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蒙古人的“黄金家族”情结

2013-09-16路旻

学理论·中 2013年7期

路旻

摘要：黄金家族是蒙古历史上最为显赫的家族，在他们的带领下，蒙古人从草原走向了世界。虽然黄金家族已淡出了权力巅峰，但蒙古人的“黄金家族”情结依然浓厚。蒙古人对它有着非同寻常的感情，他们用各种方式延续着“黄金家族”的精髓，并使之在世界范围内得到了广泛的关注。

关键词：黄金家族；成吉思汗；崇拜；蒙古人

中图分类号：K2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13）20-0194-03

“黄金家族”是蒙古人向世人展示其伟大的代名词，从“黄金家族”意识的产生，到这一名词的具体提出，再到它的传承，蒙古人对它有着非同寻常的感情，他们用各种方式延续着“黄金家族”的精髓，并使之在世界范围内得到了广泛的关注。

一、“黄金家族”概说

1.“黄金家族”的提出

“黄金家族”一词，最早见于蒙文史籍《阿勒坦汗传》：“天子成吉思汗之黄金家族，尊佛之化身薛禅汗所建金殿……”[1]10此书的成书年代，学界一般认为是在17世纪初。由此可知，“黄金家族”一词的正式提出是在成吉思汗统一全蒙古之后4个世纪左右。但是，“黄金家族”意识却早已经存在，于13世纪四五十年代成书的《蒙古秘史》中记载：“赤剌温·孩亦赤也带着他的两个儿子统格、合失拜见成吉思汗，说：‘我把他们献给你，看守你的黄金门限，他们若敢离开你的黄金门限，就断送他们的性命……”[2]175在成吉思汗论功行赏时，失吉·忽突忽说道：“……我自幼在摇车里时，就在您家的高门槛里……就在您家的金门限里……”[2]345这两段文字虽然没有直接提到“黄金家族”，但用了“黄金”一词来凸显成吉思汗家族的高贵，且此提法是由非成吉思汗家族的人提出的。这应当能够说明，在蒙古建国前后，黄金家族的意识已经有了雏形。

2.“黄金家族”的范围

由于“黄金家族”正式的提法较晚，学界对其涵盖的范围有不小的争论。珠荣噶先生认为：“黄金家族，原文为‘altanurug。其中的altan（金），在蒙文史籍中常被用作可汗的代名词，犹如汉字‘御……黄金家族即皇族，对成吉思汗家族的尊称。因成吉思汗为孛儿只斤氏，黄金家族又称‘孛儿只斤家族、‘孛儿只斤黄金家族。”[1]11以符拉基米尔佐夫为代表的不少学者认为只有成吉思汗系的台吉和诸王才能被称作黄金氏族。这个观点继续细化，“黄金家族”被认为是：“单纯指也速该把阿秃儿和成吉思汗诸子当中的季子拖雷系忽必烈支子嗣。”[3]

笔者认为，从学术层面来看，“黄金家族”的正式提出，应在17世纪左右，其范围只包含了拖雷系忽必烈支子嗣。它的提出和范围不是本文讨论的重点，在此不再赘述。本文中“黄金家族”泛指成吉思汗及其后裔们所组成的统治集团，旨在围绕“黄金家族”情结进行讨论。

二、蒙古人对黄金家族崇拜的表现

1.上层权贵对黄金家族汗统的维护

成吉思汗征服了大量的土地之后，为了便于管理，依草原的传统，将土地分给了四个儿子。成吉思汗之诸子及其后裔在此基础上，继续开拓疆土，各自势力日渐壮大，最终形成了四大政权独立的汗国。围绕汗权展开的斗争在各汗国都有存在，以察合台汗国为例，在都哇汗去世之后，“汗国发生了常见的恶心循环，整个统治阶层都扑向了都哇留下的空位，”[4]281最后，都哇汗的长子也先不花继承了汗位。但是，在各种势力的作用下，他被迫迁都至阿里麻力城，汗国分裂为东、西两部。以也先不花为首的是东察合台汗国。汗位的争夺没有因为迁都而停止，反而愈演愈烈。“由于也先不花汗没有后人，因此一俟他死去，那些觊觎汗位的势力便蜂拥而上。汗位继承权的争执演变成为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4]285阿里麻力城所属的地区，在也先不花迁入之前，一直由杜格拉特家族进行管理。此家族“受察合台的分封，在塔里木盆地以西、以南地区实施着实际的统治。”[4]284到也先不花迁都时，他们已对此地区实施了近百年的统治，在当地的影响力极大。也先不花无子，那么在汗王人选的问题上，他们是否会取而代之呢？史实证明，他们并没有这么做，而是找回也先不花之子秃黑鲁帖木儿，扶立其登上汗位。作为地方实力派，布拉吉家族当然是觊觎汗位的势力之一，并有一定的实力进行汗位的争夺，但最终还是扶持了成吉思汗的后裔为汗王，没有僭越汗位。

因为有扶立可汗的功劳，布拉吉家族的势力较之以前更为强大。如此大的势力终于使得布拉吉的胞弟哈马鲁丁对汗位发起了冲击，“他在一天之内杀死了秃黑鲁帖木儿汗的十八个儿子，自僭汗号，取代了察合台后王的合法统治。”[5]34但哈马鲁丁并未得到家族的一致拥护，其侄忽歹达，匿藏了秃黑鲁帖木儿最小的儿子贺则尔。哈马鲁丁能夺取汗位，是依靠家族在当地的百年势力，有如此深厚的根基作为基础，其汗位仍然很不稳固。他的僭越行为，引起了蒙古贵族们的反对，导致了大量的战争。

哈马鲁丁在战争中失踪后，忽歹达扶立贺则尔登上汗位。作为回报，贺则尔赐予了忽歹达更多的特权，最终，“实际政权全控制在忽歹达手中……从此，从察合台汗国的大权以‘合法形式归于朵豁剌惕部异密忽歹达，并且世代相传。”[5]35实权在握，忽歹达仍没有篡位，而是不断的扶持黄金家族的后裔，他“一生‘亲手拥立过六位汗：黑的火儿者、沙迷查干、马哈麻、失儿马黑麻、纳黑失只汗、歪思。”[5]35布拉吉家族对黄金家族的贡献在于：两次保护了黄金家族的血脉，为日后察合台后裔势力再次兴起起到了不可磨灭的作用。扶立黄金家族后裔为东察合台汗国的汗王，并且是一代接一代的扶持。

以布拉吉家族当时的势力，为什么如此保护黄金家族的血脉，此家族血脉的中断，不正好能成为他们称汗的一个理由吗？甚至在哈马鲁丁失踪之后，仍然要扶立黄金家族后裔为汗呢？

笔者认为，除开各种利益的因素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的黄金家族意识。他们对黄金家族心存敬畏，这种敬畏是真正发自内心的。此意识让他们认为只有黄金家族的人才是汗王的人选，其他的势力，不管多强大，都不能取代黄金家族的成员而称汗。

从北元的汗系中也能得出与上文相同的结论。薄音湖先生在《关于北元汗系》一文中，给出了从妥欢贴睦尔到达延汗，共18个可汗的汗系图。除也先以外，其他皆是黄金家族的成员。也先称汗，经过了三代人的努力，但他的统治只维持了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就因内讧被杀死，内讧的一个焦点就是蒙古的汗王能否由非黄金家族的人担任。

黄金家族的崇拜一直在继续。1513年，出自黄金家族的萨亦德汗，在原察合台的旧址上创立了叶尔羌汗国。在建立叶尔羌汗国之前，他有一段非常艰难的时期，政权的冲突使他与哥哥吐鲁番苏丹满速儿，兵戎相见，互相杀伐。萨亦德被击败，“流窜到帕米尔高原，干着这一时期所有落魄王公贵族都干过的勾当，过着半匪半盗的生活。”[4]365

萨亦德的崛起，与他的黄金家族身份有着密切的关系。刘志宵先生写道：“萨亦德当时在这高山荒原之中得以生存的唯一凭借，大概就是他的察合台后裔这个身份了。萨亦德的这个身份产生了一定的感召力。经过几番周折，萨亦德终于使费尔干盆地的统治者听从了他的调遣。”[4]365萨亦德的成功，很好地说明了在蒙古上层权贵的意识里，存在着对黄金家族的崇拜，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听从落魄的萨义德汗的指挥。

上述历史事件，反映了一个相同的情况，即不管实际的掌权者权力多大，势力多强，却因为不是黄金家族的成员，始终不能轻易僭越汗号。他们要想继续实行统治，最好且唯一的办法就是扶立黄金家族的成员为傀儡，自己做“有实无名”的掌权者。这应当能够说明黄金家族的意识已经渗透到上层人士的灵魂之中，对黄金家族的敬畏及崇拜是他们扶持黄金家族成员做汗王的一个重要原因。

2.普通民众对黄金家族的敬仰

普通民众对黄金家族的敬仰，表现在他们只愿接受黄金家族的统治。如柯尔克孜人拥护察合台后裔哈里勒做他们的首领。“由于哈萨克族和柯尔克孜族长期处在蒙古的统治下，所以氏族部落的上层往往是成吉思汗的后裔，称为速檀。即使没有，也要从外面去请成吉思汗的后裔来充当首领。”[6]214“16世纪前半期的作者米尔咱·海答儿谈到，满速儿汗的弟弟哈里勒为逃避满速儿的迫害去蒙兀儿斯坦，在那里，柯尔克孜人拥戴哈里勒为首领。”[6]215

蒙古的史学家们，大多以黄金家族为正统来书写历史，他们不用华丽的辞藻称赞取代成吉思汗后裔称汗的实际掌权者们，而是使用带有贬义的“僭汗”等词，指责他们的行为。史学家们正统汗位的立场，应当也是黄金家族意识的一种体现。

普通民众的黄金家族情结还表现在对成吉思汗陵的守护和祭祀。成陵的祭祀活动能够充分的体现蒙古人对黄金家族的尊敬和崇拜的程度。“成吉思汗祭奠一年举行多次。祭祀活动分为日祭、月祭、祝福祭、公羔祭、台吉祭、香火祭、奉祭等。忽必烈钦定的成吉思汗四时大典，更为隆重。四时大典包括农历三月二十一春季查干苏鲁克大典；五月十五日夏季淖尔大典；九月十二日秋季斯日格大典；十月初三冬季达斯玛大典。”[7]如此大规模的祭祀活动，除了寄托对成吉思汗及其黄金家族的思念之外，也通过此仪式传播了本民族的文化，同时也是蒙古人向世人宣告着成吉思汗及其黄金家族的伟大。

上层权贵和普通民众各自从不同的角度对黄金家族维护和传承起到了积极的作用，正是因为他们的守护，“黄金家族”在淡出权力巅峰数百年之后，仍然为后人敬仰。

三、“黄金家族”情结原因分析

1.黄金家族为蒙古人带来了巨大荣耀和丰厚的物质财富

12世纪末，蒙古高原部落众多，各个部落的生产力水平均不高。志费尼写道：“在成吉思汗出现以前，他们没有首领或君长。每一个或两个部落分散地居住着，他们不互相联合，他们之间进行着不断的战争和敌对的行动……金朝皇帝经常强索或掠取他们的财富。”[8]23可见在当时，蒙古人的生活是很艰难的，贫穷、受剥削、战争是他们生活中必须面对的问题。但是，这些问题，在成吉思汗及其黄金家族崛起后，得到了质的改变。

首先，成吉思汗统一了蒙古高原的各个部落，改变了此前各个部落之间相互斗争的局面，民族凝聚力空前加强。其次，在统一各部落之后，成吉思汗把眼光投向了部落之外的土地。成吉思汗的出征，彻底改变了人民的生活状况。他们虏获的财富、土地、人民，充分满足了族人的需要，且成吉思汗的后裔们遵照他的遗志，征服欧亚大陆，使蒙古成为历史上拥有最大疆域的国家。

黄金家族开创了蒙古人的黄金时代，在此时代，“蒙古人的经济地位、政治地位得到空前的提高，蒙古人的生物能量、自我意识等得到最大程度的释放和张扬，不少蒙古人实现了‘从奴隶到将军的人生飞跃。”[9]从这点来看，黄金家族成为蒙古人的崇拜对象是完全顺理成章的事情。

2.黄金家族的封授及对蒙古人社会地位提高做出的贡献

“虎儿年（丙寅，1206年）聚会于斡难河源头，树立起九脚白旌纛。在那里，被尊为成吉思汗……整治了蒙古百姓，成吉思汗降旨道：‘共同建国有功者，在编组各千户时，封授为千户长……”[2]325成吉思汗大方地把土地、人民、财富和权力赐给功臣们。

成吉思汗之后裔实行的“四等人”制，其弊病在于，“它妨碍了各等人之间多样性文化的交流，制造了歧视性的生活条件，对汉人、南人的利益实施了长期的侵害，从而加剧了蒙古族和非蒙古族的不平等，进而最终导致了红巾军农民大起义。”[10]111虽然它加剧了民族矛盾，并引发了严重的后果，但是却通过区分人等的方式，降低了其他民族同胞的身份，提高了蒙古人的社会地位。社会地位是身份的象征，统治者靠政治手段，强化了各民族人民对蒙古人的认同感。

大量的封授，丰厚的物质财富，不杀功臣，提高社会地位，满足人民自我意识的需要，这些都是黄金家族为蒙古人民带来的看得见的实惠，民众对为他们带来实惠的黄金家族心怀感激，并逐渐产生崇拜也应当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3.黄金家族对民众有意识的宣传及汗权入律

在“家天下”的意识下，成吉思汗把夺来的土地分封给诸子诸弟，“成吉思汗诸弟所封得的百姓在东蒙古，诸子所封得的百姓在蒙古的西部。”[11]22蒙古的百姓都在黄金家族的管辖下，形成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12]312的局面，这样不仅加强了黄金家族的影响力，而且黄金家族的意识也更加深入人心。

在当时生产力、科技都十分落后的年代，传说和宗教是统治者们对民众产生影响的重要利器。从成吉思汗的起源，到他的功绩，再到其后裔的继任，无不伴随着大量的传说。它把成吉思汗及其家族抬高到了神的层面，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足以让民众对黄金家族产生敬畏的心理。

蒙古的统治者们认为仅靠传说与宗教传播黄金家族的意识，力度还不够，如果把汗权入律，不仅可以加强黄金家族的统治，还能进一步深化黄金家族的意识，于是，在成吉思汗颁布的《大扎撒》里包含了汗权的内容。《大扎撒》被认为是维护早期游牧封建社会的统治，稳固黄金家族的法律利益，反映了可汗个人及其家族、游牧部落利益的法典。把汗权思想写入法典，形成定制，通过法律手段强化黄金家族意识，使此意识进一步得到了升华。

统治者本身的功绩，伴随着传说、宗教的影响，加上汗权入律，使之上升到制度的层面，这样很容易使人民产生黄金家族才是其守护者的意识。后人不遗余力地保护黄金家族的血脉，守护其陵寝。正是这种意识的真实写照。

4.蒙古民众的祖先崇拜心理与自身精神寄托的需要

利用祖先崇拜，也是黄金家族维护汗权的重要方式。成吉思汗的后裔们积极宣扬黄金家族的功劳，尊成吉思汗为蒙古族共同的祖先，利用民众们祖先崇拜的心理，再一次把黄金家族的意识深深植入到了普通百姓的心中。

汤因比说：“人类强烈地需要而且往往是借助于复兴远古时代的精神信仰来不断肯定自己的精神追求。”[13]419“黄金家族”这个概念，除了代表了一种精神，同时它还包含了权利象征、财富象征、宗教崇拜、文化象征等内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它是蒙古人处于历史巅峰时期的写照，是对其最辉煌历史的总结。黄金家族是大部分蒙古人引以为荣的骄傲，也是他们精神寄托的重要途径。

四、结语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黄金家族”情结是历史的必然选择，也是人民的需要，它应当一直延续下去。由此情结而产生的“黄金家族”崇拜，与其他民族对某一家族或伟人的崇拜有着较大的不同。它不仅仅是对伟人的崇拜，还包括了大量的宗教、文化等成分。也正因为其内容广泛，它为“黄金家族”情结的继续传承和发展提供了广阔空间。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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