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宓的留学经历与其人生观之形成
2013-08-15辛孟轲
辛孟轲
摘 要:青年时期的吴宓留学美国,在校期间他接受了白璧德教授的主张,认为人文主义才是社会正确的选择。他接触到的美国社会有很多与中国传统道德观相悖的地方,这令他大失所望。并将其视为近代西方启蒙思想所带来的恶果。他既迫切希望为国家重新寻找重心,又想追寻内心的宁静。最后,他选择兼顾“救世”和“自救”来实现人生理想。总之,吴宓的留学经历促成了他人文主义人生观的形成,为他回国后进行的一系列学术活动奠定了重要的思想基础。
关键词:吴宓;人文主义;人生观
中图分类号:B2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13)17-0034-02
吴宓(1884-1978年),字雨僧,陕西省泾阳县人,中国近代著名的学者、诗人、教育家,中国比较文学的奠基人。早年曾留学美国,回国后先后在东南大学、清华大学等校任教,主编了《学衡》杂志和《大公报》的文学副刊。
改革开放后,人们在享受物质生活的同时又开始强调精神归属、文化根基,这一社会形势更促使人们重新审视文化保守主义的价值。作为该思潮的重要部分,“学衡派”及其核心人物吴宓自然也得到了学者们的重视。与之相关的学术研究日益丰富。可谓掀起了一股“吴宓热”。吴宓一直被看作是一个文化保守主义者,而这种“保守”,笔者认为其实质是一种“人文主义”。
若要研究吴宓人文主义思想的形成,那么他在美国的留学经历不容忽视。在已有的研究成果中,对这段时期的关注并不多。留学时的吴宓正值青年,各方面都正由稚嫩变得成熟,这短短几年是他思想形成的关键时期。所以,本文期望通过对他的留学经历进行深入挖掘,进而来探讨他的人文主义人生观是如何逐渐形成的。
一、白璧德的思想引领
吴宓,作为一个人文主义者,他的思想主要继承自哈佛导师欧文·白璧德(Irving Babbitt1865-1933年)。可以说白璧德对吴宓人生观的形成起着不可替代的引导作用,他引领吴宓走上了人文主义的道路。
在师从白璧德的过程中,吴宓选修过他的《卢梭及其影响》、《法国文学批评》等课程。在这一过程中,他比较充分地领会了白璧德的思想。吴宓对白璧德的选择是一种主动的选择。吴宓一直相信东西方文化可以相互贯通。因为他自幼在接受传统教育的同时,也学习西方经典文化。这使吴宓很早便有了中西结合的思想根源。白璧德认为东西方的文化精华是相通的,这更为吴宓的人文主义理想寻得了不同土壤文化的共同支持。白璧德的主张中的儒家文化元素大大拉近了吴宓与白璧德在思想上的距离,促使他开始正式走上“人文主义”的道路。
首先,白璧德的人文主义强调“适度”。这一点在儒家思想中对应的是“中庸之道”。白璧德反对西方自培根、卢梭以下,19世纪以来的自然主义和浪漫主义。前者过度重视物的法则,忽略人性;后者则主张人性应不受任何限制,完全自由。白璧德认为这两种极端的思想都将对社会造成混乱。“人之成为人文的,只在于他能战胜自身本性中的这个命定之事,也只取决于他所达到的调和自身相反美德的程度。”[1]16人不应该走极端,而应时刻保持一种适中的状态。这与孔子所提倡的“中庸之道”极为相似。“中庸之道”便要求人们做事情不能偏激,掌握好“度”才能达到和谐的境界。他从白璧德导师那里重新体会到中国传统文化价值的所在,于是对白璧德的人文主义推崇备至。此时,以西方启蒙思想为指导的新文化运动在中国正蓬勃开展。他们将传统文化不问价值一概视为糟粕,同时全盘吸收西方文化的做法严重违背了“适度”的原则。在这种情况下,白璧德的学说为吴宓反对新文化运动提供了一套切实可行的理论依据。
其次,白璧德的人文主义强调“道德”。他将道德视为政治的根本。这又对应着儒家“仁”的思想。与人性的提升相比,政治经济制度的完善等均属于外力的改变,不能持久也无法触碰到问题的根本。唯有从道德的角度出发去完善改变,才是长远之计。吴宓的理解为:“无论个人或社会,苟除‘物质之律而外,不另思求一种‘人事之律,以为此乃可有可无者,则必日趋衰颓,万劫不复矣。”[2]79-80此处的“人事之律”即为白璧德强调的节制、适度的人性,也就是良好的道德。道德救国的思想深深影响着吴宓。他写过《孔子之价值及孔教之精义》一文,认为国民应尊崇孔子。因为孔子的学说是教人发挥“仁”的本性,“而人格以立,道德以成”[2]114,这样一来无论是教育还是政治都会向好的方面发展,水到渠成。可见,白璧德将道德视为政治根本的这一主张也正合儒家精义。进而,吴宓更加的信服白璧德的思想,其人文主义的态度也愈发明晰。
二、美国印象的道德冲击
白璧德人文主义的一个核心是“内在制约”,他认为理想的社会应是一个有“节制”的社会。儒家“克己复礼”的思想也强调人约束自身的重要性,只有行为举止合乎一定的道德标准才称得上是君子。因此,初来乍到的吴宓,首先站在了道德的角度上审视美国社会。这样一来,他不但没有羡慕美国社会经济的一片繁荣,反而对其与中国迥异的社会风气大加批判。
吴宓认为美国社会“利己”、“纵欲”之风盛行,道德沦丧,提倡人文主义的价值观念,即节制之道德。这些在他的日记中都得到了充分的反映。1919年3月27日条记:“是夕,因见衣肆玻璃橱上裸体美人之招牌,因共论西洋风俗之坏。”[3]251919年9月7日条记:“故极美之女,常见嫁一六十而上、将就木之老人,则坐盼老人之死,己身为寡妇,坐享厚产……”[3]65同时离婚诉讼案繁多,报上刊登的谋杀、诱拐、强奸等事件更是层出不穷。吴宓看到生活在美国的中国留学生也有很多人沾染了这种不良风气,将其总结为“大率皆逐利求财。领有官费,而不事读书”[3]147。在吴宓生长的环境中,这些社会现象十分罕见。面对美国社会的迥异风俗和社会问题,吴宓在震撼之余产生了自己的思考。他说:“人欲日盛,货利是趋。”[3]65人们不节制自己的欲望,任意妄为,不仅破坏了家庭的和睦,而且造成不正当婚嫁的不良风俗,进而扰乱了整个社会的秩序。吴宓将道德看成一个民族兴亡的关键因素。他倡导以理治欲、中庸、节制之道德以趋利避害、修善去恶、改善世道人心。而他的导师白璧德主张以“纪律来节制我们的私欲”,以道德的自我完善实现人与兽的区别。吴宓彻底拜倒在白璧德人文主义理论之下。
三、人文主义人生观的现实实践,即“救世”与“自救”
此时吴宓的人文主义人生观已经初步形成。对未来道路的选择是他第一次在重大事情上实践人文主义人生观。留学时期的吴宓面临着“救世”还是“自救”的难题。对于吴宓来说,“救世”即回国后宣传白璧德思想,与大行其道的新文化运动抗衡,给国民带去正确的思想;“自救”就是不断学习知识、丰富精神,以求得内心的宁静。面对二者,他的心路历程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吴宓初步思索“救世”与“自救”的关系,并认为自己找到了两全之法。据1919年7月24日从印度某教《薄伽梵歌》的规训中找到了答案。该宗教的规训可以概括为“日日做事,但须无所附丽”[3]42。吴宓由此想到自己应当“不问收获,但问耕耘”[3]44;所学不要求其实用性。这样一来,客观上可以“救世”,主观上又不至于被外界所干扰,仍能保持内心的平和宁静。不过这种方法要求人去除所有负面情绪,修炼到达无比宁静的境界。这本身与救世的情怀便相互矛盾。吴宓找的所谓解决办法,只是理论上成立而已,实际无法做到。
第二阶段,吴宓认识到了兼顾两者的困难,开始希望选择“自救”来逃避。据1919年9月8日,有人讥讽吴宓等人不响应新文化运动。吴宓回应道,能够独善其身已十分不易,要兼济天下,“非无此志,实无此力。境与时与遇,皆限制之。”[3]68他认识到以一己之力与主流的“新文化”思潮抗衡犹如螳臂当车,成功的机会少之又少。回国后甚至可能连立足之地都没有。理想与现实的差距令吴宓陷入苦闷,因此他开始选择“自救”来暂时逃避。
第三阶段,吴宓最终决定通过从事报业来实现二者的兼顾。1919年11月13日,因“择业”一事,吴宓不得不再一次做出抉择。吴宓本人的意愿是从事编辑出版业,他认为这是知识分子为国效力的有效途径。但吴宓的导师白璧德和好友陈寅恪却都劝他“专学文学”,做一个“评文者”。吴宓内心经历了一次痛苦的挣扎。他觉得文学对中国的影响是一个长时期的、缓慢的影响。而报业则能在短期内使自己的思想影响到国民,遏制新文化运动的嚣张气焰。因此,他最终还是坚持了从事报业,并以此作为兼顾“救世”与“自救”的手段。
四、结语
吴宓回国后创办了杂志《学衡》,在第十六期中有一篇他自己的文章,题目即为《我之人生观》。其中他已明确表示在以天为本、以人为本,以物为本三种人生观中,“以人为本”最合适。以人文本便要重视道德,如何实践道德之法,他认为应“克己复礼”、“行忠恕”及“守中庸”[2]96-101。关于自己对待事业的态度,他认为“行而无著”[2]104是最佳状态,摒除一切功利、嫉妒之心,无欲无求自然没有烦恼。
吴宓人生观的形成是一个潜移默化、循序渐进的过程。早期系统的国学教育和西方文化的接触,是对他心理状态的引发。随后留学哈佛,看到美国社会的“世风日下”,这种外界的刺激促成他形成心理定势,并不断反思社会,反思自身。之后,吴宓进一步的师从白璧德等老师,学习知识、自我思考,逐渐形成了固定的态度,并最终树立了自己的人文主义人生观。吴宓回国后办报刊、授学业,积极地活跃于思想界,努力为国民带去与新文化运动截然不同的文化潮流。他进行的各种学术活动的指导思想都基于这种人文主义的人生观,这也是他作为一个学者所持有的终生信条。
参考文献:
[1][美]欧文·白璧德.文学与美国大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2]吴宓.会通派如是说——吴宓集[C].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8.
[3]吴宓.吴宓日记:第2册(1917-1924)[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