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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石涛文学分离主义思想研究论纲

2013-08-15左其福

衡阳师范学院学报 2013年4期
关键词:分离主义石涛作家

左其福

(衡阳师范学院 中文系,湖南 衡阳 421002)

叶石涛是20世纪末台湾文坛一位重要的作家、文学评论家和文学史家,日据末期即20世纪40年代初步入文坛,受到日本皇民作家、《文艺台湾》主编西川满的影响和重视,担任过该刊的助理编辑,50年代初因阅读左派书刊而判刑,获释后主要从事小学教学,并一度中断创作,直至60年代中期恢复文学活动。其作品以小说和文学评论为主,著有文学史著作及文学评论集 《台湾乡土作家论集》、《台湾文学史纲》、《台湾文学的悲情》、《走向台湾文学》,中、短篇小说集 《台湾男子简阿淘》、《西拉雅族的末裔》、《红鞋子》,等等。从总体上看,叶氏的文学创作成就不大,对台湾文学的影响甚微。但是,由于其特殊遭遇及横跨“两个时期”(日据时期与台湾光复)后在文学语言上成功转型并坚持以中文创作的台湾少数作家之一的特殊地位,使得他在台湾文坛具有一定的影响力,而他固守本土、主张分离的文学思想更为他在台湾赢得了不少的追随者和崇拜者。从某种程度上讲,他是台湾文学分离主义思想的理论奠基者和实际的推动者,也是我们考察台湾文学分离主义思想发生、演进的重要案例。

一、叶石涛文学分离主义思想的核心内容

这里所说的文学分离主义,指的是在台湾这一地区产生并发展起来的一些将台湾文学与中国文学对立、分割,认定台湾文学是独立于中国文学之外的文学主张。

之所以将叶石涛作为文学分离主义思想的考察重点,一方面是因为叶氏本人发表过文学分离主义的看法,更为重要的是,他的 《台湾文学史纲》(以下简称 《史纲》)首次对台湾文学的历史进行了系统的梳理,并为文学分离主义思想寻找学理依据,因此成为许多文学分离主义后继者们经常引证的理论资源。我们对叶氏文学分离主义的把握也以此为重点。

《史纲》是叶氏撰写的一部文学史专著,它叙述了从明末到20世纪80年代新生代作家之间三百多年的文学活动,初步勾勒出了台湾古典文学、战前台湾文学和战后台湾文学的历史全貌,全书12万余字,共七章,分别是:“传统旧文学的移植”、“台湾新文学运动的展开”、“四2年代的台湾文学”、“五2年代的台湾文学”、“六2年代的台湾文学”、“七2年代的台湾文学”、“八2年代的台湾文学”。第一章主要是从地缘、血缘和史缘的角度追溯台湾与大陆、台湾文学与大陆文学之间的关系,简要叙述了中国古典文学在台湾的传播和发展;第二章着力介绍和评估日据时期台湾新文学运动的展开和成就,内容包括新旧文学论战,台湾话文运动及乡土文学论争等。这一章着墨最多,篇幅最长,几占全书布局的三分之一;以下各章均以十年为界,依循台湾社会的历史变动,逐一叙述光复以来四十年间台湾新文学的发展概貌及阶段特征,其中包含有对具体作家的生平简介、作品评价和对文学社团、文学刊物及相关背景的介绍等众多内容。《史纲》具有比较完备的结构体系和一定的史料价值。但此书的目的不在于一般性地记录台湾文学的历史,而在于通过台湾文学的历史叙述来突显台湾文学与祖国大陆文学的差异,进而论证台湾文学是异于祖国大陆文学的独立自主的文学系统。其论点主要有三个方面:

第一,台湾文学具有独立的历史传统。叶石涛不否认台湾文学与大陆文学的血缘关系,但他把这种关系仅限于台湾传统旧文学的历史叙述,坚称自日据时期台湾新文学建立以后,大陆对台湾文学的影响不复存在,台湾文学“在与大陆的隔绝下,孤立地发展了六十多年”[1]172。叶石涛认为,台湾是一个汉蕃杂居的移民社会,它本身缺乏稳定的士人阶层,移民中虽有少数的文人墨客,但大多是目不识丁的庶民,他们的文化修养很低,无法进行阅读和写作,因此从大陆移植过去的传统文学并没有在台湾生根发芽。在台湾沦为日本殖民地之后,台湾旧文学由于得不到大陆的影响和刺激,最终也走向衰退。如此以来,叶石涛就以1920年台湾留日学生蔡培火为发起人刊行的一份中、日文并用,旨在进行文化启蒙、张扬民族意识的综合性杂志 《台湾青年》的创刊为起点,开启了对台湾新文学历史的叙述。

第二,台湾文学具有牢固的地域观念,即 “台湾意识”。所谓台湾意识也就是 “以台湾为中心”的本土意识,它强调作家必须以台湾的现实生活、风土人情及文化传统为创作的起点和归宿,真实反映台湾社会的各种风貌和民众的心灵状态,拒绝将台湾文学置入以 “中国为中心”的背景下来叙述。因此,有无台湾意识成为评价作家作品艺术成就高低的重要尺度。以此为基点,《史纲》构建起了以台湾本土作家作为台湾文学主体的文学史观:一方面它把台湾本土作家作为叙述的重点,充分肯定他们的文学成就,而对大陆来台或有大陆经验的作家表现出明显的歧视或偏见,指责他们的作品 “富于异国情趣”,没有深入到台湾本土人民的立场来描写民生的疾苦,特别是对50年代大陆来台的作家评价更低,批判 “五2年代的作家都斤斤计较于意识形态的斗争的窄狭领域,缺乏透视全民族远景的远大眼光,终于在文学史上交了白卷”[1]88。甚至对台湾新文学运动有着巨大贡献的张我军也表示不满,认为他只能以北京生活为题材,跟台湾现实不发生关系,是一个被 “铲根”的作家,难以表达出本土民众的心声。显示出强烈的排他意识。

第三,台湾文学拥有自身的精神特质和发展逻辑。叶石涛极为重视台湾被外来统治者殖民的历史,认为这一特殊的历史促使台湾文学的民族风格和精神特质的形成,使台湾文学走上了一条自主发展的道路。叶石涛指出,台湾文学的历史就是不同阶段的作家不断抒写台湾乡土的历史,其风格和特质在于台湾作家从殖民地经验中发展起来的保乡卫土的写实精神和批判情怀,它得益于19世纪西方的批判现实主义。为此,叶石涛以 “乡土文学”为基点,将台湾新文学40多年来的历史描述为一部乡土文学的发生、中断和不断接续的历史。在他看来,日据时期的台湾文学实质上是乡土文学,它们构成了台湾新文学的起点和传统,这一传统在台湾光复之后有过一段时期的中断或偏离,但经过70年代乡土文学的论争后重获新生,并成为台湾文学的主流;80年代的台湾文学朝着多元化的方向发展,但本质上也是乡土文学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的发展和延续。这样,台湾文学就成了一个逻辑自洽但极为封闭的文学体系,它拥有与大陆文学一样的独立的地位,或者说大陆文学只是它吸取养分的一个来源。

二、叶石涛文学分离主义思想的演变轨迹

从时间层面看,叶石涛的文学分离主义思想伴随其20世纪60年代中期文学活动的恢复而始见端倪,经过70年代的 “乡土文学”论争和80年代 《台湾文学史纲》的写作之后日渐清晰,90年代以来则表现出不断激进的倾向。在此期间,台湾社会的历史变迁,特别是台湾政治格局的变化始终左右着叶氏对台湾文学的历史叙述及对台湾文学的价值评判。

叶石涛出生在台湾本土,有过日本殖民地的亲身体验,加之日本皇民作家西川满的提携,他在早年便走向了文学创作的道路,并与日、台老一辈作家有过许多交往,积累了比较丰富的文学经验,这使得他在上个世纪60年代中期恢复文学活动以来,就孕育了构建台湾文学史的强烈冲动。1965年发表于 《文星》杂志第97期上的 《台湾的乡土文学》一文中,叶石涛开篇写道:“打从我会写几篇像样的文章开始,我的心里始终存着一个炽烈的愿望”,“我渴望着苍天赐我这么一个能力,能够把本省籍作家的生平、作品,有系统的加以整理,写成一部乡土文学史。”[2]27由于资料缺乏和个人能力所限,他的这个宏愿当时并没有实现,但是 “乡土文学”这一观念的重提和强调却为其后来文学分离主义思想的形成埋下了种子。

叶石涛是台湾战后第一个提倡 “乡土文学”的作家,他的 “乡土文学”的观念直接来源于台湾的新文学运动,但在内涵上与前者又有微妙的差异。二三十年代台湾的“乡土文学”和 “台湾话文”一样,是台湾民众抗日民族民主运动的有机组成部分,其目的在于通过民间性的语言形式和文艺题材让广大民众接触新知识,传播新思想,以此更好地服务于台湾民众的抗日民族运动。但是,随着台湾光复的到来,“乡土文学”的文化启蒙和抵抗意味自行消解。事实上,自1937年日本统治者全面发动侵华战争直至台湾光复这一时期,日本政府和台湾当局加紧推行 “皇民化运动”,禁止台湾报刊使用中文,“乡土文学”在台湾就失去了赖以生存的语言根基,其政治文化的抵抗意义也已大大削弱。叶石涛就是在这一时期成长起来的作家,从他的作品中,我们既无法看到 “劳苦大众”的底层经验,也看不到任何基于民族情怀的 “抵抗意识”。此时他正迷恋着日本作家西川满的 “耽美和浪漫的格调”[3]15,1943年发表在 《文艺台湾》上的两篇小说 《林君寄来的信》和 《春怨》就是此种格调的产物,它们与赖和、杨逵、吴浊流等老一辈作家作品的精神风貌已相去甚远。

叶石涛在台湾光复之后首倡 “乡土文学”,不是对二三十年代台湾乡土文学观念的简单重复,他剥离了 “乡土文学”反抗日本殖民统治的历史语境,淡化了 “乡土文学”特定的历史内容,将其改造为一个纯粹指向地域的文学观念。正是从这一立场出发,他对战后以林海音为代表的作家群体的 “超越乡土”、“迷惑于欧美文学”的倾向表示了忧虑,期望他们加深生活体验,回归乡土,用文学来表现“四周、风土、人物的现实”[2]36-38。如果联系60年代现代派文学及其文艺思潮在台湾文坛的崛起和兴盛,我们似乎可以这样理解叶石涛重提乡土文学并对其加以适当改造的现实动机,即以台湾的 “乡土文学”去对抗外来文学,其中主要是欧美文学。只是这种对抗不具有日据时期乡土文学那种强烈的政治意识,它所反映的毋宁说主要是一种保守的文化心态。正如70年代末80年代初,叶石涛在回顾《台湾的乡土文学》一文的写作情况时说:“我以为对这些战后作家我能做到的最佳服务,便是告诉他们有关日据时代台湾新文学运动的简略轮廓,使他们明白他们是继往开来的香火的传递者,并非孤立于历史之外的探险者。这样也能够加重他们肩膀上所担负的文学使命。这并不意味着提供他们一些可依循的文学创作法则,只是希望鼓励他们燃起更旺盛的创作热忱,认清自己在文学史上勇往迈进罢了。”[4]71-72

进入70年代,台湾当局先后遭逢 “钓鱼岛事件”、联合国代表地位危机、美台关系破裂等一系列外交变故,台湾社会和民众心理经受了前所未有的挫折,由此引发出了台湾文坛一股关注现实、回归乡土的文艺思潮,最终造成了70年代乡土文学的论争,叶石涛是这场论争重要的参与者。1977年5月,他在 《夏潮》第14期上发表了近两万字的 《台湾乡土文学史导论》的长文,分别从 “台湾的特性和中国的普遍性”、“‘台湾意识’——帝国主义下在台中国人精神生活的焦点”、“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下的台湾”、“台湾乡土文学中的现实主义道路”、“台湾文学中反帝·反封建的历史传统”等五个方面再次详细阐发了 “乡土文学”的主张,并对这一概念的内涵进行明确的界定。叶石涛认为,“台湾乡土文学应该是台湾人 ‘居住在台湾的汉民族及原住种族’所写的文学”,同时台湾的乡土文学还必须有一个前提条件:即 “应该是以 ‘台湾为中心’写出来的作品;换言之,它应该是站在台湾的立场上来透视整个世界的作品”,应该具有根深蒂固的 “台湾意识”。这里所说的 “台湾意识”,叶石涛给出了两种不同侧面的解释,一种是偏向作家的精神层面:“即居住在台湾的中国人的共通经验,不外是被殖民的,受压迫的共通经验。”另一种则是偏向作品的美学特征,认为台湾意识就是作家 “重现社会内部的不安,透视民众性灵里的悲喜剧”的 “现实意识”,它规定了台湾乡土文学的现实主义的整体风貌。在这一迂回曲折的定义中,有两点变化值得关注:首先,是以 “台湾为中心”替代了过去 “地方主义”的说法,强化了台湾的本土意识;其次,是突出了乡土文学 “反帝、反封建”的政治内涵,特别强调了乡土文学与统治者意识的矛盾和对立。这种论述的变化应当是与70年代台湾社会的国际处境、台湾岛内政局恶化及其引发而来的复杂的民众情绪相互呼应的。或者说,它是当时台湾民众疏离的情绪在叶石涛身上的集中体现。

由此出发,《台湾乡土文学史导论》一文把从1697年由福建来台的郁永和的 《稗海记游》到台湾光复前二百多年间所有台湾重要的作家作品都统一在 “乡土文学”的名下加以叙述,在 “乡土文学”与 “台湾文学”之间划上等号,初步勾画出台湾文学历史的整体轮廓。这首先遭到了台湾作家陈映真的质疑。1977年6月,陈映真在 《台湾文艺》革新二期发表了 《“乡土文学”的盲点》一文,点名批评叶石涛的 《台湾乡土文学史导论》是 “用心良苦的,分离主义的议论”。他指出,“台湾乡土文学”这一概念本身就是模糊的,缺乏明确的界定,让人觉得台湾还有别的文学,如 “民俗文学”、“城市文学”,等等,可是就 “导论”的内容去看,作者把从郁永河到吴浊流之间的,即40年代以前的台湾重要的文学作家和作品都包罗进去,其实便是一部近现代的、在台湾的中国文学的历史。那么,所谓“台湾乡土文学史”,其实是 “在台湾的中国文学史”。关于“台湾意识”,陈映真也辩证地指出,如果只是从局部的观点看,在对抗日本侵略者的层面上去看问题时,有反抗日本的、反抗和日本支配力量相结托的台湾内部封建势力的“台湾意识”;但从中国的全局去看,这 “台湾意识”的基础,正是坚毅磅礴的 “中国意识”,它具有以中国为取向的民族主义的性质[5]39-396。陈映真的批评敏锐而具有建设性,它的确点中了问题的要害。

70年代台湾文坛的乡土文学论争,特别是来自陈映真等人的针锋相对的批评,使叶石涛意识到了 “乡土文学”这一概念的局限性及其理论阐发的有限性,因为无论阐释者赋予它以何种内涵—— “地方主义”抑或 “台湾意识”,最终都难以洗净 “乡土文学”作为 “具有地方特色的文学”的应有之义。因此,80年代以来,受 “美丽岛事件”的刺激及党外政治势力的影响,台湾岛内民族主义情绪急剧高涨,“乡土文学”的概念逐渐淡出叶石涛的批评话语的中心,代之而来的是对 “台湾文学”及 “台湾文学史”的精心铸造,《论台湾文学应走的方向》、《从乡土文学到台湾文学》(访谈)等都是这一时期出现的重要文本,1987年出版的 《台湾文学史纲》则是上述话语得以定型的显著标志。

《史纲》写于台湾解严前夕,出于政治方面的考虑,叶石涛在给台湾文学命名的同时仍不忘加上一些 “地方色彩”,不过相对于 “台湾文学”的整体构架而言,“地方色彩”是一个随时都可以甩掉的历史包袱。90年代以来的叶石涛在台湾戒严体制松动之后正是朝着这一方向展开论述,最终滑向文学分离主义者的激进漩涡。他在为彭瑞金1991年版 《台湾新文学运动四十年》撰写书评时就完全抛弃了台湾文学的 “地方特色”,断言日据时期的台湾文学 “决非日本的 ‘外地文学’”,不是日本文学的延伸,“战后的台湾文学也绝非中国文学的一环,隶属于中国文学”,他认为台湾文学作为一个割裂不开的文学整体,是世界文学的一环[6]13-14。而在一篇评价台湾文学研究的历史和现状的文章中,他更是抛出了中国和台湾是 “分裂的两个国家”[6]54-55的惊人之论,试图以政治的方式将台湾文学从中国文学中分离出去。

三、叶石涛文学分离主义思想的根源、误区及危害

从60年代的 “乡土文学”,到80年代的 “台湾文学”,再到90年代以来的两国论,叶石涛在一步一步地提升台湾文学的地位,其分离主义的文学意图日益明显。虽然我们不应以后设的眼光来审视叶氏的文学论述,断言其文学分离主义是早有预谋的精心筹划,但可以肯定的是,文学分离主义的思想阴影始终盘旋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究其根源,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台湾社会特殊的历史遭遇及台独势力的强力干预,另一方面则与叶石涛本人的生活经历密切相关。

近代以来,台湾沦为日本的殖民地达半个世纪之久,被迫与祖国大陆失去应有的联系,许多民众对祖国大陆的文化传统、现实状况缺乏了解。台湾光复以后,美、日反华势力又在台湾推行所谓的让台湾 “自治独立”的主张,积极培植 “台独”势力。国民党政府迁台后,虽然坚持“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的政治理念,但他们在岛内采取了反共、仇共及对党外民主人士进行严厉打压等一系列错误的政策,致使台湾民众的民族主义情绪日益高涨,分离主义的思想倾向渐趋抬头。叶石涛在日据时期由于皇民作家西川满的提携,顺利地走上了文学道路,并没有什么不幸的遭遇,倒是在国民党的威权统治下有过一段不快的入狱经历,因此他对极权统治非常反感,把50年代的白色恐怖称为台湾民众的一场浩劫,怨愤之情溢于言表[3]90。民进党上台后,极力推行 “台独”的政治路线,在思想文化领域主动拉拢党外民主人士,叶石涛作为在台有极高声望的作家和文学评论家,出于对国民党统治的不满情绪自然成了民进党积极争取的对象,最终加入了 “中华文化复兴委员会”这一具有浓厚官方背景的文化机构,出任副会长[7]124。自此,叶石涛与民进党的距离越走越近,分离主义的台湾意识愈益突出,以至于以政治的冲动漠视了学理的考察,进而把有关台湾文学的论述引入致命的误区。

自16世纪中叶以来,台湾屡遭西班牙、葡萄牙、荷兰等外国列强的侵犯,其中荷兰殖民者盘踞台湾38年,1895年甲午战争后,台湾又沦为日本的殖民地达半个世纪。不过从整体的历史来看,台湾始终与中国大陆保持着血肉联系,台湾作为中国领土的一部分的事实没有改变。叶石涛以台湾被外来殖民者统治的局部历史来抹杀台湾发展的整体历史,根本立不住脚。至于他所说的台湾文学的历史传统、地域观念、精神特质等问题也与台湾文学的实际面貌相差甚远,不过是叶石涛人为建构的产物,是他的叙述策略使然。

首先,叶石涛把台湾文学分为传统的旧文学、日据时期的新文学及战后文学,虽然展现了台湾文学发展的历史概貌,但他对台湾旧文学基本持否定态度,认为从大陆流传而来的旧文学与台湾水土不服,最终没有对台湾文学产生影响。他所看重的是从台湾本土生长起来的新文学,认为只有新文学的反帝、反封建的写实风格才真正体现了台湾文学的本土性格,塑造了台湾文学的历史传统。而对台湾新文学的历史叙述,又进一步在作家内部加以区分,突出本省作家的贡献,贬低外省作家的成就。如此以来,一部台湾文学的历史就被阉割成了仅仅是由出身于台湾本土的作家创造出来的历史。且不论这种观念合不合理,仅就其所欲达到的 “纯化”台湾文学历史的目标而言,恐怕也大有问题,因为就连叶石涛本人也无法否认,台湾新文学的产生直接得益于大陆五四新文学运动的滋养。不仅如此,台湾新文学在其后来的发展当中,也一直与大陆保持着相当程度的联系。“这种联系一方面表现在大陆新文学作家及其作品持续地对台湾作家及其作品发生影响,另一方面也表现在台湾文人参与大陆文坛的活动并且发挥相当的作用与影响”[8]153。比如,大陆新文学作家鲁迅、郭沫若、郁达夫等人就经常有作品在 《台湾民报》、《台湾文艺》等报刊杂志上刊载,成为台湾文坛关注的热点。郁达夫于1936年还亲身到过台湾参观访问,受到台湾文人们的热烈欢迎。因此,根本就不存在一个 “纯粹”的台湾文学,所谓台湾文学的 “孤立发展”完全是叶石涛的主观臆造。事实上,没有整个中华民族精神的觉醒,也就不会有台湾新文学的诞生和发展。至于说传统旧文学具有贵族化取向,没有承担起启蒙民众的历史重任,确是事实,但如果以此否定传统旧文学的历史地位则只能说明历史观念的极度贫乏,好比五四新文化运动中白话文取代了文言文,我们就一笔勾销文言文的历史价值,这样的后果无疑是全盘否定中国几千年的传统文化,谬误之处不言而喻。

其次,关于台湾文学的地域观念,即所谓的 “台湾意识”,也是叶石涛刻意强化的产物。文学是对社会生活的反映,它总会携带作家在特定地域中的生存信息及对本土文化的认同倾向,因此一定的地域观念或本土意识在所难免,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 “京派”与 “海派”已说明了这一点。那么,台湾文学因其特有的民俗风情和历史遭遇而具有“台湾意识”并不奇怪,它与中国其他各种地域文学具有的地方意识没有本质的区别。也就是说,台湾意识的存在与台湾文学具有独立于中国文学之外的自主品格两者之间没有任何必然的联系。1662年,明太仆寺卿沈光文漂流来台,播种了台湾的旧文学。日据时期,受中国大陆新文学运动的影响,台湾的新文学才得以诞生。和中国大陆新文学一样,台湾的新文学也承担起了启蒙民众的历史重任,成为中华民族反帝反封建运动的重要一环。因此,片面强调台湾文学中 “台湾意识”的殊相,而忽视台湾文学作为中国文学组成部分的共相,不可能真正揭示出台湾文学的本来面貌,甚至对台湾文学的殊相本身也无法做出合理解释。

最后,关于台湾文学的历史发展,叶石涛全部将其纳入到乡土文学的逻辑中加以叙述,更是显得非常勉强。在叶石涛看来,台湾在历史上屡遭外来殖民者的统治,使得在台作家承担起了保乡卫土的精神道义,这是把台湾文学定位为乡土文学的内在依据。根据 《汉语大词典》的解释,乡土文学是指 “以反映某一地区生活为主要内容而富有地方特色的文学作品”,其中 “地方特色”是问题的关键。但是,“保乡卫土的精神”究竟能不能视为台湾文学区别于大陆文学的地方特色呢?显然不能。自近代以来,整个中国都陷入了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反抗外来强权、争取民族独立是所有中国同胞的历史重任,在这种时代背景下的中国现代文学无一例外地都具有保卫家园、保卫乡土的色彩,批判现实主义也是整个中国文坛的主流,它们根本不是叶石涛所认为的那样只是台湾文学的精神特质,以此把台湾文学定义为乡土文学也就没有什么真正的价值。更何况80年代以后的台湾文学朝着多元化的方向发展,并不是叶石涛的乡土文学所能概括。因此,把台湾文学的历史描述为一部乡土文学发展的历史只是一种文学的虚构,是一种叙述策略的选择,它与台湾文学的实际历史相差甚远。

既然叶石涛把台湾文学历史的论述转变为叙述策略的演绎,那么,对他本人而言,他可以根据自身的现实处境、个人好恶随意剪裁历史;而就其社会影响来说,他无疑为“台独”势力的文学论述开了先例。事实证明,80年代开始形成的以叶石涛为核心的所谓 “南派诠释团体”(包括彭瑞金、高天生、陈芳明等人),最终都成了 “台独”势力的文化代言人。在他们的政治驱动下,台湾文学从乡土文学的框架内摇身一变,成了完全自主的 “国家文学”。至此叶石涛的文学分离主义思想已完全背离了学术轨道,沦为“台独”宣传布道的政治工具,其危害性不容忽视。

[1]叶石涛.台湾文学史纲 [M].高雄:文学界杂志社,1987.

[2]叶石涛.台湾乡土作家论集 [M].台北:远景出版社,1979.

[3]叶石涛.一个台湾老朽作家的五2年代 [M].台北:前卫出版社,1992.

[4]叶石涛.台湾文学的回顾 [M].台北:九歌出版社,2004.

[5]陈映真.陈映真文集·文论卷 [M].北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98.

[6]叶石涛.台湾文学的困境 [M].台北:派色文化出版社,1992.

[7]张守真.台湾文学耆硕:叶石涛先生访问纪录 [M].高雄:高雄市文献委员会,2002.

[8]杨若萍.台湾与大陆文学关系简史 [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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