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默尔曼案：公正的判决战胜了舆论？

温宪

2013年6月10日，佛罗里达州地方法院开始公开审理齐默尔曼案，此案庭审过程全程直播。检控方最先指控齐默尔曼犯有二级谋杀罪，这必须证明被告抱有邪恶的杀人动机。7月13日，由清一色女性组成的六人陪审团裁定检控方提交给法庭的证据不充分，对齐默尔曼做出了无罪判决。此一判决在全美各地引发了火山爆发般大规模抗议示威，一碰就出血的种族问题再次撕裂了美国。

回溯到2012年2月26日夜晚，17岁的黑人高中生特雷翁·马丁在美国佛罗里达州桑福德市一个主要居住着白人的社区内行走，有着白人和拉美裔混血的社区联防协调员乔治·齐默尔曼觉得他行迹可疑，于是打电话报警。齐默尔曼不顾“911”接线员的拦阻，执意跟踪马丁。在与马丁发生肢体冲突后，携带枪支的齐默尔曼开枪打死了马丁。齐默尔曼辩称，他开枪是出于自卫，因为马丁首先向他发动攻击。

此案发生后便在美国引来轩然大波，人们的关注焦点从一开始便与种族有关，即一名白人持枪打死了一名手无寸铁、且没有犯罪活动的黑人青年。此案随即诉诸司法。

《不退让法》受到质疑

主要由美国黑人参加的大规模的抗议示威活动的焦点集中在此案判决不公，进而质疑美国相关司法制度。在此案案发和审判过程中是否夹杂着种族歧视因素、陪审员所依据的佛罗里达州《不退让法》是否公正等问题上，美国社会产生了巨大分歧。

上世纪60年代，美国各地曾爆发了风起云涌的民权运动。此后，美国黑人的权益在一定程度上得到改善。进入21世纪后，美国已经诞生了首位黑人总统，黑人民权运动领袖马丁·路德·金的雕像也与华盛顿纪念碑、林肯纪念堂和杰斐逊纪念堂一起，在首都华盛顿国家公园内占据一席之地。然而，在整个美国社会中，种族歧视仍根深蒂固，当这种歧视在法理上已被认定为非法、成为观念形态后，这又反过来使得依赖证据的司法判断变得更为复杂。

如果没有种族因素，此案不会在美国引来如此巨大的关注。佛罗里达大学法学院教授肯尼斯·努南认为，“大多数观察家都会认同，这是一个很明显的涉及种族貌相的案子。如果这仅仅是一起普通谋杀案，而没有其他原因，人们是不会给予如此大的关注的”。纽约民权律师迈克尔·苏兹曼认为，“此案最重要的一点是，由于马丁是黑人少年，因此齐默尔曼认为，他没有理由和权利到白人社区去，这就是非常典型的种族貌相案子”。

齐默尔曼被判无罪的主要法律依据是佛罗里达州所制定的《不退让法》。该法引来争议之处在于受到攻击者可以使用枪支进行正当防卫，无须为后果负责。7月16日，美国司法部长霍尔德在佛罗里达州的一个大会上对《不退让法》予以强烈批评。身为非洲裔美国人的霍尔德说，这一法律十分错误地扩展自卫概念，使得暴力形势升级，现在应是对这一法律发出疑问的时候了。霍尔德说，在许多警察行动和个人判断中，其基础常常是“隐晦的态度、错误的理念和不幸的陈规”。

7月19日，美国总统奥巴马出人意料地出现在白宫吹风室。在17分钟的讲话中，表情严峻的奥巴马结合亲身经历阐述了自己对特雷翁·马丁案及美国种族问题的看法。奥巴马首先表示，此案审理法官的态度是专业的，检察官和辩护方都做了陈述，陪审团恰当地得到指示，并在合理的怀疑后做出判决。话锋一转，奥巴马指出，应以更为广阔的背景来看待此案，“特雷翁·马丁可能就是35年前的我”，“重要的是要承认非洲裔美国人社团是通过一连串经历和历史来看待此案，而这些经历与历史并没有离去”。

奥巴马颇为动情地说，“在这个国家，很少有非洲裔美国人没有过在百货商店购物时被人盯梢的经历。这也包括我。可能很少有非洲裔美国人没有过在过街时听到汽车门被锁上的经历。在和非洲裔美国人同坐电梯时，（白人）女性会紧张地捂住自己的钱包，屏住呼吸，直到走出电梯。这种事情也发生在我身上，至少在我成为一名参议员之前是这样的”。他说，非洲裔美国人也意识到从死刑到毒品法，美国的执法有着“种族悬殊”的历史。年轻的非洲裔美国人中既有很高比例的暴力受害者，也有很高比例的暴力犯罪者，对此不予承认便是“幼稚”，但如果利用这些统计数字对这些年轻人予以不同的对待将引起痛苦。在论及特雷翁·马丁案时，奥巴马要求人们对佛罗里达州对“自卫”进行定义的《不退让法》进行“换位思考”：根据此法，如果一个带枪的马丁因齐默尔曼对他进行跟踪感到受到威胁而枪杀了齐默尔曼，马丁的行为会被认为合法吗？如果回答是模棱两可，那么这些法律就应重新受到审视。

司法体系难以摆脱“人治”因素

《纽约时报》专栏作家布洛7月15日发表评论认为，黑人少年马丁遭枪杀一案的判决结果充分说明美国的道德和法律体系辜负了马丁及其家人。美国的道德和法律体系存在问题在于这样一种不平等：为何马丁就被认定可疑，而杀人者齐默尔曼却可以被释放呢？据齐默尔曼的描述，他怀疑马丁不轨部分只是出于马丁走得太慢了。黑人的孩子该以何种步伐行走才能不被怀疑，而在美国是否有安全的地方可以让黑人停留？马丁的遇害归咎为美国整个法律与道德体系，没有任何办法可以保护黑人的孩子免遭厄运，这种现实令人寒心。

在美国司法体系中，陪审团制度意在通过公众分享司法审判权，以权力制约权力，防止司法权的滥用，保证判决的公正性和审判的公信力。然而，在陪审员的遴选、参与审判和进行评议一系列运作过程中，仍难以摆脱“人治”因素，公正因此而打折。此次宣判齐默尔曼无罪的陪审团的组成也成为人们关注焦点。负责审理此案的陪审团顾问之一赫希霍恩在接受《今日美国》采访时透露称，审判前数月他就决定全部选择女性担任陪审团，这样齐默尔曼获得无罪宣判的机会才最大。此外，他刻意排除反对持枪的人进入陪审团。赫希霍恩还做出两项不寻常的决定：既没有更改审判场地，也不建议辩护律师们与陪审团针锋相对，这样做都是为了在情感上为齐默尔曼加分。

美国“法律所赋民权律师委员会”主席任芭芭拉·阿尔瓦恩认为，判决结果和白人陪审员很难摆脱种族偏见的禁锢有关。“研究表明，在陪审团全是白人的情况下，黑人和白人即使犯了同样的罪，黑人更有可能被判罪，而且刑期也可能更长。但是，如果陪审团中有一名黑人，情况就会发生巨大的改变。只要有一位有色人种站出来要求公正，就会有天壤之别。你如果观察现在的美国法庭就会发现，被逮捕和被判刑的大多数人都是有色人种，尽管白人和黑人的犯罪率是相同的，但是，黑人和拉美裔被捕的比率要高得多，这是因为我们的刑事司法体系存在了太多的不公正”。

“种族歧视” 是否被过分夸大与炒作

也要看到，面对全美各地的抗议示威活动，美国社会中也有不少人指责人们过分夸大和炒作“种族歧视”问题，不少人坚持“捍卫法庭的纯正性”。他们说，法庭是审理案子的地方，而不是判断种族问题的论坛，陪审团的判决只能基于案件事实本身。他们认为，齐默尔曼的判决说明，美国的陪审团制度行之有效，因为公正的判决战胜了公众舆论。

参议员麦凯恩7月21日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公开表示对齐默尔曼的判决是公正的。麦凯恩说，老旧偏见很难改变，尤其是在经济困难、竞争更加激烈的时期。但观察美国军队、再看看美国历史上首位非洲裔总统，美国在这方面已经取得了重大进步。但是最近的事件明显将遗留的分歧突出了。他认为美国人需要增加沟通。他坚信美国在种族问题上一直在取得进步，但仍有很长的路要走。

美国是一个“人以群分”特点格外鲜明的社会，也是一个可以容忍、容纳不同种族间巨大差异的社会。马丁之死所引发的巨大争议再次暴露出美国社会根深蒂固的问题，却也会因剧烈的震荡式反思推动整个社会走向更为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