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金融创新空间很大”
2013-08-27贺海峰
■本刊记者 贺海峰
“不要老是埋怨上边不允许改。地方金融创新的空间非常大,不是没有。不一定非要是重大制度创新,还可以进行业务创新、管理模式创新等。”
前提是要找准方向
《决策》:这几年来,以温州、泉州等地为代表,各种地方版的金融改革方案纷纷出台,多如雨后春笋。对此,您怎样看?
赵锡军:如果大家只盯着金融改革,想通过金融改革来推动经济发展、产业发展,在目前阶段,不会有任何出路。因为金融业毕竟只是服务业。你再改,也要找到服务的主体以后,怎样更好地服务于这个主体。服务主体的发展,决定了金融发展和改革的方向。如果连实体经济都没有,都不去发展,光去改金融,那就没有方向,就本末倒置了。除非做金融中心,不做别的产业,那是可以的,比如伦敦、纽约,金融业是主业。那就必须要有全球最好的金融机构、金融人才、金融市场。上海打造国际金融中心,这么多年都还没有宣告建成。
首先必须搞清楚,为什么要搞金融改革?原因是跟不上实体经济的发展,实体经济要求更高层次、有更高灵活度的金融服务,那样金融改革才算找到方向了。但是在温州、泉州这些地方,实体经济没有方向,那些原来做纽扣的、服装的、电池的,这些低端产业做不下去,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了。表面上看,是市场没有了,钱不知往哪里投资了。但你想想,你把钱抽回来了,光折腾钱有什么用?你把金融搞得更活了,当地谁能得到金融资源呢?显然还是当地以制造业为主的大户,还是现在的产业得到资源最多。
所以,一定要产业规划在前,金融服务跟上。改革方向必须这样才行,关键还是地方找到结构调整的方向,找到升级换代的目标,找到新的发展模式,然后金融改革再配套上去,就行了。
《决策》:产业规划应该怎么来做?实体经济往哪儿走?地方政府能够发挥什么作用?
赵锡军:隐藏在金融改革后边的是产业往哪儿走的问题。如果产业仍是低端产业的扩张,金融为这个低端产业的扩张服务,那就没有前途。光伏产业为什么会倒掉?没有任何原发技术、原创人才,充其量是帮别人代加工。地方政府如果还按以前的思路,动辄搞制造业基地,搞大的投资项目,规划一个钢铁厂、水泥厂,那有用吗?当然,钢铁、水泥卖得掉的话,几年就挣钱了,是简单。但是,如果老做那些大家都轻车熟路的事情,那还有什么难度、什么门槛,说到底还有什么前途呢?
我觉得,地方政府要以更加前瞻的角度,来设计和规划当地的主导产业,特别是主导产业的升级换代。一个地方能做好一个主导产业就很不错了。新产业需要的要素,以及这些要素的组织方式,与传统制造业不一样。地方政府要找准这些新要素,找到这些新组合方式。
金融是一个服务业,关键是产业要找对路子,要找准发展方向。只要这些做好了,肯定能找到为你服务的金融手段。泉州如果能办出全省、全国最好的医院,也可以啊。这比办一个钮扣厂、电池厂要复杂得多。如果一家企业办不了,那你可以让多家企业来办。地方政府搞大的钢铁产业,动辄几十亿元、上百亿元投资,都能凑起来,投资一所医院,凑不起来?
银行当然会担心产业后继的风险。问题就在这里,所以思路一定要发生变化。哪家好的医院会破产吗?我没看到美国哪家好的医院破产了。反过来,只看到钢铁厂、水泥厂破产。如果还是停留在以制造业为主的思路上,就永远不可能找到出路。
民营资本往哪儿走
《决策》:最近不少地方、不少企业传出申请民营银行牌照的消息,各路资本竞相争办民营银行。
陈经伟:这是值得关注,也是值得探讨的问题。什么叫民营银行?按照字面理解,就是主要股东由民营资本组成的银行。按照这个定义,我国除了国开行、农发行、进出口银行等大银行外,其他大部分银行都应称为民营银行。这意味着,单从民营资本角度看民营银行,意义已经不大。
现在大家所说的设立民营银行问题,可操作性是要打问号的。金融业跟其他行业不一样,是一个涉及到法规的问题。要改就要从法规开始,这就要涉及什么是民营银行。如果批准民营银行,能禁止国有资本或者其他资本形式入股吗?不行啊。不是说我有钱,凭什么不让我办个银行的问题。任何一个国家,包括美国等提倡自由经济的国家,对银行业都采取准入规制和监管,这也就是金融学里经典“八大谜团”之一。
对于地方金融改革,不能简单地以批不批一两家银行作为成败标准。相比较而言,温州银行业机构不算少,同质性经营的银行实在是太多了,甚至达到恶性竞争的程度。真的不能再批一般同质性银行了,再批就是害它。银行业是特殊行业,讲究适度竞争,这跟其他行业不一样。银行不是越多越好,不是想开就开、想关就关,银行业经不起这种洗牌。
赵锡军:银行要办起来,第一,要找到客户。银行属于服务行业,如果找不到服务对象,企业办起来就没有客户,就没有市场。第二,有要存款人。如果没有存款人,大家不相信你,钱从哪里来?金融业竞争很厉害,用什么手段从别的银行争存款?降低标准,放松要求,那就是不公平竞争。降低标准去做银行,那银行做得好吗?所以,核心问题是,你弄出来以后,有没有客户、市场,能不能服务好这些客户、市场。我不相信你现在做实体经济,做企业活不下去,做金融机构,就能做下去。
民营银行,批不批,对中国经济没有太大的影响。批一两个,解决不了太大实际问题。批了,经营得不好怎么办?农信社不就是前车之鉴吗?农民的钱存进去,取不出来,只有政府兜底,最后整合成了商业银行。
赵锡军中国人民大学财政金融学院副院长
《决策》:一些企业热衷于办民营银行,目的似乎更多是为自己筹集资金。民营资本应当往哪儿走?您有哪些好的建议?
陈经伟中国社科院投融资研究中心副主任
陈经伟:除了办银行,民营资本在金融领域其实有很多投资机会。但是,一些民营资本往往急功近利,觉得短期赚不到钱,就不愿意去做。比如,温州金改初期,中央金融监管部门曾经承诺给予温州一个区域性保险机构的牌照。保险机构一般有5-7年的盈亏期,也许10年后很赚钱,结果没有一家民营企业愿意进来。其实,很多重大金融改革项目,都可以赚钱,关键是看怎么做。
实际上,现在很多想做金融的民营资本,原先都是实业起家的。做实体的去做金融,往往会涉及到专业知识上的障碍问题。毕竟是不同的两个行业。有没有想过,以前做实体,有没有能力去管理金融机构?
赵锡军:从产业经济升级、经济结构调整、增长模式转变这个角度来看的话,民间资本同样有很好的去处。很多好的产业,大家都觉得应该由财政拿钱、国家掏钱。美国最好的大学、最好的医院都是私立的,都是个人、民间投资的。好莱坞是国家投资的吗?不是。这都是民营企业可以做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去办银行?
比如文化产业,包括文学、艺术、电影、音乐、体育等。在西方特别是美国,这些产业非常庞大。这些产业不是靠低端的生产要素,不是靠现有制造业的组织方式完成的。这就需要更多的尝试和创新。这些投资并不很大,民间资本要考虑怎么拓展进入。此外,教育、医疗、健康、新能源、新材料、废弃物处理等产业,都有很大的投资潜力。
除了投资之外,更重要的是人的素质的提升。归根结底,我们欠缺的是高素质的人才。将来我们要发展的这些行业,依赖的不是资本,而是人,是创新的组织管理模式。培养一个好的医生,跟培养一个在流水线上装配的工人,完全不一样。管理一个医院,跟管理一个大的工业企业,完全不一样。
怎样用好“尚方宝剑”
《决策》:十八届三中全会召开,在金融改革方面有没有可能迈出更大步伐?会对地方金改产生什么影响?
赵锡军:金融的变革与发展,与经济的变革与发展是分不开的。在某种程度上,是经济的变革与发展,引领着金融的变革与发展,不可能独立出来。经济的变革与发展,是释放更多的改革红利,形成更加合理的经济结构、更高层次的产业结构。
当然,为了服务这些改革,金融改革也必须跟上,包括利率改革、汇率改革、资本市场改革等。改革是逐步推进的,利率改革2012年迈出第一步,今年迈出第二步,不可能一步到位,一下子和美国一样,因为我们不可能把产业一下子整合到美国的程度。总之,会慢慢做,但不会停止。
推进金融改革,地方金融创新的空间非常大,民间金融将“迎春发芽”。
金融改革也需要充分发挥各个层次的主动性、积极性。我们有那么多企业,国家不可能了解每个企业具体的变化和情况。对于产业的升级换代和模式转变,一线的企业肯定最先感受到,然后它们要找到自己的发展方向,这就促发某些改革。
但不是所有企业都能找到自己的发展方向。有些企业可能比较积极主动,有些企业压力不大的话,不一定愿意去做出改变。那就要进行自上而下的动员。所以,要鼓励那些有能力、愿意做的部门和企业先行改革,通过各方面的协调组织,迫使那些不愿改、必须改的企业进行改革,最终形成一个全方位推进的改革合力和氛围。
《决策》:您曾多次到温州等地调研。有人认为,温州金融改革目前之所以进展不大,是因为中央赋予的政策空间没有用足。
陈经伟:确实存在这个问题。不过,国内有些媒体对地方金改成效的评价要求太急了。实际上,金融改革是一个系统工程,更深层次来讲,它是一个区域产业问题,很难在很短时间内有很大突破。另外,对于一个区域金融改革来说,它是一个区域金融结构调整问题,不是说设立一个民营银行,金融改革就成功了。好和不好,基本上要两三年以后才能下定论。
温州、泉州的金改总体方案都提到,“形成与当地经济社会发展相匹配、分层有序的金融组织体系”。这实际上是一个很大的概念,不是设立几个银行或者金融机构那么简单。金融是为实体经济服务的,每个地方的实体经济情况不一样,结构失调的情况也会不一样。因此,一定要从区域金融的角度来探讨问题。找准病根,才能对症下药。
地方不要老是埋怨上边不允许改。任何社会,都不是哪个人能改变得了的,都是慢慢演化而成。千万不要埋怨别人。光埋怨别人,不反思自己,是很头疼的一件事。我在调研中发现,地方政府忙忙碌碌,能静下心来做一些事的不多。地方最缺的是专业金融人才。地方金融办的官员都是从政府里抽调的,银行的人、有实战经验的人进不了金融办。
地方金融创新的空间非常大,不是没有。中国太大,推进金融改革,首先要考虑至少不发生风险。万一改不好,会波及全身。但也不是说不能改。不一定非要是重大制度创新,还可以进行业务创新、管理模式创新等。
温州金改“12条”,有很多东西可以挖,能做的改革确实很多很多,突破性的在一定范围内也可以做。在我看来,温州金改缺少不是政策,缺少的是顶层设计和各金融细分领域里的专业人才,没有把各项改革措施落到实处,不懂得怎么运用好政策。我们给温州提了39条很细的金改项目建议,但未必可以找到专业的人才帮它操作。比如,村镇银行控股公司,全国还是一个空白,温州、泉州为什么不去尝试一下呢?再如,区域地方信用体系建设、小微企业金融服务技术开发与服务、“四位一体”和“四个层次”的县域金融供给体系构建等等,这不是金融改革与创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