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我不敢老

■孙晓霞

娟子生下来时像只小猫，早产的她只有三斤半，躺在护士的手掌上浑身干巴巴地皱皮皱脑，哭叫的声音细得像发丝。

医生说，心肺功能严重不全，怕活不过几天。

娘看了一眼娟子，眼睛就再也没离开过娟子，娘躺在床上流泪说，孩子一定要活下来。

娘生娟子时已经三十八了，前面生养了几个孩子后已经很瘦弱了。娘瘦弱的乳房挤不出乳汁了，娘就拿吸奶器拼命地吸自己的奶，乳汁出来了，带着血丝，一口口喂进了娟子的小嘴。

娟子在娘的百般呵护下，活过来了，只是仍旧瘦弱，瘦弱的娟子到很晚才说话，而且说起话来结结巴巴的，一急，哮喘就犯，瞪着眼说不上一句话。但结结巴巴的娟子长得清秀可人，两只眼睛水汪汪的清澈。

医生说娟子活过来是个奇迹，但娟子不能像正常孩子那般聪明。

娘听了，坚定地说；“不!她会和所有的孩子一样正常。”

娟子到了上学的年龄，只是八岁的她看起来像五六岁孩子的身高。娘带着娟子去学校报了名，老师安排矮小的娟子坐在最前排。

娟子坐在那，忽闪着大眼睛，一天下来，娟子似懂非懂地连一个拼音也没学会。

到了期末，娟子考了个倒数第二。娘急了，只读过初中的她整晚整晚地将娟子的书本翻来覆去地看，不清楚的就去问老师，然后，娘一个拼音一个字地在家教娟子，直到娟子能跟上班上同学的伴。一次，娘送娟子上学的途中被车撞了，腿一到雨天就疼痛得厉害，但娘谁也没告诉。

年复一年，娘的两鬓白发越来越多，娟子渐渐地长大了。长大了的娟子亭亭玉立，肤白如雪，只是哮喘病不见好。高考那年，娟子居然考上了中专，班主任也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娟子总是最后一个交作业，学得很吃力，班主任当然不知道，娘付出了多少心血。只是清秀可人的娟子性格内向腼腆，不爱和人交流，说话依然结结巴巴。

毕业后分在家乡医院工作的娟子恋爱了，和一个相识才三天的男孩子恋上了，这一爱，便爱得惊天动地，娟子坠入情网后痴缠该男孩子，可男孩子好像不怎么在乎娟子，两人时好时坏，娟子的哮喘病就经常犯起来。有一次，男孩子说要分手，娟子就用刀狠狠地割了自己的手腕，血汨汨地流淌了一地一身。娘知道了，流着眼泪将娟子送去了医院，就再也没离开过娟子。娘老了，浑身都是病，关节炎、心脏病，还有糖尿病等。

娘说，娟子是那种实心诚的女孩，这样的男孩只会作践娟子，分了也好，娟子不肯分，说分了宁愿去死。说着哮喘上来了，瞪着眼睛，连气也喘不上来，娘心痛得不行，便依了娟子，私下找男孩子，要他真正对娟子好，男孩支支吾吾答应了，但没多久，就再也找不到男孩了，据说，男孩为了躲娟子，跑到外地去了。

娟子疯了，整天在街上疯跑找那男孩，娘焦急地跟在身后追护着娟子，娘满头的白发在夕阳下如雪般在风里飘着，焦灼的呼喊沙哑而心碎，瘸腿的娘已经追不上娟子的脚步。被娘劝回来的娟子不吃不喝地闹，娘就一汤勺一汤勺地喂。

娟子因病不能再上班了，娘就去恳求医院领导，保住了娟子的生活来源，天天的打针、看护、喂药都是娘一个人在忙乎着。娟子有天清醒过来了，抱着娘感激地哭得稀里糊涂，但娟子更多的时间不是疯跑就是在床上蒙头大睡，只有娟子睡着时，娘才安心。

娟子的病时好时坏。好时，娟子就上街闲逛，娘亦步亦趋地跟随着；不好时，娟子就大声叫喊着男孩的名字，叫着哮喘就犯了，直瞪白眼脸色青紫，娘就流着眼泪喂药宽慰。期间娘心脏病发作几次从死神身边抢救回来，娘说不能闭眼，只要娟子在一天，娘就不能老。

一晃，过去了五十多年。

在东城县街头，经常可以看见一位满头银发的九十来岁的老太太，瘸着一条不方便的腿，紧紧挽着一位面目清秀同样满头白发的中年妇人出入。

那是娘和她的老闺女娟子。

这一年的六月中旬的某天早上，娟子因哮喘发作与突发心肺功能不全综合症，撒手人寰，而睡在娟子身边的娘，在同一天的下午也永远闭上了那双疲惫、忧虑的眼睛，面目安详而释然。

医生说这是冥冥之中的生命奇迹，娘在十二年前就检查出了晚期胃癌，交代不让任何人知道，未经治疗撑到今天才离去，那是因为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