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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遮蔽的张弦和北平艺专

2013-09-11李超

读者欣赏 2013年11期
关键词:艺专北平素描

文/李超

20世纪30年代,张弦在中国美术界是“稀有的一个”,而到了20世纪80年代,张弦在中国美术界却是“知道他的人实在太少了”。在一个重要的历史时刻,他的突然离世造成了他和国立北平艺专擦肩而过,也造成很多艺术资料的遗失和散落。

国立北平艺专之聘

张弦何许人也?对于这位早年活跃于南方重要的却被长久遗忘的中国油画前辈名家,今天应该如何梳理和解读?

目前,我们能够见到的最早的关于张弦的评论文字,来自1932年与张弦同为决澜社社员的周多所写的《决澜社社员之横切面》,张弦的“横切面”被这样描绘:“他的面孔黑得几乎不像一个长江下游的人,他不爱多说话,但是他常说出有趣的话来,而且那话会让你发笑。他爱游城隍庙,他说可以在那里发现他所需要的东西。”1934年,《良友》画报第91期《中国现代西洋画选之七》中,对张弦的艺术进行了专栏性介绍:“张弦氏,留法归国画家,现任上海美术专门学校教授。作画用色单纯,线条很简洁,却非常坚实而沉着。因为张氏对于素描有着自己独特的笔力,所以运用在色彩的绘画上能够收同样美满的效果。以寥寥几笔表现出整个对象,有如此熟练的素描力量的,在国内现有的西洋画家中,张弦氏可说是稀有的一个。”

虽然张弦曾经在1933年创作过以北京故宫为写生对象的风景油画,该作品以景山向南俯视故宫取景构图,表明其在20世纪30年代初期曾经有过北平之旅,但是迄今为止并未发现张弦在国立北平艺专活动的历史记载。这位艺术界前辈没有在国立北平艺专执教的经历,但是,1936年,这位艺术家与这所艺术学校之间却有着擦肩而过的悲情因缘。

张弦和国立北平艺专的这种南北联系,和一个重要的中间人庞薰琹关系颇大。在庞薰琹《就是这样走过来的》中,记录了他在1936年在国立北平艺专图案系任教的经历。在庞薰琹的回忆文字中,先后出现了图案系的李有行,国画系的汪采伯、王雪涛等国立北平艺专教员。而其中绘画系的教员却没有直接提及。不过,他却提到了原本要成为国立北平艺专“绘画基础老师”的张弦。庞薰琹的回忆文字如下:“遗憾的是关于张弦的问题。在我来北平之前,他找我谈过,他在上海很苦闷,也想去北平。我向学校提出了聘请张弦为绘画基础老师的建议,学校很快就办了聘书手续,可是等我把聘书寄到上海,他却在一两天前去世了。他可能比我大两三岁,死时也只有30来岁,我相信他若接到聘书是不会死的。”在袁静宜《庞薰琹传》中,也记录了相同的历史内容:庞已将“决澜社”成员张弦要来国立北平艺专的手续办妥了,不料张弦竟然死了!时年只有30多岁。庞薰琹很喜欢张弦所画的油画人物,也喜欢他正直的为人……

这两段相关的历史回忆基本确定了国立北平艺专聘请张弦的时间。由于张弦于1936年8月14日去世,而聘书寄到上海的时间,晚于“1936年8月14日”“一两天”时间,因此,可以确定国立北平艺专聘请张弦的时间为1936年8月。以此推断,我们可以得知:随着1936年9月秋季学期的到来,张弦即将开启在国立北平艺专阶段的艺术人生。

我们已失去凭借

张弦,这位被知道得“实在太少了”的艺术前辈在一个重要的历史时刻突然离世,造成相关的艺术资料的遗失和散落。倘若历史可以假设,也许正如庞薰琹所言:张弦“若接到聘书是不会死的”。

关于张弦的评价,在其生前可见于倪贻德的笔下。倪贻德在1933年10月中旬撰文《虞山秋旅记》,其中关于张弦的部分写道:“推开弦所住的房间,他却一人坐着,悠闲地临摹字帖,在这样宝贵的旅行中,这样秋晴的午后,不作大自然的遨游,而闷居在室内作临帖的消遣,可以知道这位艺术家泰然的态度了。张弦,他是一个富有毅力的艺术苦学者,他曾两度作法兰西游,藉工作以修炼艺术。”

两年之后,倪贻德在1935年10月1日撰写《决澜社一群》一文,其中重点描述了这位独特的艺术家:“现在我要说到最后加入决澜社的张弦了。若说艺术家应该有点憨性,那么张弦可说是有点憨性的。他曾两度作法兰西游,拿了他劳作的报酬来满足他研究艺术的欲望。当他第一次回来的时候,和其他的留法画家一样平凡,用浑浊的色彩,在画布上点着,点着,而结果往往是失败的,于是他感到苦闷而再度赴法了。这次,他是把以前的技法完全抛弃了,而竭力往新的方面跑。从临摹德加、塞尚那些现代绘画先驱者的作品始,而渐渐受到马蒂斯和特朗的影响。所以他第二次归国带回来的作品,就尽是些带着野兽派色彩的单纯东西。他时常一个人孤独地关在房里,研调着茜红、粉绿、朱标、鹅黄等色彩,在画布上试验着他的新企图。他爱好中国的民间艺术,他说在中国的民间艺术里也许可以发现一点新的东西来。而现在,他是在努力地用毛笔在宣纸上画古装仕女。”

张弦创作于1934年的《风景》

在张弦亡故之后,庞薰琹和傅雷等故友知交曾作文章纪念。1936年8月14日张弦之死,致使傅雷“悲伤长号,抚膺疾首痛满怀深情”,饱含激情撰文《我们已失去凭借》,来纪念这位英年早逝的“寻常的好教授”和“以身作则的良师”。

“我们已失去凭借”—不仅在于鲜活生命的悲情失落,更在于中国早期油画中独特艺术优秀品格的断裂。张弦这位中国油画的早期开拓者,“诲导后进,不厌不倦,及门数百人皆崇拜服膺,课余辄自作画,写生写意俱臻神妙,年来攻国画白描人物,动荡回旋,有不可捉摸之力感,独树一帜,实开中国艺坛之新纪元”。

自20世纪30年代开始,张弦的艺术语言特征逐渐形成,“在色彩的描画上,能够收同样美满的效果,以寥寥几笔表现出整个对象”,而其中的关键点,在于张弦有如此熟练的“素描的力量”,由此使得张弦“在国内现有的西洋画家中”成为“稀有的一个”。张弦先后在国立艺术院、中央大学艺术系、上海美专、艺苑绘画研究所、摩社、中华学艺社、决澜社等机构和群体里留下足迹,所经之处皆为中国近现代美术史上的重要的文化空间。

原本在决澜社之后,张弦艺术历程的下一站即是国立北平艺专。然而,张弦却在即将叩响国立北平艺专的大门之前,留下了令人遗憾的休止符。所谓“我们已失去凭借”,同样也成为国立北平艺专历史中的悲情之憾。虽然张弦与国立北平艺专发生了某种“断裂”已成史实,但是相关艺术资源的联系依然潜隐地存在着……

国立北平艺专藏《张弦素描一集》

现在,当我们重拾历史碎片,试图找回相关的艺术资料时,发现与张弦相关的历史记载和艺术收藏相当缺失,由此透射出中国近现代美术资源“看不见”的问题。根据调查,迄今为止张弦作品在国内官方机构的收藏数量甚少,且没有定位收藏系统,具体为北京中国美术馆2幅(油画《英雄与美人》、素描《人体》)、上海刘海粟美术馆6幅(油画《人物》1幅、油画《风景》5幅);而其相关艺术文献,主要为上海美术专科学校相关纪念刊以及《美展汇刊》《艺术旬刊》《良友》画报、《时代画报》《艺苑》等,这些文献呈现非专题性的零散分布状态。

根据调查,张弦生前唯一出版的画册是《张弦素描一集》,故其成为研究张弦艺术重要的专题性文献。张弦的所谓“素描的力量”,使得《张弦素描一集》成为其艺术风格的关注核心。此如倪贻德《虞山秋旅记》所评价:他(张弦)的特长是素描的线条,他以洋画上的技巧为基础,用毛笔摹写人体素描,有独到的功夫。他的临摹碑帖,便是作线条的修养。

中央美术学院图书馆藏《张弦素描一集》封面所刊的张弦素描作品

《张弦素描一集》作为张弦艺术重要的专题性文献,显得弥足珍贵。更为难得的是,此集为张弦于1936年专门赠送给国立北平艺专的,扉页处有张弦亲笔小楷书题墨迹。张弦所题“丙子夏”,和佚名所书“廿五年六月卅日”,基本确定了张弦赠送国立北平艺专《张弦素描一集》的确切时间—1936年6月30日。其中“共8页”所示,与现存《张弦素描一集》内容相符。此画集为套封活页格式装帧,开本35厘米×27厘米,套封上印有张弦人体素描一幅,内有8张活页,每页各印一幅作品,为素描作品8幅。每页上印有圆形收藏章,上刻:国立北平艺专。

这是我们目前所能见到的张弦唯一画集的基本内容。该画集为上海金城工艺社出版,出版具体时间不详。此集没有版权页内容,以上海金城工艺社生产的“老鹰牌”广告画替代。所印9幅作品(封面1幅,活页8幅),为张弦自1929年至1935年所作素描作品。

另外,据王琦回忆,《张弦素描一集》中的部分作品,曾在1936年10月举行的张弦遗作展览会中展出。王琦在张弦遗作展览会后,收购了其中的一幅,是张弦1929年在巴黎时所画的人体素描。此作品王琦先生于2009年捐赠给了中国美术馆。“在捐赠给美术馆的作品里有一幅王琦最为珍爱也是收藏年代最久的画,是张弦1929年在巴黎时所画的一幅人体素描”。由于《张弦素描一集》中作于1929年的作品只有一幅(活页三),因此可以断定的是,这幅“张弦1929年在巴黎时所画的一幅人体素描”,正是《张弦素描一集》中“活页三”部分的作品。这样,中央美术学院收藏的《张弦素描一集》,与中国美术馆收藏的张弦人体素描作品,就发生了原作与著录的对接和印证。相关的历史之物和艺术之物,在国立北平艺专的艺术资源原发点上发生了历史记忆的复合。

张弦创作于1932年的《人物》

南北艺术资源复合

20世纪30年代张弦在中国美术界是“稀有的一个”,而到20世纪80年代,张弦在中国美术界却是“知道他的人实在太少了”。由于种种历史原因,迄今为止,在中国近现代美术史方面,依然存在着不少重要的被“遮蔽”者。

这里所说的“遮蔽”主要是两个方面,一是热门人物的被“遮蔽”段落,二是被“遮蔽”的重要人物。若以国立北平艺专的西画历史而言,吴法鼎、李毅士等为前者,而张弦、曾一橹等则为后者,前者热中含“冷”,后者“淡”出视线。因此,由国立北平艺专到中央美术学院历经近80年收藏的《张弦素描一集》,以及相关艺术之物和历史之物,无疑是对20世纪前期这位中国西洋画家被“遮蔽”历史的补白。由此启示,我们需要打破以往局限于历史原发地的学术视野范围,从开放性的角度进一步思考中国近现代美术资源中的记忆复合、格局规划诸问题。

今天,当我们再次领会傅雷对张弦的所谓“桥梁”之喻—“建造起两片地域与那个时代间光明的桥梁”,我们会解读出其中相关艺术资源跨越时空的当代诠释。国立北平艺专的研究,提供了相关南北地域空间之间、20世纪前后之间新的学术视野的“光明”。就此而言,国立北平艺专相关学术回顾展览的意义之一,在于提醒我们思考中国近现代美术资源的重要性,换言之,我们该如何整合历史记忆的碎片,将近代美术视为独立的文化概念,使之复合为完整的艺术资源的视觉文献形态,并将中国近现代美术的历史记忆的视觉文献加以收藏积累和传播体现。若以中国北方资源的原发点和南方资源的参照点相结合,则可以别开生面地有效调动资源推广和运作的互动性和使用率,运用弹性互补的运作方法,保持整体艺术资源的完整再现,以改变以往相关作品和文献非专题性的零散分布状态。

张弦创作的《英雄与美人》

所谓南北艺术资源复合,即根据中国近现代美术特定的文化情境和历史条件,将南北两方的相关重要艺术群体、个体、机构、社团等,作为与论题相关艺术资源的原发点和参照点,进行相关历史之物和艺术之物的复合,通过记忆重构、经典定位、价值评估和文化再生等环节的运作,逐渐形成趋于完善的艺术资源的保护机制和推广内涵。因此,“张弦和国立北平艺专”论题的真正用意,在于提示我们关注中国近现代美术中南北艺术资源复合的可行性,并在今后相关的学术工作之中,将此文化理念和运作机制予以体现,在国家文化战略的层面上,显现中国近现代美术研究的全新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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