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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和荒谬:曹七巧的“他残”与艾莉森的“自残”的女性隐意

2013-08-15

怀化学院学报 2013年9期
关键词:艾莉森麦卡曹七巧

张 瑞

(信阳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河南信阳464000)

孤独和人之生存状态的荒谬是古今中外的作家都一直津津乐道的话题。在对生之状态的探索中,女性群体由于其自身的局限性和父权社会的压抑而备受关注。对于女性生存状态的探索既有男性作家的视角,但同时也有女性作家的描摹和思索。尤其是后者用女性特有的细腻笔触和独特思维对女性生存状态和意义的探求比男性作家笔下的女性角色更为深刻也更为诚恳。因为更是贴近真实,也就更让人震撼。在塑造女性形象,探索女性心理和生存状态中,同处在20世纪早中期的中国女性作家张爱玲 (1920-1995)和美国南方女性作家卡森·麦卡勒斯 (1917-1967)都是其中的佼佼者。前者《金锁记》中的曹七巧用自己可叹可悲的一生表达了东方式的哀怨和孤独;而后者《金色眼睛的映像》中的艾莉森用近似自残的手法谱写了西方式的悲愤和忧郁,同时也有着力透纸背的苍凉和孤独。虽然是一中一西,但是在故事中弥漫的女性悲剧却如出一辙,都体现出了在男权社会中女性的哀凉、无奈和哀伤。

一、曹七巧的扭曲和“他残”

作为中国20世纪中期著名的女性作家,张爱玲刻画了很多成功的女性形象,为中国文学留下了宝贵的财富。在其众多的作品中,《金锁记》可谓是其代表作。当年该作品一出,就被傅雷誉为“我们文坛最美的收获之一”[1](P69),被评为“中国从古以来最伟大的中篇小说”[2](P112)。而究其原因,则是张爱玲在其中用近似残酷而冷漠的手法清冷地讲述了曹七巧可悲可叹的一生。把一个时代的沧桑和扭曲用紧紧禁锢在人们身上和心灵中的金锁表现得细腻入微,让人不寒而栗。而曹七巧,这样一个深受封建礼教毒害而又把这种毒害转移到他者身上的女性形象也深入人心。

曹七巧是麻油店老板的女儿,泼辣而健壮。她被其哥嫂以省嫁妆为名嫁给了大户姜家患有先天性软骨病的二少爷,从此失去了人伦之乐。不仅如此,她还备受众人的歧视和欺凌。虽是最终“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但却因为长期的情感压抑扭曲了原本良善的人性。她为了家财变得自私冷酷而又残忍恶毒,甚至变态到亲手扼杀了一对儿女的婚姻。她的媳妇芝寿恐怖地意识到“这是个疯狂的世界。丈夫不像个丈夫,婆婆也不像个婆婆。不是他们疯了,就是她疯了。”[1](P138)曹七巧用一生的幸福为代价换来了一具黄金的枷锁。她戴着黄金的枷锁锁住了自己,也锁住了他者的幸福,在扭曲的人性和灵魂中度过了后半生。正像故事的结尾说的那样:“七巧似睡非睡横在烟铺上。三十年来她戴着黄金的枷。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杀了几个人,没死的也送了半条命。她知道她儿子女儿恨透了她,她婆家的人恨她,她娘家的人恨她 。”[1](P147)

曹七巧是可恨的。这个女人在岁月的煎熬里失去了人性。她的一生白白断送,却把不甘心加诸在自己的儿女身上,儿子变成了烟鬼,断送女儿不错的婚姻,逼得媳妇上吊。她把自己的苦痛和悲哀用了一种极端的方式转移发泄,拉着她周围所有的人为她陪葬。这样的女人似乎没有任何可以值得同情的地方。但是,在曹七巧的回忆里,那过去时光里的她有过青春,也有过美好的回忆。而她自己,也曾经是砧板上的肉,无力自己做主,只能被鱼肉。曹七巧的悲剧,是长期以来中国封建礼教的产物。正像罗婷在《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在西方和中国》中指出的那样:

“`三纲五常'牢牢禁锢着中国女性,她们对男性由人身依附到精神依附,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从一而终',`一妇不嫁二夫'的 `节烈主义'以及 `女子无才便是德'、`夫贵妇荣'、`夫在从夫,夫死从子'等,还有明代以降把女性视为`女祸'、`女性亡国论'等等,都是中国女性悲惨命运的真实写照。”[4](P11)

换而言之,曹七巧的悲哀是父权制社会中女性的必然命运。她无力做主,被长兄以省嫁妆为名嫁给残疾的丈夫,断送了自己的青春;她也无力逃脱她的丈夫,只能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生都只能守着病榻;她最终在岁月的压抑和沉浮中,心理极度扭曲,无可相信的人,只能是守着那些用青春和生命换来的一些家产过日子。同时,还把自己的不幸以对儿女的控制和摧残扭曲的宣泄。而她对他人的摧残实则是自己扭曲内心的表现。她用近似蚕食的方式让周围的人跟她一起在扭曲的世界里沉沦。相对于她来说,卡森·麦卡勒斯笔下的艾莉森则用了相对来说更为残忍的方式表达了自己对男权社会压抑的不满和挣扎。

二、艾莉森的畸形和“自残”

《金色眼睛的映像》是美国现代南方女性作家卡森·麦卡勒斯继其长篇处女作《心是孤独的猎手》大获成功后推出的第二部力作。最初于1940年底在《哈泼斯市场》杂志分两期连载。小说原名《军营》。这部作品以1930年代驻扎在美国南方的一支军队为背景,讲述了双性恋者潘德腾上校,因兰顿上校的到来,生活被搅得天翻地覆的故事。简言之,这部作品以军营为背景讲述了发生在“两名军官、一名士兵、两个女人、一名菲律宾男仆以及一匹马”[5](P11)之间的感情纠葛。在这部作品里,麦卡勒斯“以罕见的散文体天赋”,简洁而富洞察力地讲述了一个类似于哥特式小说的恐怖故事。

故事的两位女性分别是少校的妻子艾莉森和潘德腾上校的妻子利奥诺拉。利奥诺拉“无所畏惧,不管男人、野兽还是魔鬼;她也从不认识上帝”[6](P17)。相反,少校妻子艾莉森则“个头娇小,肤色黝黑,体质虚弱,鼻子很大,嘴唇敏感”[6](P19)。在一个完全男性占据主导地位的军营里,瘦弱的艾莉森内心丰富,饱读诗书。但是却不得不忍受婴儿夭折、丈夫移情别恋的双重打击。“她病得很重,一眼就可以看出。她的病不只是身体上的,悲伤和焦虑把她折磨得不成人样,真正到了疯狂的边缘。”[6](P19)“她的脸死一样的惨白,嘴唇有些肿而皴裂。……她的手瘦得像鸡爪子,手指纤细,从指关节到手腕处可以看见发绿的细小血管。手中正在织的绯红毛衣衬得她的手愈发病态而苍白。”[6](P33-34)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给谁织。不仅如此,她还用“园林剪刀剪掉了自己娇嫩的乳头”[6](P32)。而这一切,对于她的丈夫来说,不过是“他全然不可控制的女性病态特征”[6](P37)。这种所谓的“女性病态”其实是父权制强势文化对女性的漠视乃至暴力摧残。在面对这样的摧残和压制,艾莉森无路可逃,纵然也想过决裂,“然而近来她屈服于一种可怕的无助感。她究竟能过去哪里呢?每当她想到未来,各种胡思乱想就溜进了她的脑子,她被许多强迫症所左右。简直到了这样一个地步:她害怕自己的程度如同害怕他人。而且她有一种感觉始终挥之不去,总觉得自己要大难临头了。”[6](P36)而这种大难临头的预感在故事的结尾成为现实。艾莉森被送进了疯人院并于转天死于心脏病复发。艾莉森无路也无处可逃,死亡成为了她在父权制社会里唯一的出路。

从麦卡勒斯的描述中可以看出,艾莉森无论是从肉体还是从心灵都是扭曲而畸形的。她失去了自己的女儿,也失去了生活的依靠,甚而残忍的剪去自己的乳头表现她对抑郁生活的反抗。在一个以军营为背景的男权社会浓缩的背景里,艾莉森无可逃脱,她的反抗只能被认为是精神的失常。换而言之,她的自残和死亡无疑是父权制社会对女性自我意识的禁锢和扼杀。

三、“他残”与“自残”的女性隐意:孤独和荒谬

张爱玲在《烬余灰》中表述:“我们每人都是孤独。”正像一位评论家的评论一样,“张爱玲充分挖掘了现代都市里的人性扭曲和心理变态给人造成的悲剧,她的笔触不只停留在意向的表层,而是深入到人性中最隐的微度的部分。虚无和惶惑,似乎注定成为一个发生太多变化的时代的情绪。在这个时代里,旧的东西在崩溃塌陷,新的东西尚未聚集成行,张爱玲所预言的`更大的破坏还要到来的时代',毁灭的速度远胜于建设,对人生、生命、情感的不确定感为现代人带来了惶惑、绝望、挫折感甚至是死亡的情绪。”[3](P2-3)而她对于孤独感在《金锁记》中通过曹七巧的悲凉和扭曲行为表述得淋漓尽致。而其内心的变态以及加诸于周围人身上的摧残也体现了在那个时代中女性的荒谬存在。当时,“尽管妇女获得了空前解放,但滞后的封建传统观念仍然存在。在妇女解放的表象之下,中国妇女陷进了一个对性别问题既十分敏感又认识模糊、既言不由衷又无法言说的境地。”[4](P28)在张爱玲的笔下,一个在东方三从四德及长久男权社会中处于他者地位的女性用残他的方式宣泄了内心的孤独和不安。

与此同时,卡森·麦卡勒斯以《心是孤独的猎手》、《金色眼睛的映像》、《婚礼的成员》、《伤心咖啡馆之歌》和《没有指针的钟》等作品为人们所津津乐道。就作者而言,她在很年轻的时候,就意识到:“每个人在精神上都是孤立和孤独的,不管他是多么渴望并努力去与他人发生联系都没有用。”[7](P13)而她的这种孤独意识和主题始终贯穿在了她所有的作品中。这种孤独在女性身上体现得更为明显。而这种孤独主题的体现作者会用身体的畸形和摧残的方式来体现。简而言之,“一个人身体上的畸形只是以一种夸张的形式显示了这种困顿状况。”[7](P13)体现在艾莉森身上就是以一种极端自残的方式表达出内心的压抑和不满。这种表现带有浓郁的决绝色彩,让读者在颤栗中去体位女主人公艾莉森内心的悲凉和压抑。

虽然,“与西方女性文学相比,中国女性文学的个人色彩相对要淡些,而基于认同传统文化而产生的群体意识则要强烈得多。中国女性文学作品主要还是把女性的命运放到家庭和社会的环境中来加以展现,其中吐出的往往不是女主人公的`个体'意识,而是能够代表当时当地女性命运的 `群体' 意识。”[4](P42)但其实,无论是曹七巧还是艾莉森,都是男权社会中的“他者”。她们在被压抑中扭曲,她们无法去展现自己的能力。“因为生活的层层桎梏,那么被压迫在宗法社会低下的妇女,她们一切值得讴歌的天才和能力,都不容许表现出来,简直可以说,她们的能力是受礼教的摧残而葬送了。”[8](P240)另外,也无法逃脱自己的命运。她们的心灵在禁锢中扭曲,无从发泄,只能通过对他者的转移或是对自己身体的摧残去表现自己的不满。而恰恰是这种表现,更能体现出在男权社会中女性的疏离、孤独和孤立和无法逃脱的荒诞存在。

四、结论

纵观张爱玲和麦卡勒斯的作品,孤独、孤立和疏离的主题始终贯穿在她们的所有作品中,并烙刻在她们个人生活的各个层面。她们以女性作家特有的敏感描述了她所处的时代的女性所面临的生存恐慌和荒谬状态。在她们的文字中,人世的荒凉、孤独和落寞彰显得如此寂寥,散发出悲剧的孤独感。这两位作者的作品中所展示的孤独都是如此的力透纸背,让人沉沦和深思。

作为20世纪不同国度的重要女性作家,麦氏和张氏都刻画出了能永存文学史册的女性形象。这些女性形象和角色处在相似的时期,不同的国度,由于文化和传统的不同,有着各自不同的表现。麦氏作品中的女子彪悍,张氏作品中的女性却有着隶属于东方的隐忍。但是她们又都有着惊人的悲剧性。这种悲剧是父权制社会中女性的必然结果。简单来讲,“在人类文明史上,中西方妇女虽处于不同的社会、文化背景之中,但遭受的政治、经济和性别压迫,其程度不相上下。”[4](P11)而这种被压迫和被扭曲在张爱玲刻画的曹七巧和麦卡勒斯描述的艾莉森身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然而,毕竟是身处东方和西方两个完全不同的国度,曹七巧和艾莉森的悲剧除却父权制社会的压制,还有其他的原因。而这种原因是深植在东西方文化中,也是值得大家深思的问题。

[1]傅雷.论张爱玲的小说 [A].静思.张爱玲与苏青 [C].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4.

[2]夏志清.张爱玲小说评述 [A].张爱玲与苏青[C].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4.

[3]王光东.解读张爱玲经典——沉香与倾城 [M].石家庄:花山文艺出版社,2005,(6).

[4]罗婷.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在西方与中国[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12).

[5]Williams,Tennessee.“Introduction”,in Carson McCullers,Reflections in a Golden Eye New York:Bantam,1950.

[6]卡森·麦卡勒斯著.金色眼睛的映像 [M].陈黎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7,(12).

[7]弗吉尼亚·斯潘塞著.孤独的猎手:卡森·麦卡勒斯传 [M].冯晓明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5,(12).

[8]李小江.夏娃的探索[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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