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婵娟 典雅华丽:褚遂良及其《雁塔圣教序》
2013-10-15江西文师华
/ 江西_文师华
褚遂良(596—659),字登善,钱塘(今浙江杭州)人。其先祖世居阳翟(今河南禹县),自十二世祖晋安东将军扬州都督褚砦随晋元帝渡江,始迁居丹阳(今安徽当涂),其后一支移居钱塘(今浙江杭州),所以褚遂良籍贯为钱塘,但论郡望则为“阳翟褚氏”。唐高宗时,褚遂良被封为河南县公,故世称“褚河南”。
褚遂良出身于名门贵族,其父褚亮(560—647)是南朝陈秘书监褚玠之子,官至尚书殿中侍郎。陈亡,褚亮入隋,与虞世南一起以文学受知于晋王杨广,召为东宫学士。隋大业七年(611)任太常博士,与欧阳询共掌朝廷礼仪制度,并奉诏参修《魏书》。后官至黄门侍郎。隋亡后,褚亮、褚遂良父子被收服在李世民的麾下,褚亮被任命为王府文学侍从,褚遂良任秦王府铠曹参军。
褚遂良在贞观初年出任秘书省秘书郎,十年(636)迁起居郎。十二年,大书法家虞世南逝世,唐太宗叹息道:“虞世南死,无与论书者!”魏征适时地把褚遂良推荐给太宗,太宗即刻命他为“侍书”,后升为中书令。二十三年,唐太宗临终时,将长孙无忌与褚遂良召入卧室,委以托孤重任。高宗李治登位后,封褚遂良为河南县开国公。永徽元年(650),升为河南郡公。永徽四年,升为尚书右仆射,成为辅佐天子、总管百官、治理万事的首席宰相。六年,高宗欲废王皇后,立妃嫔武昭仪(即武则天)为皇后,褚遂良竭力反对废立,触怒高宗,遭到武昭仪的嫉恨。武昭仪立为皇后不久,褚遂良被贬为潭州都督,转桂州(今广西桂林)都督。几个月后,又以“潜谋不轨”之罪贬为爱州(今越南清化)刺史。显庆三年(658)死于任所。
《雁塔圣教序》局部
褚遂良的学书过程大致可分为前后二期,其转换的时间约三十年。前期大约从他入唐前至初唐。这一时期的书风,基本表现为北方书风为主的总体倾向。褚遂良学书先从北方书风入手,他曾向史陵学书,以后又兼学欧、虞。从褚遂良早期作品看,其结体、间架有不少方面似欧阳询,用笔近虞世南,并时而流露出汉魏隶法的古意,便是十分鲜明的例证。褚遂良早年作品有行书刻帖《枯树赋》(三十四岁书)、楷书碑刻《伊阙佛龛碑》(四十六岁书)和《孟法师碑》(四十七岁书)。《枯树赋》传为褚遂良所书。《伊阙佛龛碑》是现存可靠的褚遂良最早的书法作品,此碑字大逾寸,在楷隶之间,方整宽博,甚为工巧。
后期大约可以定在贞观二十年(646)以后。从这个时期的作品看,北方书风的痕迹在其书体中渐次淡化,而一种新巧的融合南北书风的书体正在逐渐形成,其书风逐步倾向于圆转华美,宽博疏朗,用笔则由方向圆过渡。那么这种由北而南的契机何在?当是李世民登基后对“王书”的提倡。据《唐会要》卷三十五记载,在贞观六年正月初八,太宗下令整理内府所藏的钟繇、王羲之等人真迹,计一千五百一十卷。褚遂良已经三十七岁,参与了这次整理活动,众多王羲之的真迹,使他大开眼界。又据张怀瓘《二王等书录》、张彦远《法书要录》记载:贞观十三年,唐太宗下诏用高价收购王羲之的书法,四面八方的人送来大量书法墨迹,都说是王羲之真迹。这时,唐太宗命起居郎褚遂良、校书郎王知敬等人,在玄武门西长波门设场地进行衡量简择,辨别真伪。当时褚遂良编有《王羲之书目》正书四十帖、行书十八题额,并拿出真迹进行比较,因此再也没有人敢将赝品送来邀功。而且在这次编写《王羲之书目》的过程中,他更深入细致地研究了王羲之书法,这对他以后书风的形成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
褚遂良书法成熟的风格,应以五十七岁时书写的《房梁公碑》为标志。而最能体现和代表褚氏风格的书法作品,是他五十八岁时所书的《雁塔圣教序》。《雁塔圣教序》, 全称“大唐三藏圣教序”,亦称“慈恩寺圣教序”。分写两块碑石,现在西安市南郊慈恩寺大雁塔底层,塔门之东、西龛各立一碑。东龛内是唐太宗撰《大唐三藏圣教序》,书写行次由右向左,永徽四年(653)十月刻,21行,行42字;西龛内是唐高宗李治为太子时所制《大唐皇帝述三藏圣教序记》,同年十二月刻,书写行次由左向右,20行,行40字。两块碑石均为褚遂良书,万文韶刻字。文中叙述了玄奘法师去印度取经,往返经历十七年,回长安后翻译佛教三藏要籍的情况。
关于《雁塔圣教序》的版本情况,据《增补校碑随笔》(清方若著、王壮弘增补)记载,有宋拓、明初拓本、明中叶拓本、清初拓本、乾隆初年拓本、乾嘉拓本、道光拓本、咸同间拓本、光绪间拓本等多种。其中宋拓标记是,15行“波涛于口海”之“涛”字清晰无挖凿痕。明初本“涛”字下“口”部似挖成“吕”状。16行“圣教缺而复全”之“圣”字完好。明初本似挖成“望”状。明中叶拓本的标记是,12行“广彼前闻”之“前”字未损。后记首行“皇帝述三藏”之“藏”字未损。3行“寻之”,4行“纲之”,10行“昏之”,三“之”字末笔上无凿损痕。
褚遂良书写此碑时,已从早年那种稚拙方整的气息中摆脱出来,形成了美女婵娟、典雅华丽的风格。后人对此碑赞誉甚多,宋董逌《广川书跋》:“褚河南书本学逸少,而能自成家法。然疏瘦劲练,又似西汉,往往不减铜筩等书,固非后世所能及也。”明王砢玉《珊瑚网》:“婉媚遒劲,波拂处蜿蜒如铁线。”明盛时泰《苍润轩碑跋》:“褚河南书在唐人中极为富艳。”又:“所谓瘦金书者,此其权舆也。”
《雁塔圣教序》主要成就表现在创造了一套全新的楷书笔法和结体。其用笔方圆兼备,又参入隶法、行书意味,流利活泼,风采动人。其中的横、竖、撇、捺等主要笔画,往往一笔三过,直中带曲,字里行间,犹如钢丝牵绕,有金生玉润般的立体感。其结体方正开张,中宫收紧,四方散开,于紧密中求变化,寓飞动于庄严之中,舒展大方,俯仰有情。每个字的笔画与结体相适应,笔画瘦硬之中见腴润,其瘦硬轻盈的笔画使结构飞动起来,如云中飘游;而其方正开张的结体又容纳和发挥了其笔画的流动之势。全篇章法疏朗,更显清俊飘逸,瘦硬通神。
临写《雁塔圣教序》,须选择弹性好的狼毫或兔毫笔,方能写出纤细遒劲、婉曲多姿的笔画特点。同时要仔细揣摩褚遂良起伏往来、变化多端的用笔方法。褚遂良是个十分看重细节的书法家,在许多细节末梢上都运用了匠心,他总是提笔而行,凌空履虚,指腕感觉微弱,在起笔时略为多了一点逆笔,然后引回,扭动一下,如美女细腰,再轻轻收笔。《雁塔圣教序》中,笔画纤细而俊秀,即使是复杂的波拂转折,也是一丝不苟,无丝毫遗憾;弧形线条尤其多,即使是短线条,也有一咏三叹的情调。弧线大量地使用,使原本笔直、坚挺的基本笔画,增添了柔和窈窕,有不胜娇羞的品相。前人称此碑如美女婵娟,颇为形象。
唐代楷书共有过两次具有深远影响的变革:一次在唐初稍后,即褚遂良时代;一次在盛、中唐之交,即颜真卿时代。褚遂良的功绩,在于他能敏锐地察觉到初唐书坛的局限与不足,勇于革故,以趋时变,从而适应了南北书风自然融合的历史潮流。
初唐前期,书坛基本上是欧、虞书体一统的局面。这种深刻体现唐代书风典则、法式的书体,对后世产生了深远而又积极的影响。然而从书法史的进程看,欧、虞书体基本上未能脱出北方书风的笼罩,到褚遂良才开始从根本上扭转这种局面。在初唐四家中,真正开唐楷之风,或确立唐楷地位的,唯褚遂良而已。这一点古今已有共识。清毛枝凤《石刻书法源流考》:“自褚书既兴,有唐楷书,不能出其范围。显庆至开元各碑志,习褚书者十之八九,诸拓俱在。可复案。”清王澍《竹云题跋》:“褚河南书,陶铸有唐一代,稍险劲则为薛曜,稍痛快则为颜真卿,稍坚卓则为柳公权,稍纤媚则钟绍京,稍腴润则吕向,稍纵逸则魏栖梧,步趋不失尺寸则薛稷。”清刘熙载《艺概》:“褚河南书为唐之广大教化主,颜平原得其筋,徐季海之流得其肉。”
褚遂良对薛氏兄弟的影响,是因为褚遂良乃薛曜的舅祖,其薛氏兄弟之于褚书,盖为家学,且时人有誉“买褚得薛,不失其节”(唐人朱景玄:《唐朝名画录》),这说明薛氏兄弟学褚像褚,得其真髓。薛稷的代表作是《信行禅师碑》,其楷书在褚遂良基础上更加纤细、刚劲,将瘦劲推向极致,直接引发和影响了宋徽宗瘦金书。清人杨守敬《平碑记》评褚遂良书法曰:“书法瘦劲奇伟,郭兰若谓为宋徽宗瘦金之祖,良是。”由此推理,不妨说褚遂良乃瘦金书之太祖师也。影响之深远可见一斑。颜真卿楷书,多取法褚氏结法,大都平画宽结,只是用笔圆劲,别有一番浑厚意趣。
清人梁巘《华晋斋积闻录》曰:“米元章书空灵处本于褚。”清刘熙载《艺概》云:“米元章书大段出于河南,而复善摹各体。”由此下推,历代学米者也间接受到褚书的影响。元代赵孟頫《自书千字文卷后》自称中年“学褚河南《孟法师碑》,故结字规模八分”。明代祝允明、董其昌、王铎等都临习过褚遂良的楷书和行书。
当代已故书法大师沈尹默在《学书丛话》中自述学习行草的经历,他“从米南宫经过智永、虞世南、褚遂良、怀仁等人,上溯二王书”,“遍临褚遂良各碑,始识得唐代规模”。沈尹默倾心褚遂良,曾写《劝履川学书》诗云:“二王法一新,欧虞极其变。继志干蛊才,卓尔唯登善。遂立唐规模,犹承汉让禅。”认为在唐代能够继承二王书风正脉的,就是褚遂良,褚书确立了“唐规模”,影响了以后百代。林散之在《林散之书法选集·自序》中说,二十多岁以后,“书学晋唐,于褚遂良、米海岳尤精至”,即对褚遂良、米芾甚为用功,并留下了临习褚书的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