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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乡兼容留住乡土中国

2013-08-22于长江北京大学社会学系教授北京大学深圳研究生院人文学院副院长研究领域包括城乡发展城市社会学社区研究族群与民俗等

中国房地产业 2013年4期
关键词:城镇化城乡

文│于长江 北京大学社会学系教授,北京大学深圳研究生院人文学院副院长。研究领域包括城乡发展、城市社会学、社区研究、族群与民俗等。

警惕“被迫繁荣”和“过度繁荣”

底特律“破产”是悲剧,也是个现象。他代表了大工业和基础设施先行、产业缺少多样性的城市危机。这个案例至少表明,单一产业不足以维持长远的城镇化。

现在全国各地都在“搞大项目、大搞项目、项目搞大”之类的狂热之中,把一个区域的经济都押在一两个产业上肯定是危险的。分散风险,在发达地区应该是常识。然而,许多地方政府在“唯GDP发展观”的逼迫下,大项目来钱快、政绩快,这里面,无知的成分越来越小,明知故犯的成分可能反而更大。

中国目前很多城市有很多空地建新区、新城等腾笼换鸟之类的城市建设,这些发展方式,集中到一点,是一种“过分人为”的发展,一种人定胜天的思维习惯,其实也是过去计划经济——或者叫“命令经济”的习惯在新时代的再现:几个人就能够决定社会、经济的发展,乃至决定千百万人的命运。社会的复杂、人性的多样,决定了没有人能够这么全知全能地把握一个区域或一群人的生存逻辑,不能把握又要去强制改变,我们一刀切设计的社会改造工程,对大多数正常生活中的人来说,打乱了生活秩序,造成有形和无形的损失。

而市场经济则是另一种思路,它背后的潜台词,就是承认我们不可能完全掌控社会经济文化的复杂性,对社会生活的未知的方面保持敬畏。经济活动是由大量未知的因素决定的,所以要留给市场去处理,也是人本主义精神的体现。

城镇化类似一种化学现象,是各种元素综合之下水到渠成的表现,需要时机、不需要推动,中国地大物博,有的区域城镇化已经步入快车道,有的区域离出现“城镇化”这一化学现象的产生还需要时间。强势对社会发展或转型过分人为的推动,肯定造成社会的扭曲断裂,看似解决的眼前问题,实则造成更多问题留给未来,我不认同这类过分人为推动、不顺其自然的发展观。

目前中国的当务之急,不是底特律式衰败造成的危机,那是第二阶段的问题。中国的问题还在第一阶段,是一个相反过程的极端——“过度增长”、“过度繁荣”,这一阶段就已经有太多需要足够重视的问题。这些“过度”是由某些力量,特别是资本和权力推动的。强行推进“城镇化”,强迫大量弱势民众改变生存状态,造成一种“被迫繁荣”的城市景观,无论是为地方政府寻求经济增长动力,还是打破GDP依赖,理由再美好都不能忽视“被城镇化”带来的附带伤害。

此外,城镇化的社会效果如何,不是谁可以自上而下决定和评判的。一旦触及的是人的生活之本,关乎的是人的生活、情绪、尊严等问题,这是人文的东西,不受数学、物理、逻辑支配,而受激情、热血和直觉支配,这不是冷漠客观的科学能搞定的。

我不认同为了经济增长而强行推进城镇化,却让千万民众感到痛苦,这样的逻辑,绝对不应该成为我们社会的价值观和理想。

发达国家很少由政府公开主动推进城镇化的,一般是某些大资本的力量在推动,而政府只是充当平衡器的角色,不断修补城镇化造成的社会仇恨和社会矛盾。在中国,最大的问题是没有平衡机制,所以可能出现城镇化在手段、速度节奏、维度上失控的问题,引发社会矛盾和冲突,所以,政府最好逐步退出这类直接推动的角色,变成维持社会公平正义的机构,才是根本之道。

让人回归本位

我不认同为了经济增长而强行推进城镇化,却让千万民众感到痛苦,这样的逻辑,绝对不应该成为我们社会的价值观和理想。

更重要的是,为什么一定要让农民去适应城市?都变成城市居民就算“现代化”了?让每个村庄都就地实现现代化行不通?我们有很多习惯思维,没有经过严肃的讨论也没有经过实验,就想当然的被社会默认了。发达国家很多都是农业国,一样现代化,我们总是热衷于说“中国特色”,但真到了严肃讨论现代化模式道路时,反而都不提特色了,开始说发达国家城镇化人口比例。

连城市人自己都在抱怨城市的种种可怕,为什么又强迫另一些人来适应它?就今天中国产业和城市的发展模式和水平而言,许多城市本身的产业状态、社会结构、生态环境、安全体系等存在着明显的脆弱性,短期内不足以吸纳大量农村人口体面地进入城市,如果勉强城镇化,就是硬性人口迁移,不但很难培养“认同”,反而更可能的是酝酿对立情绪和对抗行为。

人不是机器,不是说换个零件或者重装软件就可以“重新做人”了,人是有血有肉有感情有记忆有习惯习俗的,这些构成了人情和文化,某种程度上就是人类文明的基础。目前以城镇化为口号的大规模改造农民的运动,换了个说法,说是“市民化”,其背后的逻辑是精英意识在作祟,一部分人自认为自己可以决定其他人生活的对错好坏,这种与现代公民社会理念格格不入的社会管理理念,非常值得质疑。

问题不在于如何改造农民,而是在于谁有决定农民命运的权力?更不是该不该城镇化的问题,而是社会人口有没有基本共识的问题:不管什么人,“先进”也好“落后”也好,都是某些特定人群、特定阶层的标准,不必代表社会普遍的标准,每个人都有捍卫自己的生活方式的权利,人人都有自己的解释权,在此基础上,才可能有共识。

换一个角度看,底特律的状况,在美国语境下,确实给当地人口带来了不少麻烦和折腾,但还不是致命的,因为他们的基本制度本来就是为人口自由流动、自由落地设计的,社会保障是跟着人走;中国的问题是另一种语境,我们目前还在起飞阶段,由于城市扩张、征地拆迁等,就已经造成大量痛苦和矛盾;同时,对产业形成支持的大量劳动人口,在经济繁荣时无法真正落地成为当地居民,如果城市衰落发生,他们受到伤害的程度不是底特律的居民可以比拟的。城市衰落,我们应该关心的是其中蒙受损失的人,这就是所谓的以人为本。不让人为城市去牺牲,而让城市为人服务,因果关系不能颠倒。

多样性与城市活力

以产业发展为中心的“城镇化”,严格地说不是真正的城镇化,而不过是建立产业基地而已,产业基地是为了某一种产业劳动力的聚居地,顶多算一种职工宿舍区,这与“城市”有着根本的区别。

产业结构单一,真正的危险不在于其带来的城市衰落与否,而是在于我们社会缺少一种保证人们异地流动就业的社会机制,造成人们很难在一个地方落地安顿下来,好容易落下,千辛万苦,产业衰落了,又要走,之后再重复这种颠沛等于遭到一场洗劫。

城市产业兴衰,是市场自由调节的,有起有落,本没什么,但我们的问题是,繁荣的时候,人们在这里工作却扎不下根,而衰落的时候,又没有任何保障,立即就陷入流浪窘困状态,无依无靠,成为社会不稳定的根源。

强调产业多元和城市多样性的意义就在于此。产业多样化带来就业的多样化,使城市更安全、更人性化。从城市发展与产业的关系来说,城市太依赖大产业、大企业未必是好事,而真正保持城市活力和就业的,是众多小企业、小作坊、小商贩,特别是各种创业性质的就业形式。和大企业、大产业知识利用这里的社会和人力资源不同,他们直接为人服务。这样的城市,具有多样性的经济基础,才可能有多样性的就业基础,也能保证相对稳定的生活状态。城市的活力,在于有潜力的人在这里成长、成功,而不是成功了以后来你这里获取和享受资源。

“城乡综合体”

随着大城市各种城市病的发展:人口爆炸、交通堵塞、污染恶化、资源枯竭等等,我判断会有一些非主流的有想法的城市居民希望进入农村,而农村总体的衰败和贬值,使得这种进入成本不高。这种融合可能形成新的趋势,难以预测。

目前中国乡村基本的状态就是凋敝过程中,“鱼米之乡”的说法只在广告词里出现,乡土中国不能成为现代化的代价。重识和重视乡土中国,关系着我们的民族情感、道德模式。中国作为世界上农业时代最成功的文明,又在经历着人类史上最大最复杂的城市化过程,这关系到亿万人民切身利益的大事,应该慎之又慎、集思广益、寻求最大共识、最小隐患的来考虑。尤其应该更充分地倾听来自乡土的声音。

目前中国的当务之急,不是底特律式衰败造成的危机,那是第二阶段的问题。中国的问题还在第一阶段,是一个相反过程的极端——“过度增长”、“过度繁荣”,这一阶段就已经有太多需要足够重视的问题:生态环境的破坏、城市空气污染等,无论是为地方政府寻求经济增长动力,还是打破GDP依赖,理由再美好都不能忽视“被城镇化”带来的附带伤害。

乡村和城市,包括其它一些文明形态,比如游牧、渔猎、采集等,都是人类生存的重要方式,在价值上本来不该有高低贵贱之分,是人类本性不同维度需求的体现,是可能共存的,世界上很多国家都做到了。从人的生活角度也是互为补充,但在某些利益势力的推动下,人们经常趋于强制消灭某些生存形态,而把人们都纳入同一种形态,这背后往往是有资本或权力的影子。

从多样性的角度,我们未来应该建设的,应该是一种融合乡村与城市在内的各种社会和人类文明形态。但不幸的是,在我们这里,城市与乡村不知怎么成了非此即彼、你死我活的零和对峙状态。这不是城市或乡村属性决定的,而是我们心中长期沉淀固化的城乡二元对立的认知造成的,是我们观念中的问题,我们的一些思维陷入了这样一些误区不能自拔,就决定了总是不断制造出这种对立。

城镇化应该是增加“城市性”(urbanism)的过程,是人们生活总体丰富化、多样化的过程,而不是消灭“乡村性”的过程。是加法,而不是减法。

所以中国城镇化最关键的问题,就是要摒弃城乡二元对立、彼此零和的观念,确立“城乡兼容”的城市观,既避免西方资本主义工业化中残酷的城乡对立的城市化模式,也防止非西方国家城乡混乱失控状态的城市化道路,那么我们就必须主动地、理性地、人性化地有意识地构建一种城乡兼容的新城市形态。把农村文明作为城市文明的组成部分吸收、保存并发扬,成为城市多样化的一部分,这种“城乡综合体”应该是我们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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