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瓦龙诗四首

◎帕瓦龙

在肯尼亚

肯尼亚的夜晚

我用我在国内一样的姿式睡觉

后半夜也会如厕一趟

睡前喝茶的习惯改不了

肯尼亚的白天

我也用我在国内一样的姿式拍鸟

还拍迁徙中飞奔的食草动物

和紧追不舍的猛兽

肯尼亚的鸟和动物多于当地的人口

天空很蓝

白云一团一团飞得很低

鸟雀叽叽喳喳

在我的头顶来来回回

它们习惯把巢建在很低的合欢树上

我守在很近的距离拍它们

它们的眼神告诉我

一点不怕人

回国后

我想用我在肯尼亚的姿式拍鸟

但国内的鸟很怕人

还没靠近

它们就飞走了

1972 ，我的童年

1972，我的童年

那年，我差点夭折在家门口的河塘里

脸贴在塘底，水草缠住鼻孔

呼吸间水涌入胸腔

神智鱼儿般游去

后来，是同我吵闹中

推我下河的二哥又拉了我上来

自那以后，我同二哥

就有了楚汉分界

许久分不清他是兄还是敌

1972，我的成长

就像那些撒落在田野里的蔬菜

一季一节变换着模样和颜色

瓜熟蒂落，篱笆和铁丝网挡不住

饥肠辘辘的我同死党饱餐一顿的阴谋

用练习簿做飞机，用皮弹弓打麻雀

灰蒙的天空吹过迷惘的风

大人们常常戴着藤帽铁棍紧急集合

高音喇叭一遍一遍播着最新最高指示

父亲，一个懂点技术的小走资派

有着莫名的失落和惆怅

有时会把他的愤怒

发泄到我和哥哥头上

会把正玩在兴头上的我

从油菜花地里拎回一顿痛扁

再让我老老实实

跪在毛主席他老人家像前

1972，八月的光线煮熟了空气

大街小巷走过的是样板戏的步子

露天的《南征北战》

一个地方转着一个地方去看

眼睛在月夜和星空下走向成熟

日子滴水似地过得很慢

渴望长大，渴望过年

梦见自己睡在嘎嘎作响的竹条床上

听着半夜缓缓驶过的火车声

灵魂随着长长的铁轨去了远方

1972，不属于花季

我在小学三年级的学业里逃亡

一个脸色有些苍白的孩子

让等待成为内心承重的一部分

那一年，总被这样一个场景所折磨：

一个快枯萎的冬季

漫天雪舞，倾圮的城市火光冲天

我的童年正穿行而过

不停地说着话

没有雪的冬天是不完美的

我这样说的时候

今冬的杭州已下完了三场雪

呵，直到昨天正月初十

纷纷扬扬的雪

还把西湖打扮得银装素裹

一个完整冬天，江南的雪

似乎更像北国的雪了

雪飘在孤山放鹤亭

落在宋亡、此人不亡的林和靖的坟茔上

自北宋仁宗年间，他一直睡到今天

有点久了，不知西湖的天鹅、野鸭惊扰他否？

他的不远处还住着打虎英雄武松

和南齐钱塘名妓苏小小

他们的灵魂，给空濛的湖光山色

添上了几段温暖的回味

现在雪已消融，我听到

春天不停地在冬末的门外说着话

林间的小鸟在为北上做准备

湖里的鸳鸯、鸬鹚换上了繁殖羽

回家的时刻很快将来临

我也不停地说着话

冬去春来，我同过去的我

说着再见、再见……

断 章

一

有一种声音无法阻挡，流逝的岁月

很快将我的头发染成霜白

一生中仅有的几件风流韵事

也如隔夜之茶淡淡而去

得过且过，生存的法则

让我早已学会向体制低头

惟一能做的是用一把刀把生活一分为二

在挣工度日之外，我用

自认为幸福感的事沉浸自己

比如赴万里之外追寻火烈鸟的身影

或是黯淡的冬夜里

用一段文字温暖凉意泛起的心灵

作为安慰，我用白雪覆盖我所有的失意

且用平静的声音告诉自己：冬去春来，平淡皆好

二

眼神的枯寂，是因为冬天的寒冷

心里这般寻思的时候

落叶正带走一个季节的最后几天

那些十分熟悉，富于飞翔的候鸟

也正以浩大的阵形迁徙温暖的南方

秋天，我的家乡曾经紫菀花开的地方

鸟儿的婉转啼鸣已被一阵风声替代

所有的生命悄然中寻找着自己的轨迹

当雪花一片片融入我的视觉

我的生活，渴望回归简单

同鸟儿一样质朴地顺其自然

同海明威一样划划船钓钓鱼

偶尔用手指直接搅搅杯中的咖啡

把文字简约的只剩下性感不用修饰

三

白天是脸，夜晚也是脸

从十九世纪伦敦的泰晤士河畔酒馆出来

福尔摩斯的脸纠缠了我的梦

阴谋在威士忌里进行

暗杀在女人激吻里完成

而福尔摩斯的拐杖似乎总能化解一切

在寂寥的冬夜，倦缩在被窝里

捧一本书，走入这样的老式故事

心情足以抗拒白天的那些烦扰

一个讲故事的人总在想接下去该发生什么

平凡的元素经他撮合，便轻易地打动了心

我也时常在想，我大可把生活同故事混淆一番

这样就可以活得糊涂和轻松一些

也不必同太多的脸发生什么关系了

四

三十二年前的夏天正午

一场台风暴雨刚刚停歇，我终于

从厌倦的中学生活解脱了

将自己藏于清瘦的面容中，我的心绪

在第一次高考失落后反显得轻松了

我知道我得容忍我青春期的错误

我是一个不称职的学生

扎进纷乱的书堆里

有点夸张地幻想成为下一个唐璜先生

一个侠骨柔情的花花公子

在青涩的目光交错中，我找寻

令我寝食不安的心仪女孩

她修长的双腿和清纯的微笑

如梦如幻地影响了我一生对女人的看法

五

坐在临安府的门槛上

南宋的雪，仿佛零零落落

一片金色的琉璃瓦面目黯然

一条精心修缮的皇家御街

再也回不到七百多年前的生活场景

说书场的戏文演义着宫庭旧事

长衫窸窣，宫灯消失在权力倾覆的那一刻

如今，赵家的皇宫只剩下几块石头

即使是这样，多年后的南宋

依然影响着这个城市的每一处细节

它的些许优雅、休闲和懒散

无不再现了一座昔日皇城的贵胄之风

尤如梦梁楼的食客

仍津津乐道于那几近失传的南宋菜肴

六

腊月，我收到了朋友寄自安昌的快递

一包腊肠和几片鱼干

还有他亲笔挥墨的福字

那一夜，寒风在窗外飘忽

他温和的音容弄湿了我的故事

他的家乡安昌，一座绍兴的古镇

每到腊月便弥漫了浓浓的年味

长长的廊檐挂满了腊肠、酱肉和鱼干

清早，打年糕的扯白糖的便忙碌了

家家户户的厨房飘逸着黄酒的浓香

中午，偶尔会有乌篷船在桥头迎嫁新人

夜晚，有几个师爷走过青石板铺就的长巷

他们是一台社戏里的几个角色

而其中必然会有一位是我的朋友

七

有些夜晚，猫孤独地走过

它的影子静静地

同零落的树叶叠在一起

一些欲言未说的话

像墙上蒙了一层灰尘的挂钟时走时停

日历里，我听到立春刚刚离去的步声

这个时节寒意未消

天空难见飞鸟划过的弧线

鱼儿依然在池塘沉思

万物都在等待一扇门的开启

许多陌生的灵魂都像年前挂起的灯笼一样

祈盼着来年有个吉祥的彩头

我也毫不厌倦地把一些文字植入风中

等待春天听它化为阵阵呓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