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鉴精品——读朱建忠近作
2013-09-08陈孝信
陈孝信/文
品鉴精品
——读朱建忠近作
陈孝信/文
APPRECIATION OF FINE WORKS——ON RECENT WORKS OF ZHU JIANZHONG
我常为此感叹:功利与贪欲的驱使,使得当今的书画乏善可陈,形同垃圾的东西比比皆是。相反,值得我们去认真品鉴的精品可谓是凤毛麟角。
刚出炉不久,置于我书案上的这本《朱建忠画集》正属于“凤毛麟角”的一类。
我被分配到南艺教书时(1981年),朱建忠尚未毕业离校,可再次相识,却已是二十多年以后的事。那年,我去南通策划展览,初次走进了他的画室,读过他的不少作品后,不觉眼前一亮。后来,又多次读到他的作品,印象便渐渐深刻起来。
在我的心目中,朱建忠是一个与众不同的“真画者”。他为人低调,不喜应酬,不玩文字,沉静寡言,只是一门心思地画他的画。他对自己的要求近乎苛刻,画不到“位”的作品绝不示人。凡可以示人的作品则几乎件件是精品。
唯精品值得品鉴。
古人云:文章如日月,终古常见而光景常新(李文饶语),绘画亦如是。纵观朱建忠的创作,真正做到“光景常新”的应是两大类作品:一类为“以渍染带写”的新山水,另一类为幡然出新的“青绿山水”。其中,尤以前一类最是夺人眼球。
创作以渍水、积墨为主的山水,无异于“走钢丝”——经历一次次的历险过程。原因是在宣纸上反复多遍,且是正反两面渍水、积墨,“三矾九染”,不断地“破坏”宣纸的承受力,让它达到一个极致。如此这般,最后出来的效果已无法预测。尽管如此,朱建忠仍是义无反顾地一次次冒险,奇迹也终于一次次地出现(废画亦是难免)。诚如贡布里希所言:伟大的艺术作品,一方面总是强烈冲突的产物,另一方面又是作者更强烈地配合和控制这种冲动的结果。
左 寂寂绝埃尘 纸本 68cmx45cm 2009年 朱建忠 右 松风系列 纸本 45cmx68cm 2013年 朱建忠
顺便指出:渍水、积墨与20世纪大行其道的泼墨、泼彩之法有所不同,甚至可以说是大异其趣。朱建忠之所以非如此不可,深层理由有三:一是为了求变,求自我。求变是为了从“文人画”的写意传统中疏离出来,创作出一种更富有时代感的新型“山水”;求自我乃是石涛留下的一笔宝贵遗产,所谓“我自发我之肺腑,揭我之须眉”,满构图、通幅渍染、积墨正是朱建忠所确立的“我之须眉”。二是为了求醇厚,求蕴藉丰富。“所谓厚者,以其神厚也,气厚也,味厚也。”(贺贻孙语)亦正所谓“词若兰芳,含吐蕴藉”。再往深里看,这种反复渲染、层层叠叠、光影闪烁的效果,犹如当年黄宾虹所悟到的“月移壁”的效果——实中有虚、虚中有实,乃是将空间的深度和时间的流逝(长度)结合在了一起,穿越了特定的时空,从而达到了一种不确定的恒久感。三是为了求气韵。古人向以为“气韵非师”,“系得乎天机,出于灵府”(郭若虚语)。朱建忠的反复渍、积,似乎就是在“置之死地而后生”,最终浮出的却是一种清气,固自迥绝尘嚣,并且做到了气韵流丽而不浊滞,厚重而不失隽秀,有创见而不陈腐。正所谓:气韵既高,生动不得不至。
画作始终是围绕着“松”来做“文章”(间或也有人物),开始为松林,继而是几棵松,最后竟减至一棵松,且一律以简笔、小写意之法勾勒,显得笔笔空灵、自然,别具一种风致。缘何会对“松”情有独钟?个中原因画家本人虽有所交代,但也似乎无须深究。理由是画家对它早已是心有别寄,无关风月。
此“松”可以从三个角度察之:一、自然的物态化。“后皇嘉树”、“生南国兮”,纵览其松,说不上枝繁叶茂、高大挺拔,在有松一族之中,许是平凡到了不起眼的地步,可这也正是它和它们的可贵之处(画家想要的正是这种效果)。二、自然的人格化。“深固难徙,廓其无求兮。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闲心自慎,终不失过兮。秉德无私,参天地兮。愿岁并谢,与长友兮”(屈原《橘颂》),在画家的精神世界中,此“松”不可或缺,甚至就是唯一。画中的松和松林皆静若处子,朴朴实实,似玉一般晶莹剔透,纯粹已达极致。其姿其状,其形其态,既是孤寂、独立、自在、逍遥的人格写照(代码),也是画家与远古之高士、贤人精神沟通(神交)的媒介。借此,画家的精神世界便可以自由地遨游于历史的时空之中,显得何其充实,何其自由!三、禅意。“心如工画师,能画诸世间;五蕴悉从生,无法而不造”。(一行禅师)朱建忠画松亦如参禅(体悟内心)。虽其过程中动作不断,但最终营造出的境界却是一派闲静、清空、简妙、幽微,若真若幻,暗藏禅机和诗意,不免让人想起了倪云林的一首画跋诗:风雨萧条晚乍凉,两株嘉树近当窗;结庐人境无来辙,西山青影落秋江;临流染翰摹幽意,忽有冲烟白鹤双。画中偶而可见禅定中的高士,抑或又与台榭同在,则犹如是点睛之笔,将禅机微启,引人入定。
松龛岳色侵 纸本 45cmx68cm 2007年 朱建忠
朱建忠画中的禅意自然不限于画松,几乎是随处可悟禅。但并非强加,而是发自肺腑,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禅意盎然。这既是他创作中的一大特色,也是画面内涵的一个主要支撑点。往深里说,向往禅境,达到内心的平和、自在、超脱乃当代人的集体无意识。
“青绿山水”远在盛唐便已趋于成熟,然因士人的无端排斥,成了宋以后山水画领域中的一个“冷门”,少有人敢去碰它,故其颓势延续至今。朱建忠反其道而行之,在近几年中,此类佳作连连,幡然出新,把它推到了一个令人瞩目的时代高度,令人啧啧称奇。
朱建忠创作“青山绿水”的成功之道首推立足点。立足点高,品格、境界自然也就高。具体而言,这个立足点就是:不能仅仅把“青山绿水”当作描摹自然的媒介,并一味地追求“金碧辉煌”的艺术效果,而是要返回内心世界,站在一个精神至高点上,去返照自然,大胆取舍。故而朱建忠的“青山绿水”并非“写真山水”或“全景山水”,而是一再地做减法,求简约,将“自然”的因素从反向上推到了一个极致。在此同时,又在精神层面上,将“少许许”扩量为“多许许”。于是,他的“青山绿水”便从图真自然的层面上“解放”出来,成为了精神性的载体。若从精神性的层面来考量,“青山绿水”与前一类的“黑白山水”并无二致(许是略有逊色),实乃殊途同归。
其次,是语言层面。背景处理仍以渍水、积染为主。虽为薄染,但层次多变,蕴藉丰富,气韵超乎其表。主体山水则一变唐人的“勾斫”之法,而以“没骨法”或“空勾无皴”兼用渲染法完成,使山水平添了一层妩媚之态,显得虚灵儒雅,再无一种俗气。松石点缀,则简赅而生动,俊爽、疏朗而如清风出袖、明月入怀。一位西方学者曾说过,简单是灵魂的精髓,秩序、和谐是灵魂的明晰澄澈(沙拉·班·布瑞斯纳)。此话用在朱建忠两类山水新作的品鉴上,岂不是十分允当?
朱建忠的上述两类山水作品在总体风格上十分近似,只是在用墨、用色、方法、细节上略有不同而已。所以,“黑白”、“青绿”现已成为了他创作思路上的“双桨”。意欲做到“双管齐下”、齐头并进,或许就是他真正的艺术追求。
朱建忠一贯给人以既不激进,亦绝不保守,既不刻意追求“当代”,亦不甘于陈腐的姿态,并始终做到了不愠不火,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拓进——这种渐进的姿态对当今的艺坛而言,难道不是一个有益的启示?
唯精品能为我们提供上乘的精神食粮。愿朱建忠能为我们提供更多、更好的精品!
松风系列 纸本 45cmx68cm 2013年 朱建忠
2013年2月10日至3月3日
撰于南京草履书斋
幽松 纸本 220cmx124cm 2010年 朱建忠
日色冷青松 纸本 136cmx68cm 2009年 朱建忠
泣露 纸本 136cmx68cm 2010年 朱建忠
寂然安不动 纸本 136cmx68cm 2010年 朱建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