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重拾布迪厄实践理论对质性与量化研究的融合

2013-10-21周彦汐

关键词:布迪厄质性社会学

周彦汐

(北京大学 社会学系,北京 100089)

实践理论被视为布迪厄整个理论大厦的基石,是布迪厄学术旨趣与自身一系列社会实践相结合的产物。从20世纪60年代在阿尔及利亚的人类学研究促使其重新思考实践的逻辑并创作了《实践理论大纲》(1972),再到进一步对实践理论加以总结出版了兼顾理论反思与经验研究的《实践感》(1980),最后到面对他人对实践理论的某些挑战及疑问与华康德合作出版了可视为将实践理论加以升华的《实践与反思》(1992),此三本著作的问世,使实践理论形成了完整的架构。[1]不过,虽然《实践理性》被称为是作者对自己多年探讨的行为理论的总结,但笔者认为,此书以及《区隔》、《国家精英》、《艺术的法则》都可被视为实践理论是如何来源于与经验研究的互动中,及如何将理论中的核心概念工具加以应用的范例。这些著述所呈现的研究脉络,有利于更好地加深后续研究者对理论的认识,并合理使用实践理论作为自身经验研究的理论框架。正是基于以上所有作品,结合当前国内某些明确指出基于布迪厄实践理论亦或其下的场域理论作为分析框架的种种研究,在成果呈现方面的某些令人遗憾之处,本文意在重拾之前较为受忽略的实践理论在融合质性研究与量化研究方法上的重要意义,通过分析布迪厄本人对实践理论的实践,指出如何在真正超越理论与经验研究之二元对立上所能带来的启示。

一、布迪厄的实践理论与国内有关研究

布迪厄的实践理论超越了那些导致社会科学长期分裂的二元对立,如无法解决的主观主义与客观主义知识模式间的对立,符号性分析与物质性分析的分离,以及理论与经验研究的长期脱节。[2](P2~3)其所具备的关系性、模糊性、总体性、反思性等特征,使得该理论拥有广泛的适用范围,如在国内,基于实践理论,分别有研究者提出诸如生育场域/惯习[3]、移民场域/惯习[4]、新闻场域/惯习[5]等概念,并对其所关注的对象进行了研究。这充分体现出了实践理论在方法与研究程序上的易移植性,同时也印证了布迪厄所秉持的研究方法重要于研究对象的立场;而如果从此角度审视实践理论的话,那么它可以被看成是由一种提出问题的方式,一套十分简明的概念工具,建构研究对象的程序,以及将在一个研究领域中业已发现的知识转用到另一个领域的程序所组成的系统的社会学方法。[2](P5)

国内基于布式实践理论进行研究与分析时,把握住了关系性提问题的方式,但在概念工具的使用上,多少还是显现出了对实践理论的零敲碎打之倾向[2](P3),比如那篇发表在水准颇高的《社会》杂志上的基于实践理论进行的关于农民生育行为的研究,就只重点关注了生育场域与生育惯习,而没有考察各种资本对于此行为的影响。更令人感到惋惜的是,大部分基于布式实践理论的研究最终都止步于质性分析的结果呈现上,而未能将研究再向前推进一步,呈现一种较为精确化的结果。这种趋势消解了布式实践理论对于融合质性研究与量化研究的努力,也难以完成对长期存在的理论研究与经验研究之对立的超越。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很少有研究者去关注布迪厄的实践理论在对待像实践逻辑这种无法言明的暂时性法则所做的精确性尝试,但依笔者之见,布迪厄在实践理论中所花费大量精力和心血的,正是要为这种不甚明确,含糊不清,夹缠一处的现实,带来一种具有精确性的科学,如他对那种我们既无法触及也无法指出的社会空间,采用了高度抽象的二维或三维坐标加以描述,就有力地破解了社会学的独特困境。而这种在精确性上的努力,落位于研究方法上,就是一种融合质性研究与量化研究的体现。有研究者认为,实践理论对于质性研究与量化研究的融合,是打破主观主义与客观主义认识论之对立后延伸所得的产物。[6]对此笔者深以为然,但或许还有一点值得补充的就是,反过来看,那些基于布式实践理论为分析框架的研究,如果在成果上无法体现出一种质性研究与量化研究方法的融合,那么其在理论所能超越的二元对立的设想上,难免要有所折扣。

如何真正使实践理论发挥出应有的框架指导作用,并结合相关经验研究,获得一种有益于作用理论自身的反馈,是值得认真加以思考的。以往种种对于实践理论的起源、意义、特征、核心概念的探讨与比较,都在加深理解该理论方面做出了贡献,但在此之外,或许还有另一种途径值得尝试,那就是通过再现作者本人对实践理论的实践,发掘理论应用的脉络,重拾以往有所忽略的某些重要意义,这样或许能更为直观地了解理论价值之所在,并合理使用理论于经验研究中。

二、实践理论的实践——布迪厄的尝试

布迪厄本人将理论的实践方面看作一种知识生产活动。[2](P222)依托于此思路,其本人对实践理论的实践,可以看作是一组工具性概念的生产及应用,或者说产生一种对模糊性对象加以精确研究的方法,而这种精确化的努力,则基于作者在融合质性研究与量化研究方法上的尝试。

(一)实践理论的精确化表达

社会学理论中很少有人采用数学化的公示表达理论的要素及关联,布迪厄在此方面的突破尝试是非常值得称道的。从现有的公开研究看,实践理论的公式表达有两种形式:

公式(1)更多地出现在我国大陆及英美国家的相关研究中,公式(2)或许更为我国台湾地区的研究者采用。鉴于尚未有权威人士明确指出哪个公式更为准确,姑且将二者都算为实践理论的合理表达。在共性上,两个公式都表达出了实践是惯习、资本、场域共同作用的结果,不能化约为其中任何一个单一要素。或者更为确切地说,“实践就是个体或群体内在所拥有的惯习,具体的使用他们自身所拥有的各种资本,并在特定场域中,出现了特定的行为。”[6]但公式(1)选择用“+”号连接三个要素,突出了场域的独立性,而公式(2)选择三连乘的方式,突出了三要素的相依性。如果结合要素的具体含义及作用对象,二公式都各有说服力,但依笔者拙见,公式(1)更容易使人产生一种零敲碎打的倾向,从而存在着丧失进一步将质性研究与量化研究相结合的风险。

(二)惯习、资本、场域与实践

布迪厄虽然给予了实践理论一个精确性质的公式表达,但对于这几个要素并未明确严格进行界定,不过这也比较符合其建构主义的结构主义与结构主义的建构主义之研究方法。诚然,布迪厄对上述几个要素的界定,会随着研究对象的不同而发生变化,但每个要素的核心内涵还是比较稳定的。如“惯习”是一种身体维度的实践逻辑,是一种持久的可转换的潜在行为倾向系统,它一方面作为主观性的社会结构将外部强制和可能性内在化,另一方面,作为建构性的结构又赋予了行动者行动的意义与理由,惯习对实践的引导往往是一种无意识的。[8]惯习还是历史的产物,按照历史产生的图式,产生个人的和集体的因而是历史的实践活动;它确保既往经验的有效存在,这些既往经验以感知、思维和行为图式的形式储存于每个人身上。[9](P82~83)资本是实践的资源与结果,行动者在场域中所持有的筹码。布迪厄提出了四种形式的资本,分别为经济资本、社会资本、文化资本、符号资本。这些资本之间存在着相互转化的可能性,并且资本只有处在与某一特定场域的关系中才是有效的。[8]场域是实践的社会空间,权力竞争的所在之处,各种位置之间存在的客观关系的一个网络,或一个构型。[2](P133~134)场域与惯习是一种辩证关系,二者间的关联有两种作用方式:一种是制约关系,场域形塑着惯习,惯习成了某个场域固有的必然属性体现在身体上的产物;另一种是知识的关系,或者说是认知建构的关系。[2](P171~172)惯习、资本、场域互动下的关系就是实践。实践在布迪厄的理论中,是指将日常的、普通的实际行为作为研究对象,其关键性的特点是紧迫性。行动者总是在具体的时空中进行活动,实践的时间结构构成了实践的意义。[10]

对于布迪厄来说,概念不是理论因素单独衍生的产物,因而如果要更深入地了解实践理论的三大要素,必须要借助于这些概念所发韧的研究去设想。[2](P214)这就需要返回到实践理论的诉求中去寻找。有研究者指出,布迪厄的实践理论所关心的不是什么是实践,而是描述实践的逻辑,即实践是如何发生的,是按照什么方式展开,在何种社会空间中呈现什么一般图式。[10]而实践理论对于在何种社会空间呈现何种图式的诉求,无疑体现着作者在精确化研究上的努力,是作者融合质性研究与量化研究方法的最佳显现。

(三)社会空间的精确化描述

虽然《区隔》一书中的精确化尝试,通常被归入布迪厄的社会空间与阶级理论,但无法否认的是,其在思索并落实如何考察空间的过程中惯习、场域、资本这种关系性思维的指导作用,因而在某种程度上,社会空间理论可以被视为实践理论的实践结果。

当布迪厄在材料分析技术上广泛地使用对应因素分析法而非多变量回归分析后,其场域概念同样被赋予了承担从关系角度进行思考的分析任务,于是当场域被定义为“各种位置之间存在的客观关系的一个网络,或一个构型。正是在这些位置的存在和它们强加于占据特定位置的行动者机构之上的决定性因素之中,这些位置得到了客观的界定,其根据是这些位置在不同类型的权力(或资本)的分配结构中实际和潜在的处境,以及它们与其他位置之间的客观关系”[2](P133~134);当惯习被视为不同和各有特色的实践的生成法则时,是已经分化了的位置的产物;[11](P10)当资本的总量和构成决定了行动者在一定社会空间中的占位后,那么位置就成为了一个牵连三者的指标。而对位置差异的考察,则需要根据空间概念本身——不同的和共存的位置的总体,在空间中这些位置相互外在,并相互限定。[11](P8)空间具备如下特性:“它肯定它指出的整个‘现实’存在于组成‘现实’的因素的相互外在性中;明显的存在者,直接看得见的存在者,不管是个体还是群体,都生存并存在于差异中,而且通过差异,在某个关系空间中占有的相对位置而存在;这个关系空间尽管是看不见,而且总是难以经验方式显示出来,但它是最真实的现实。”[2](P136)这几方面特性使得空间概念具备了“通过自身而包含着对社会世界的关系性感知原则”,因而对空间的描述也成为了实践理论在融合质性与量化研究方法方面最为主要的成果之一。

当社会空间得以构建后,布迪厄采用对应因素分析法,将行动者或团体按照两项差异原则建立的统计分配中的位置分配,这两项差异原则在欧美日等先进国家中就是经济资本和文化资本。至此,布迪厄构建了复杂而又清晰的坐标系。在布迪厄所呈现的“社会位置空间和生活方式空间”图示中[11](P7),资本总量为纵轴,经济资本与文化资本的比重为横轴,第一维空间(沿纵轴由上到下)显现了资本总量持有者如大学教授、自由职业者与缺乏经济资本的无技术的工人之间的对比;第二维空间(沿横轴由左到右)显现了文化资本富于经济资本的教授与经济资本富于文化资本的老板间的对比;此外,“社会位置的空间借助于性情倾向的空间,在采取立场的空间里重新表现出来,与每一种位置相符的是通过与相应条件相结合的社会调节而产生的一种惯习,和通过这些习性或它们的生成能力产生了利于和特性成体系的整体,这些利益和特性由风格的相似性结合在一起”[11](P9)。在采用二维坐标体系构建了社会位置与生活方式空间后,在构建法国的社会空间时,布迪厄采用了更为复杂的三维体系:在第一维里,行动者按照他们掌握的种类资本的总量而分布;在第二维里,按照这一资本的结构,即按照经济资本和文化资本在行动者全部财产中的相对份量而分布;在第三维里,则是按照当时行动者资本结构总量的变化而分布的维度。[11](P18)这增加的第三个维度将精确性研究又向前推进了一步。此外,作者对这种只能从个人或具体制度之间各种性质的分布来把握社会空间的关系性分析可能带来的不利之处,提供了一种非常简便的对象构建工具——有关一组行动者或制度机构的相关性质的列联表。比如在分析不同的高等教育制度机构时,将每一种制度机构放在列联表的横行,将所发现的用来说明这些机构性质所必不可少的每一个特征,都放在列联表的纵列上,然后剔除冗赘现象,删去在结构或作用上相等价的特征标志,以保留那些能够区分不同机构,在分析上相关的特征标志。正如布迪厄本人对此简便的对象构建工具所进行的赞赏一样,它会迫使研究者从关系的角度来思考其所研究的社会单位及其性质,[11](P353)同时也体现出了对应因素分析方法在融合质性与量化研究上的优势所在。

在充满模糊性的社会学研究中,基于大量的质性资料却能提出类似量化研究中才会出现的多维空间,为追求一种精确化的研究,布迪厄在实践理论中所体现的融合质性研究与量化研究的努力,是值得被赋予更高的意义价值的。笔者曾设想:如果描述先进国家社会空间最有效率的维度是经济资本与文化资本,那么发展中国家及其他国家的最有效维度是什么?如果为每个可能的社会空间都找到了有效的维度,从而描绘出一幅幅精细的位置图,那么就相当于为社会绘制了一份基因图谱;正如人类的基因图谱消弭了单个人的时代差异一样,社会的基因图谱也将容纳消解各种唯实论与唯名论、结构与能动、整体与社会等二元对立,从而实现一种更为彻底的融合。布迪厄的实践理论能够呈现一种较为精确化的分析,得益于在材料分析法上,偏重了对应因素分析法的使用,此方法由于具备比较吻合社会世界之现实的特性,有利于消解质性研究与量化研究的显著区隔。已经有研究者最近指出,这或许是一种非常值得努力去发展的分析方法,并高度赞扬了布迪厄在其所处年代数学与统计方法尚难以充分利用的条件下,在模型化道路上的正确直觉及努力。[12]从此评价不难看出,当前已经暗含了重拾布迪厄实践理论在融合质性量化研究上的重要意义之趋势。

三、布迪厄实践理论对社会学研究的启示

实践理论自身的关系性、总体性、反思性等特征,使得其对社会学研究给予了多维启示,很多研究都对此加以论述过。如有研究就实践理论自身特色指出,实践理论在社会学研究的方法论层面,采取了一种多元论意义上的关系主义,超越了形形色色的二元抉择;在社会学研究的认识论层面,指出了由于理论研究与经验研究的分离而造成的两种有害倾向(唯理论主义与极端经验主义);在现实指向上,关注社会学的道德意义和政治蕴含。[13]也有研究就实践理论的指导作用指出,其给予我们的启示有:要反对学究谬误,注重理论与经验研究的互补,重视认识论、方法论训练,坚持社会学的反思态度。[14]还有研究就实践理论的功效指出,布迪厄对社会学研究本体论、认识论、方法论三个相互联系的问题上的反思,有助于增强社会学研究的科学性。[15]

对以上种种基于不同视角阐述有关实践理论为社会学研究所带来的启示,笔者深以为然,但结合本文主旨,笔者欲在理论与经验研究相结合方面继续加以深入探讨。如何真正实现理论研究与经验研究相结合,除了摆脱唯方法论主义和唯理论主义立场,做到相互尊重外,还有一个值得尝试的方法,那就是具体剖析理论作者本人是如何对其理论加以应用的。比如布迪厄对实践理论的应用,体现了一种精确化的倾向,那么所有声称借鉴了布迪厄实践理论的研究都应努力向此看齐,而不是随心所欲零敲碎打有选择地加以借鉴,并最终只将结果呈现止步于质性研究上。这样的研究既无法充分发掘所关注对象的实践逻辑,也无法对所借鉴理论产生有益回馈。或许可以说,只有先恰当地关联理论作者对现实的研究,才能在合理的研究脉络下,将其理论应用于其他经验研究,从而获得一种真正有益的作用于理论的反馈,消解经验研究与理论研究的隔阂。

[1]白小瑜.超越与沦陷:布迪厄的实践理论[J].社科纵横,2009(6).

[2](法)布迪厄,(美)华康德.实践与反思:反思社会学导引[M].李猛,李康,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8.

[3]刘中一.场域、惯习与农民生育行为——布迪厄实践理论视角下农民生育行为[J].社会,2005(6).

[4]姜磊,苏长枫,戴烽.从场域—惯习理论看移民研究[J].中外企业家,2009(8下).

[5]张志安.新闻场域的历史建构及其生产惯习——以《南方都市报》为个案的研究[J].新闻大学,2010(4).

[6]许宏儒.Bourdieu的“实践”概念及其在教育研究上的启示[J].教育研究与发展期刊,2006(1).

[7]Piere Bourdieu.Translated by Rucgard Nice,Distinction:A social critique of the judgement of taste,[M].Massachusett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84.

[8]朱国华.习性与资本:略论布迪厄的主要概念工具(上)[J].东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1).

[9](法)布迪厄.实践感[M].蒋梓骅,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3.

[10]朱国华.域与实践:略论布迪厄的主要概念工具(下)[J].东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2).

[11](法)布迪厄.实践理性:关于行为理论[M].谭立德,译.北京:三联书店,2007.

[12]Bowen Paulle.Bart van Heerikhuizen and(USA)Mustafa Emirbayer,Elias and Bourdieu[J].Journal of Classical Sociology,2012(1).

[13]张美川.布迪厄的实践理论及其反思效果[J].北京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2).

[14]王树生.布迪厄的“实践理论”及其对社会学研究的启示[J].社会科学研究,2007(5).

[15]解玉喜.布迪厄的实践理论及其对社会学研究的启示[J].山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1).

猜你喜欢

布迪厄质性社会学
布迪厄文化资本理论视域下学生体育文化资本的作用及建构
布迪厄资本理论视角下我国女性运动员形象报道取向变迁及其成因
中国社会学会农业社会学专业委员会成立
边疆研究的社会学理路——兼论边疆社会学学科建构之必要性
第八届全全科学社会学学术会议通知
从量化机制到质性建构——情绪话语分析刍议
AIDS患者内心真实体验的质性研究
大学生安全感影响因素的实证研究——基于布迪厄的资本理论
维医治疗涩味黏液质性风湿性关节炎85例
孤独、无奈与彷徨:“空巢青年”与“独居青年”的社会学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