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难吗?
2013-08-15王朝军
蒙元英兄厚爱,去商洛学院中文系作报告,本是拟了许多话题的,可越到跟前,越觉得原先的准备太空,索性一股脑儿推翻,把想说的话稍作梳理,就上阵了。讲得怎样,无从得知,至少感觉有话说,且不至于让大家污了耳朵。
话终是要说出口的,或形之于纸上,也仅是介质的不同。很多人问,你们《名作欣赏》喜欢什么样的文章,我总是一怔,然后说,不要太学术化,要诗意,要好读,要深刻,要有自己的想法。可事后,又总心虚,觉得这样的答复是敷衍,并没有祛走人家的困惑。细细想来,自己何尝明白了呢?这也是做《名作欣赏》编辑以来,自己最感不满意的地方。你可以判断一篇文章是否适合刊物,但你却讲不清楚标准,于自己,看来只能用“杯具”来形容了。
祝勇在本期一篇文章里说:“如果说语言是世界的最后界限,那么它也同时构成了对世界的终极围困。”从如果到那么,看起来是引申,实则是祝勇对语言(自然不止于语言)的定格,即或没有海德格尔或维特根斯坦,祝勇也会这样讲。因为,这是出于内心的真实,也就是真话。而为文,当然是要说真话,如此,自不会为语言所围困。
上中学时,一位语文老师在指导我们作文时说,文章有两种,一种是质朴的,一种是华丽的,你们得有自己的文风,所以要二者选其一。现在想来,他是关注了话语讲述的方式,却忽视了话语之后的锤炼和砥砺。话怎么说,是说话人习惯趣味的问题,说什么话,则没那么简单。前文说,要讲真话,在我看,尚是浅的。就写文章来说,话语环境固然重要,但话语人主体的“真”更显可贵。且这“真”应出于头脑,应出于阅历,应出于情感,应出于考证,应出于人性,应出于热爱,等等,不一而足。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道没想清楚,器又有何用?没有气场的文章,又怎能为人所接受?韩石山先生写了一本不叫自传的自传,曰《装模作样》,说不叫自传,是与循例有别,不仅是体式,还在于对自己的那种随兴而起的嘲讽和奚落;说自传,是里面在写他自己,而非别人。刘富道先生立即以“不求历史光荣,但求笔下快活”为题撰文(见本期),字里行间都给人一种感觉,韩先生写得快活,刘先生亦读得快活。而两种快活均得自于“真”。回过头来再读陈明远先生的《“夏商周断代工程”回顾与平议》时,就豁然了。老实说,《名作欣赏》安排此篇,却有离文学较远之嫌,但若读出其怀“真”的独立质疑,怀“真”的严肃考证,怀“真”的缜密叙说,又有谁能否认其作为一篇佳文的分量呢?所谓诗意,所谓好读,所谓深刻,不正在其中吗?
文无定形,用质朴或华丽概括文风,究于本义,尚停留在走马观花、浮光掠影中。把“真”字做足,让它够了劲儿,才能称得上“蓄势而发”。无势,或未蓄足势,发出来的,就只能是干巴巴的笔画而已。
说话难吗?不难,难在虚以委蛇,躲躲藏藏,不事热情,不予究竟,不甚了了。更难在为世俗功利所绑架。若此,诚难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