品的生产消费,并认为二者是对立统一的。马克思也正是通过对资本主义制度下两种不同含义和类型的消费的分析,揭示了资本主义经济制度本质、运动规律及其发展趋势。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卷第一篇,通过对简单商品生产和流通条件下的消费分析,阐明了商品货币理论基本原理;在第二篇到第七篇,通过对资本主义制度下生产消费和生活消费的分析,揭示了资本主义制度的本质和发展趋势。一方面,马克思通过对工人阶级的生产消费和资本家对劳动力商品的消费的分析,揭示了资本家凭借其对生产资料的占有而无偿占有雇佣工人创造的剩余价值的资本主义经济制度本质特征;另一方面,马克思通过对工人阶级和资本家阶级的生活消费的分析,尤其是对资本积累过程中的消费的分析,阐明了资本主义制度下消费需求不足发生的根源,并论证了由这种消费需求不足所引起的资本主义经济危机发生的必然性,以及由此导致的资本主义必然灭亡的历史趋势。在《资本论》第二卷,马克思通过对流通过程中的消费的分析,尤其是通过将消费作为一个极其重要的变量引入到社会总资本再生产和流通的分析之中,阐明了由相互联系、相互交错的各个单个资本组成的社会总资本的内在统一性和对立性,从而也厘清了社会总资本正常运动的实现条件和平衡条件。与此同时,马克思也揭示了社会总资本再生产实现条件和平衡条件在资本主义制度下转化为失常的条件,并表现为生产与消费、买与卖、供给与需求的矛盾,从而包含着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可能性。在《资本论》第三卷,马克思通过对总过程消费的分析,阐明了社会价值、生产价格等的形成机制,也揭示了在商业资本、信用制度等的作用下,生产与消费的矛盾进一步激化,从而阐明了资本主义相对生产过剩危机从可能性进一步转化为现实性。
二、马克思消费理论的研究方法
唯物辩证法是马克思经济学的根本方法,马克思研究资本主义消费问题也是采用的这一方法。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科学抽象法。马克思没有采用斯密和李嘉图等古典经济学家那种从基本概念出发进行演绎逻辑推理的方法,也没有采用新古典经济学家那种从人的欲望和本质出发的方法,而是在辩证唯物主义指导下采用科学抽象法研究资本主义消费问题。马克思认为,古典经济学家在价值理论方面之所以没有取得突破性进展,而在“更有内容和更复杂的形式”〔9〕的工资、利润和地租等方面却取得了极大成就,正是因为古典经济学没有科学的研究方法。在马克思看来,经济学不能像自然科学那样可以在“在自然过程表现得最确实、最少受干扰的地方考察自然过程”,或者“在保证过程以其纯粹形态进行的条件下从事实验”〔10〕,从而去发现事物的本质,所以,“分析经济形式,既不能用显微镜,也不能用化学试剂。二者都必须用抽象力来代替。”〔11〕这正是马克思分析资本主义消费问题所采用的方法。他首先假设生产资本是资本的唯一的形式,剩余价值被生产资本家全部占有和消费,从而阐明资本主义制度下消费的本质和属性。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资本展开为各种具体形式,对生产消费的研究也不再局限于生产资本的范围,而是将其与商业资本、生息资本等相结合加以研究。资本展开为各种具体形式,剩余价值也展开各种具体形式,对资本主义个人消费的研究也不再局限于生产资本家的消费,而是包括生息资本家、商业资本家、地主等的消费在内。
第二,从抽象到具体的叙述方法。研究方法和叙述方法不同。马克思说:“当然,在形式上,叙述方法必须与研究方法不同。研究必须充分地占有材料,分析它的各种发展形式,探寻这些形式的内在联系。只有这项工作完成以后,现实的运动才能适当地叙述出来。这点一旦做到,材料的生命一旦观念地反映出来,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就好像是一个先验的结构了。”〔12〕所以,研究方法就是由具体到抽象的过程,而叙述方法就是从抽象到具体的过程,是“抽象的规定在思维行程中导致具体的再现”〔13〕的过程。马克思以简单商品生产为逻辑起点,按照从抽象到具体的逻辑思维进程,在《资本论》第一至三卷中分别叙述了资本主义生产过程、流通过程和总过程,阐明了剩余价值的生产、实现和分配问题。马克思对资本主义消费问题的叙述也是按照这一逻辑顺序展开的。在《资本论》第一卷第一篇《商品和货币》中,马克思分析了消费在简单商品生产过程中的作用。生产消费生产使用价值,个人消费实现使用价值。在第二至七篇,马克思分析了资本主义生产过程和积累过程中消费的属性和本质。在《资本论》第二卷中,马克思分析了消费在剩余价值实现中的作用。在《资本论》第三卷,马克思分析了消费在价格形成中的作用以及消费不足导致的生产相对过剩经济危机。
第三,逻辑与历史相统一的方法。马克思指出:“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的方法,只是思维用来掌握具体并把它当作一个精神上的具体再现出来的方式。但决不是具体本身的产生过程。”〔14〕具体本身也是从低级到高级、从简单到复杂、从“不发展的具体”到“比较发展的具体”的过程,从抽象到具体的思维过程无非不是这一“具体”的历史过程在头脑中的反应。所以,从抽象到具体的逻辑思维进程必须与具体历史发展相一致。马克思正是从具体的历史阶段出发来研究资本主义制度下的消费。例如,马克思首先研究了简单商品生产和流通中的消费,进而研究了资本主义制度下的消费。再如,马克思在研究资本家个人消费时,从历史的角度出发,阐明了资本家是如何随着资本主义生产力的发展解决消费与积累的矛盾。他引用艾金医生的论述,将17世纪到18世纪英国工业发展分为四个时期,说明了这一矛盾的解决过程。在第一个时期,“工厂主为了维持生活,不得不辛勤劳动”,“过着象货币贮藏者一样的生活,甚至连资本的利息也不肯消费”。在第二个时期,“开始赚到了少量的财产,但还象过去那样辛勤地劳动……并且过着和过去一样的俭朴生活”。在第三个时期,“奢侈开始了”,“工业家已经积累了货币,开始建造石头房子来代替木棚或土房”。在第四个时期,“是穷奢极欲,大肆挥霍的时期,这是靠扩大营业来维持的。”〔15〕
第四,制度的分析方法。马克思指出,建立在一定的生产资料所有制基础上的,由再生产四个环节即生产、分配、交换和消费关系形成的有机统一体,构成了人类社会基本经济制度,它决定于生产力发展水平,生产力发展的每一次质变都会引起经济制度的质变。但是,一旦一种新的经济制度建立并固定之后,它就会反作用于生产力的发展,当一种经济制度不适应生产力发展水平时,必然会被新的制度所取代。制度的分析方法构成了马克思经济学方法论一个重要组成部分。马克思对资本主义消费问题的分析尤其重视这一方法。他认为,以萨伊为代表的古典政治经济学家将消费作为独立主体的个人行为加以研究的方法,是一种“思辨式的考察”。〔16〕他特别强调指出:“生产者对产品的关系就是一种外在的关系,产品回到主体,取决于主体对其他个人的关系……在生产者和产品之间出现了分配,分配借社会规律决定生产者在产品世界中的份额,因而出现在生产和消费之间。”〔17〕也即是说,这时的消费行为本身不是决定于个人欲望和需要,而是决定于生产关系和以及由此构成的社会制度,特别是要受制于社会分配关系和分配制度。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分析资本积累对工人的个人消费影响时十分明确地指出,永远不要忘记“资本主义生产的具有代表性的特征。”〔18〕资本积累使劳动力需求超过供给,这会引起工资收入水平的提高而相对地减少无酬劳动,但“这种减少永远也不会达到威胁制度本身的程度”。〔19〕所以,马克思指出,只要我们在资本主义制度下考察消费,就会看到这种工资收入水平从而消费水平的提高只是暂时的。
从整个马克思消费理论来看,制度分析方法贯穿了马克思对资本主义消费分析的始终。在《资本论》第一卷,马克思指出,正是资本主义制度本身即雇佣劳动决定了是资本家而不是工人自己消费工人劳动,决定了工人的消费成为资本主义生产过程附带的事情以及资本主义再生产的一个要素,资本获取价值增殖的本性决定了作为资本化身的资本家个人的消费必须服从价值增殖规律和资本主义竞争规律。在《资本论》第二卷,马克思分析了生产资本主义生产资料私有制和整个社会生产的无政府状态导致了资本主义制度下生产资料和消费资料的生产和消费经常性失衡,从而导致社会总资本再生产比例失调,进而导致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发生。在《资本论》第三卷,马克思则指出了资本主义制度本身即资本主义生产资料私有制以及由此导致对抗性的产品分配关系最终导致了消费力减弱,从而不可避免地发生资本主义生产过剩的经济危机。
三、马克思消费理论的内容
按照从抽象到具体、从简单到复杂的逻辑思维进程,马克思依次分析了简单商品生产中的消费,资本直接生产过程、流通过程和总过程中的消费。
首先做几点说明:第一,在马克思的消费理论中,“消费”有时更多地被市场“需求”这一类的概念和范畴所代替。“商品被买来当作生产资料或生活资料,以便进入生产消费或个人消费……因此,生产者……和消费者都对商品有需求。”〔20〕第二,马克思所指需求主要是指有支付能力的有效需求。第三,马克思研究与消费相适应的需求主要是与生产相适应的供给联系在一起。“在商品的供求关系上再现了下列关系:第一,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的关系,商品和货币的关系,买者和卖者的关系;第二,生产者和消费者的关系,尽管二者可以由第三者即商人来代表。”〔21〕所以,马克思在总过程主要将生产与消费的概念置于供给与需求这一对范畴之下进行研究,说明需求与供给从而消费与生产的辩证关系。
(一)简单商品流通中的消费
在物物交换的社会中,生产消费就是劳动者的具体劳动消费生产资料生产使用价值的过程,个人生活消费就是产品使用价值的实现过程。在商品社会中,生产消费就是劳动者的具体劳动消费劳动对象和劳动资料,生产用于交换的从而满足他人需要的社会使用价值的过程,工人的抽象劳动形成商品价值,个人消费则实现商品中蕴含的社会使用价值。
当直接的产品交换变成以货币为媒介的商品流通以后,货币作为流通手段的职能使得使用价值和价值的矛盾转化使用价值与货币的矛盾,矛盾的解决即商品向货币的转化就是交换。马克思指出,消费在这里扮演了极其重要的角色。首先从质的方面看,消费的作用具体表现为:(1)生产或供给必须“要去满足一种新产生的需要,或者想靠它自己去唤起一种需要。”〔22〕(2)生产或社会条件“可能尚未成熟”〔23〕,就不为人们所需要。(3)旧产品可能“被一种类似的产品排挤掉”〔24〕。(4)对任何一种产品的需要都是“有限度的”〔25〕。其次,从量的方面看,消费的作用表现为:(1)如果劳动生产率提高,那么“昨天还确实是生产一码麻布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今天就不是了。”〔26〕从而商品不能全部转化为货币。(2)如果市场的“胃口”只能消化总量商品中的一定量的商品,那么,超过数量部分的商品也不能转化为货币。不仅如此,货币充当流通手段的职能还使得“打破产品交换的时间、空间和个人的限制”〔27〕,从而使得“换出自己的劳动产品和换进别人的劳动产品这二者之间的直接的同一性,分裂成卖和买这二者之间的对立”,〔28〕生产与消费、供给与需求的同一性和统一性也被割裂开来,进而商品到货币的“惊险的一跃”失败。危机的可能性便潜藏在其中。
当货币行使作为支付手段的职能时,使得货币作为价值尺度和价值实现的职能在时间上和空间上分离开来。因此,如果由货币作为支付手段的职能而形成的“支付的锁链和抵消支付的人为制度”〔29〕遭到破坏,则会引起货币危机。这种危机的一个重要表现就是债务无法清偿、商品大量堆积、货币缺乏、利息率上涨等。因此,货币作为支付手段的职能使得生产与消费、需求与供给的矛盾进一步扩大,并潜藏了危机的另一种可能性。
(二)资本主义直接生产过程中的消费
以上是对简单商品流通过程的消费的分析。马克思接下来分析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生产关系的下的消费。
1.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的生产消费。资本主义商品生产过程既是资本家对劳动力的消费过程,也是劳动力消费不变资本创造剩余价值的过程。劳动者的具体劳动在消费不变资本的同时将不变资本的价值转移到新的新商品中去,而他的抽象劳动既创造了他自身的价值,也创造了为资本家所占有的剩余价值。从资本本身的再生产过程看,资本家消费可变资本与工人消费不变资本的结果就是“工人的产品不仅不断地转化为商品,而且也转化为资本,转化为吮吸创造价值的力的价值,转化为购买人身的生活资料,转化为使用生产者的生产资料。”〔30〕
2.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的个人消费。任何事物都是质和量的统一。马克思既研究了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的工人和资本家个人生活消费质的规定性,也研究了量的规定性。消费的质的规定性决定了其的量的规定性,量的规定性又反应了质的规定性。
(1)工人的个人消费。从资本主义直接生产过程看,工人的个人消费成为生产过程附带的事情,它只是维持劳动力的正常运转。马克思说,“正像给蒸汽机添煤加水,给机轮上油一样。在这里,他的消费资料只是一种生产资料的消费资料,他的个人消费是直接生产的消费。但是,这表现为一种与资本主义生产过程的本质无关的无谓消耗。”〔31〕如果从资本主义再生产过程看,工人的个人消费表现为资本主义生产再生产的一个要素,资本家也由此“从他给工人的东西中获取利益。”〔32〕所以,“工人的个人消费对他自己来说是非生产的,因为这种消费仅仅是再生产贫困的个人;而对资本家和国家来说是生产的,因为它生产了创造他人财富的力量。”〔33〕因此,从再生产过程看,工人与生产过程无关的现象已经消失了。从量的方面看,工人的消费水平由其实际工资收入水平决定,这决定于劳动力价值,它受自然条件、历史传统、文化水平、道德标准等多种因素的影响。从绝对剩余价值生产来看,资本家为获取价值增殖,总是将工人的实际工资水平压低到劳动力价值以下,从相对剩余价值生产来看,工人的工资和消费水平随着生产其所需的生活资料资料的劳动生产率的变化而变化,并呈下降趋势。从资本主义扩大再生产过程看,在资本有机构成不变时,随着资本积累提高而带来的对劳动力需求增加超过劳动力的供给从而工资就会提高,从而“使他们能够扩大自己的享受范围,有较多的衣服、家具等消费基金,并且积蓄一小笔货币准备金。”〔34〕但是这是暂时的,这只是表明:“雇佣工人为自己铸造的金锁链已经够长够重,容许把它略微放松一点”〔35〕,或者只是表明:“工人必须提供的无酬劳动量的减少”〔36〕。但是,工人工资水平的提高“永远也不会达到威胁制度本身的程度”〔37〕。所以,为了保证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永久化,资本家一方面必须把工人的工资和消费水平保持在既可以保证自己和再生产自己的范围不致因工资过低而“变得垂头丧气”,另一方面,则使用“贫困”“激励他们去工作”,不致使他们因工资过高而“变得傲慢不逊,好逸恶劳。”〔38〕正是从这个意义上,马克思说:“罗马的奴隶是由锁链,雇佣工人则由看不见的线系在自己的所有者手里。”〔39〕
(2)资本家的个人消费。从直接生产过程看,资本家用于消费的收入来自他无偿占有的工人创造的剩余价值。从资本再生产过程看,剩余价值取得了来源于收入的形式,而且资本家连预付资本也被消费掉。如果资本家要扩大再生产,那么他必须在积累和消费之间进行分割,但是这种分割不是任意的,而是受到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资本主义客观经济规律的制约。资本家作为人格化的资本,他不是追求“使用价值和享受”〔40〕,而是追求交换价值和价值增殖,资本主义外在的强制竞争规律的支配着资本家“靠累进的积累”不断扩大和维持自己的资本。因此“他的私人消费,对他来说也就成了对他的资本积累的掠夺”〔41〕。因此,在表面看来,资本家消费与积累是矛盾的。但是,如果从历史的角度分析,这只是资本家“暴富”之前的事,“随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积累和财富的发展,资本家不再仅仅是资本的化身。”〔42〕资本越积累,资本家就浪费,资本家的享受欲和致富欲就一同增长。“因此,在资本家个人的崇高的心胸中同时展开了积累欲和享受欲之间的浮士德式的冲突。”〔43〕
(三)资本主义流通过程的消费
为了解决这一困难,马克思根据消费的类型将社会总资本产品分为生产消费所需的生产资料产品和生活消费所需的生活资料产品,相应地,社会生产部门也由生产资料部类和消费资料部类构成。因此,社会简单再生产顺利进行的条件是:消费资料部类对生产资料的需求,必须等于生产资料部类对生活消费资料的需求。由此,消费资料部类的生产总额,必须等于两大生产部类对生活资料的需求之和。生产资料部类的生产总额,必须等于两大部类对生产资料需求之和。社会扩大再生产顺利实现的条件则是:生产资料部类对生活资料的原有需求和追加需求,必须等于生活资料部类对生产资料的原有需求和追加需求之和。由此,生产资料部类生产的全部产品,必须等于两个部类对生产资料原有需求与追加需求之和。生活资料生产部类生产的全部总产品,必须等于两个部类对生活资料的原有需求与追加需求之和。
马克思还考察了资本家阶级的消费结构对社会总资本再生产的影响。整个资本家阶级的个人消费分为必要生活资料消费和奢侈品消费,二者在比例上的分割既影响着第二部类内部的生产结构,也影响着第一部类的生产结构。“必要消费资料的生产和奢侈品的生产之间的比例关系,是以 (v+m)在a和b之间的分割为条件的,从而也是以c在 (a)c和 (b)c之间的分割为条件的。因此,这种分割从根本上影响着生产的性质和数量关系,对生产的总形态来说,是一个本质的决定性的因素。”〔47〕这就是说,如果这种分割不能在质和量上保持一定的比例关系,社会再生产正常生产的条件将遭到破坏。这也表明,“简单再生产实质上是以消费为目的,虽然攫取剩余价值表现为单个资本家的动机”〔48〕,“这种个人消费的动机总是和发财致富的动机本身相伴而生,同时又和它相对立。”〔49〕
(四)资本主义总过程中的消费
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从整体来看是生产过程和流通过程的统一,而资本主义总过程则是生产过程、流通过程、分配过程相统一的资本运动过程。按照从抽象到具体、简单到复杂的叙述方法,马克思在这里不是做“一般考察”,而是“揭示和说明资本运动过程作为整体考察时所产生的各种具体形式”〔50〕,也就是要说明产业资本、商业资本、生息资本等各种具体形式的资本相互对立和矛盾运动的规律以及产业利润、利息、地租等剩余价值具体形式,从而在此基础上阐明剩余价值生产、流通和分配规律。马克思对消费理论的阐述也随着对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展开进一步从抽象上升到了具体,从本质上升到现象,使之对消费的研究更贴近现实经济关系。这集中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消费 (需求)和生产 (供给)与市场价值、市场价格、生产价格、超额利润和垄断价格之间的辩证关系,二是消费不足与资本主义生产过剩的经济危机爆发。
1.供求与市场价值、市场价格和垄断价格的形成与确定。供求变化调节市场价格偏离市场价值。供求变化引起市场价格的波动,从而市场价格偏离市场价值,进而引起竞争,进而在部门内部形成市场价值,在部门之间形成生产价格。市场价值调节市场供求关系。市场价值的降低,市场价格就降低,那么市场需求就增加,反之,市场需求减少。马克思着重考察了市场需求与市场价值形成与确定的关系,并指出了市场需求是市场价值形成与确定的前提。首先假定供求不变,一个部门的商品的市场价值是由中等条件、最坏条件,还是最好条件下生产出来的产品调节市场价值,则要看哪一种条件生产的产品占“很大数量”。既然假定需求不变,而这个“很大数量”则是由为满足这个需求而进行生产的由各种生产条件构成的内部生产结构决定。如果供求关系发生变化,市场价格就会偏离市场价值,在竞争的作用下,引起市场供求变化,进而引起市场价值会发生变动。如果供给远远大于需求,很可能就由最好条件生产的产品调节市场价值,反之,则由最坏条件生产的产品调节市场价值。显然,需求在这里起到极其重要的作用。但是绝不能由此夸大需求或供给在市场价值形成与确定中的作用。供求关系变化影响市场价格变动进而引起价格与价值偏离,导致生产者之间竞争。这种竞争的结果就是确定产品“很大数量”到底由哪一种生产条件生产,这种生产条件下生产产品所需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才是决定商品市场价值最本质的因素。马克思在考察资本主义地租时,还说明了市场需求是超额利润和虚假社会价值形成的前提。因为,一方面,土地资源数量有限且被垄断,另一方面,必须耕种劣等地才能满足社会需要。所以,为保证耕种劣等地的资本获得平均利润,农产品的社会生产价格就必须由劣等地生产条件决定,进而投在中等地和优等地的资本可以获得超额利润。如果耕种劣等地也不能满足市场需求,那么,资本就会连续在同一块土地上投资以提高生产技术,由此,由于较高的生产技术高于劣等地原来的生产技术,同样可以获得超额利润。可见,超额利润的形成是以社会需要为前提的。由于超额利润的形成,抽象的生产价格 (=成本+平均利润)随之展开为具有特殊含义的垄断价格 (=成本+平均利润+超额利润)。进而,农产品生产价格总和就会大于个别生产价格总和,二者之差就是“虚假社会价值”。
2.生产与消费的矛盾扩大与资本主义生产过剩危机的发生。马克思指出,资本主义对抗性的分配关系造成了由社会消费力不足形成的资本主义消费需求不足,从而加剧了资本主义生产与消费的矛盾,而商业资本独立化,信用制度的发展,进一步加深和加固了这一矛盾。
马克思说:“但是社会消费力既不是取决于绝对的生产力,也不是取决于绝对的消费力,而是取决于以对抗性的分配关系为基础的消费力”。〔51〕分配包括生产条件的分配和产品的分配。在产品分配之前是生产条件的分配,生产条件的分配“包含在生产过程本身中并且决定生产的结构,产品的分配显然只是这种分配的结果。”〔52〕生产条件的分配是生产资料生产与消费的中介,产品的分配是消费资料的生产与消费的中介。在资本主义制度下,无论生产条件的分配,还是产品的分配,都是资本主义对抗性分配关系的结果,它决定了社会消费力。这种对抗性的分配关系表现为,工人阶级的消费“缩小到只能在相当狭小的界限以内变动的最低限度”〔53〕,而资本家“受到追求积累的欲望”竭力缩小消费加速资本积累。虽然资本家总是力图扩大市场从而“扩大生产的外部范围的办法求得解决。但是生产力越发展,它就越和消费关系的狭隘基础发生冲突”〔54〕,最后必然导致经济危机的发生。正是从这个意义上,马克思说:“一切现实的危机的最后原因,总是群众的贫穷和他们的消费受到限制,而与此相对比的是,资本主义生产竭力发展生产力,好像只有社会的绝对的消费能力才是生产力发展的界限。”〔55〕
当商品资本独立为商业资本后,生产与消费的矛盾进一步加深。产业资本周转是商业资本周转的“外部条件”,商业资本周转受到产业资本周转的限制。商业资本的周转本身既受产业资本生产时间的限制,也受到个人消费的“速度和规模”的限制。但是,商业资本反过来则加深了生产与消费的矛盾,主要表现为商业资本对生产 (供给)会产生一种“虚假需求。”一方面,商业资本不顾商品是否能真正出售而不断从产业资本家那里进货,导致产业资本家盲目进行再生产;而另一方面,资本主义信用制度的发展却不断地扩大盲目性,从而不断突破消费的限制,也突破再生产过程本身的限制。因此,虽然商业资本的运动始终“只是产业资本在流通领域内的运动”〔56〕,但是,独立化的商业资本的运动“在一定界限内就不受再生产过程的限制”,一旦“内部的依赖性和外部的独立性会使商人资本达到这一点:这时,内部联系要通过暴力即一次危机来恢复”。〔57〕
随着资本主义信用制度的发展,“商品不是为取得货币而卖,而是为取得定期支付的凭据而卖。”〔58〕本来,以价值增殖为目的的资本主义生产是为获得社会财富的一般代表货币而进行生产,现在却表现为获得“凭据”而进行生产,因此,在信用制度下,生产盲目性加大,并总是力求突破消费的限制。而一旦资本主义信用制度遭到破坏,生产相对过剩的经济危机将不可避免地发生。
四、结论和启示
通过对马克思消费理论的探讨,我们可以得到如下几点结论和启示。
第一,马克思按照从本质到现象、从抽象到具体、从简单到复杂的逻辑思维进程,将资本主义消费问题的分析放在了对资本生产过程、流通过程和总过程之中,形成了完整消费理论体系。马克思在《导言》中对消费所作的一般分析为后来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对资本主义消费问题的研究起到了总纲领的作用,这为马克思系统完整地研究资本主义消费问题奠定了基础。马克思不但分析了资本主义制度下的个人消费,还分析了资本主义制度下的生产消费;不但分析了资本主义个人消费本质、属性,而且分析了资本主义个人消费的量的确定和变化;不但分析了资本主义宏观经济领域的消费问题,而且还研究了资本主义微观经济领域的消费问题。在此基础上,马克思阐明了消费对微观经济领域市场价值、价格、利润等的决定,也阐明了社会消费力对宏观经济的影响以及与资本主义经济危机发生的机制机理。
第二,马克思之所以既没有像古典经济学家那样否认生产与消费的矛盾,也没有像新古典经济学那样建立一个分析个人消费行为的消费理论,根本原因在于他们的研究对象和研究方法的对立。马克思与古典经济学家一样,采用了抽象法来研究资本主义消费问题,但是,古典经济学家的抽象法抽象掉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和资本主义制度本身,用物物交换条件下的“伪造最简单的经济关系,特别是在于不顾对立而硬说是统一”〔59〕,因而古典经济学家将资本流通等同于简单商品流通和直接的物物交换从而忽视了生产与消费、买与卖、需求与供给的对立进而只看到消费一般而没有看到资本主义制度下的消费特殊,其目的在于证明资本主义制度的永恒性与合理性。而新古典经济学家则从孤立的个人观点出发来研究资本主义消费问题,发展成为以个人消费为核心的效用价值论。马克思早就指出,人是典型的“政治动物”,这种鲁滨逊式的孤立个人消费行为是对现实经济关系的虚假抽象,任何消费行为是绝对不会脱离社会生产关系,并受社会制度的制约,因而必须从社会制度角度出发,从生产、分配、交换和消费再生产四个环节有机联系出发来研究资本主义消费问题。
第三,马克思的消费理论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建设中仍然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和现实意义。时至今日,我们正在努力建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转变经济发展方式,经济增长由投资和出口拉动型转向投资、出口和消费拉动型是当务之急,这与马克思所处时代既有共同点,也有差异性。说二者具有共同点,是因为马克思正处于上升资本主义市场经济时期,而我们的时代也正在经历从不发达的市场经济到发达的市场经济转轨阶段。因此,马克思所揭示的资本主义消费规律在今天仍然具有指导和警示作用。例如,马克思所揭示的消费需求与市场价值、价格等的辩证关系,对建立和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的价格形成机制、调控机制具有重要的指导作用。马克思所揭示的工人个人消费与劳资关系的变化规律、消费需求不足与经济危机的发生规律等则具有重要的警示作用。说二者具有差异性,是因为我们正在经历社会主义建设,这就决定了社会主义制度下的消费理论与马克思所研究的资本主义制度下的消费理论在对象上的差异。因此,要将马克思的消费理论运用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实践,必须在坚持马克思消费理论根基的基础上,特别是在坚持和发展马克思消费理论研究方法的基础上,转换研究对象,将研究视角从资本主义制度转向社会主义制度。
〔1〕〔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3卷〔M〕.人民出版社,1962.16,16.
〔3〕〔5〕〔6〕〔9〕〔10〕〔11〕〔12〕〔15〕〔18〕〔19〕 〔22〕〔23〕〔24〕〔25〕〔26〕〔27〕〔28〕〔29〕〔30〕 〔31〕〔32〕〔33〕〔34〕〔35〕〔36〕〔37〕〔38〕〔39〕〔40〕〔41〕〔42〕〔4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M〕. 人民出版社,2004.49,8,10,8,8,8,21-22,685-686,714,715,127,127,127,128,128,135,135,162,658,659,660,661,714,714,715,715,710,662,683,684,685..
〔44〕〔45〕〔46〕〔47〕〔48〕〔4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4卷 〔M〕. 人民出版社,2004.435-436,437-438,438,457,457,457.
〔20〕〔21〕〔49〕〔50〕〔53〕〔54〕〔55〕〔56〕〔57〕〔58〕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5卷 〔M〕. 人民出版社,2004.209,214,457,457,273,273,548,339,339,450.
〔5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6卷 (Ⅲ)〔M〕.人民出版社,1973.571.
〔4〕〔7〕〔8〕〔13〕〔14〕〔16〕〔17〕〔5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 (上) 〔M〕. 人民出版社,1979.389,26,26,38,38,31,31,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