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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意的精神憩园——施蛰存早期 “纯粹散文”探究

2013-08-15

怀化学院学报 2013年9期
关键词:诗情诗性气质

郅 莹

(山西金融职业学院管理系,山西太原030008)

施蛰存因创作小说、编辑刊物而扬名于中国现代文坛。他一生中除了小说创作、编辑刊物,还在诗歌散文创作、外国文学译介、古典文学、金石碑拓研究方面多有成就,但心理分析小说的光芒太过耀眼,遮蔽了其他研究,尤其是散文。他的散文创作自上世纪20年代至本世纪初持续近80余年,内容涉及抒情写景、怀人记事、杂文随笔、书评书话、序跋、书信日记。其散文创作数量多、内容驳杂、时间跨度大,现仅择取早期“纯粹散文”分析。“纯粹散文”这种提法出现在《灯下集》序中,“纯粹散文固然不容易写,就是随感批评之类的散文,也不容易写。”这里的“纯粹散文”即狭义散文,它最具散文的审美特质。

一、散文文本的诗性特征

施蛰存早期的散文创作主要集中在抒情散文、咏物小品以及游记散文这三类。这些“纯粹散文”的文本集中体现出诗性的特征,其中抒情散文直接以诗歌入文,极富诗歌的抒情性和意象性;咏物小品显示的是一种诗意的人生旨趣;游记散文则寄寓了文人的诗意理想。

1.抒情散文展开诗情想象

“纯粹散文”中有一类抒情浓密酣畅的抒情散文,作者借助诗情想象营造散文中的诗境。《书相国寺摄影后(乙)》、《雨的滋味》、《鸦》,这些篇章诗情浓郁,细腻绵密。《春天的诗句》、《橙雾》直接抒发情感,以诗歌入文,有中国古典诗词,也有外国诗歌,所以诗情的抒发更直接流丽。这类散文富有诗歌的抒情性、意象性的特征。

《书相国寺摄影后 (乙)》中作者试图营造寺院悠闲薄愁的意境。置身古雅静穆的寺院,引人感悟其音色香。音,寺院钟声,会因时之不同而赋以听者不同的情趣。色,夕阳下,红或黄的墙,梁上檐下翠绿或白粉的花纹会平添几许游春的快感。香,寺院中振荡的檀香催人冥念。这样的诗意情境还给人一种耳净心悦的情绪。《雨的滋味》设定多种有意味的情境,让读者置身其中,随作者的情绪流动、跳跃。多层次、多视角营造出的四时之雨可视、可触、可听又可嗅,“雨”的意象层层渲染叠加,营造出的诗意空间就丰厚、开阔。《鸦》中,乌鸦的悲哀之声,被置之傍晚天井、拂晓病榻、夕照乱山、同船少妇多个断片中,又以感伤情绪串起,进而探究鸦何以被称为不吉之鸟,作者将诗意的愁绪置之多种情境中,诗情即呈现反复回旋、跌宕起伏的审美效果,而构筑的诗意情境也就错落有致。

2.咏物小品品出诗性旨趣

还有一些散文在语言上,没有上几篇的典雅细密,诗情也没有弥漫出一种浓郁的伤感情绪,营造的诗境甚而淡之隐匿,却涉笔成趣,是作者显现的另一类诗意人生的逸趣。其中 《手帕》、《独笑》、《名》、《赞病》、《绕室旅行记》 善用想象顿悟,读来饶有趣味,透着人生态度的达观。

《手帕》里的诗情想象则由出门忘带手帕而引发,除了擦拭鼻涕之外,它的主要功用在于掩饰其紧张或空虚;之于妇女们的意义,装点 “她们一颦一笑”,“增添许多妩媚”,甚至可成男子们害相思病的媒介。围绕手帕的散点透视显出文笔活泼新颖之态,漫谈之中流出闲适幽默之风。《独笑》中细分 “笑” 与 “喜悦”的不同,解读 “独笑” 内涵时穿插了中外的历史故事,其中的诗境营造已很淡,甚至隐匿于人生感悟的诗情中。《名》的诗情想象则源于“我”对 “名”之看重,作者沉浸在“夫人之舄” “扫叶楼” 之名的诗境玩味中,但享受人生逸趣的背后似有酸楚,只好退而求其次,咀嚼把玩几个诗意的名字聊以慰藉。作者追求生活中的一些美好点缀,是他精神旨趣的一种反映。

3.游记散文中寄寓诗意人生

“纯粹散文”中还有一类游记散文。自1936年7月至1946年7月,施蛰存涉足浙江、江西、湖南、贵州、云南、越南、香港、福建等地的诸多名胜古迹,并善以诗文记录目之所及的山水佳丽。

《路南游踪》主要描述了云南路南县彝族地区怪奇宏伟的自然景物,神秘的密枝树,险要的独石头,壮美的尾则村,矫健美丽的倮果少女……都汇入作者对云南的难忘记忆。《山城》里人们生活在迟缓闲懒、和平淳朴之中,是喧嚣都市人憧憬的山城生活。《驮马》对古老的运输方式进行了细致的描述,遥望负载重荷的驮马队伍行走于山岭峻坡间,有种沉默的感动。《河内之夜》写具有浓郁异域风情的河内,让中国的游冶郎做了一个浪漫的茜色的梦,文笔甚神秘妖娆。《栗和柿》 描述栗子成熟、乡人收获的场面。柿叶落尽,柿子殷红挂满枝头的景色煞美。社会不安定,个人生活亦难于安定,“浮生偷活姑安之”寄情自然山水、名胜古迹,既是心境的疗养,亦是人生的诗意。

二、创作主体的诗性气质以及散文观念

散文最逼近我们的精神心灵,与记忆深处的联系也最为紧密,它会“与我们生命中的感觉、理智和情感生活所具有的动态形式处于同构状态”[1](P3),对散文作家来说,最基本的就是要真诚的暴露全体。作家的个人性情、文化素养、审美趣味、个性气质都会在散文作品中显露无遗。“你倘若和人家说三句话,人家就立刻可以瞧得透你这个人的性格。”“不论是纯粹散文或随感批评之类的杂文,其给予人家的印象却等于三句说话。”[2](P1322)因此,早期“纯粹散文”的诗性特征与施蛰存的诗性气质密切相关。

1.创作主体诗性气质的养成

在文学创作的道路上,施蛰存的第一个角色应该是诗人。“我的最初时期所致力的是诗。”在中学时期曾做过许多七律,赢得“神似江西”的批语,便萌发了做 “诗人的野心”,后来多模仿李长吉的险句。对于新诗,仔细研读 《尝试集》、《女神》,思考新诗的发展方向,在《现代评论》上刊出过 《明灯照地》、《古翁仲之对话》,“在短短的努力于诗的时期中,我也曾起了一点转移”,热衷过一阵西洋诗。所以,我们从他的散文中,除了可以发现直观的中外诗歌入文外,还能感受到古典诗词渗透于字里行间的抒情性,寻觅到西方“意象抒情诗”的痕迹。那种将情绪、意念转化为意象,放置于或浓或淡的意境中,是明显受惠于诗歌技法的。《渡头闲想》、《雨的滋味》、《橙雾》甚为明显。

施蛰存的诗性气质既是文化熏陶亦是天生禀赋。他自幼喜静,散学归来,“会得不想出去与里巷中的小儿争逐,独自游行在这个湫隘又阴沉的天井里”。“我回头看室内已是灯火荧荧,晚风乍起,落叶萧然,这时我虽在童年,也好像负担着什么人生之悲哀,为之怅然入室。”这些纤细丰富的感触与幼时接受的中国古典文学相互渗透提升,使得官能感觉更敏锐,“旧文学”的情调更浓郁。而自小生活的江南水乡清秀明丽、委婉柔美的水性文化更是慢慢催化、发酵施蛰存的诗性气质,进而将江南水乡的生气灵动融入作品之中。我们知道作家所创作的文艺作品,总是会与他生长的环境有着某种互动的联系。

2.诗性气质在创作中的体现

创作主体的诗性气质会在自觉或不自觉的状态下流注笔端,无论是小说创作还是散文文本。

施蛰存的早期小说就具有古典美的诗情画意,《上元灯》的多篇都有诗的印痕,取景于杜牧诗句 “轻罗小扇扑流萤”的《扇》,弥漫着一种迷离、恍惚诗境的《梅雨之夕》。氤氲着的古典诗情使得他的小说既现代又传统。小说中的诗性气质是以故事背景、笔调韵味甚或主人公的格调气质等间接方式出现,较之小说,散文中的诗性表现更丰富多样,也更直接些。除了使用诗化的散文语言,还可以有诗一样的 “意象”、“意境”,诗一样的情绪、韵味。他在抒情散文中,便将日常生活中对寺院、雨、鸦、春天、雾等的零碎情绪进行审美情感的过滤,赋以创作主体的个人情调和色彩,其丰富玄妙的意象就具有了诗一样的韵味,而在表现手法上或采用多视角、多层次,或辅以感官上的视、听、触、闻的错落叠加,使得散文表现也具有了诗一样的弹性和密度。在咏物小品中,作者抓住对手帕、笑、名、病、翻看书籍等的零碎趣味进行审美思想的提取,看似普通的物件或事情便赋予了创作主体的思想知趣,新颖的见解、风趣的评说。游记散文中,有部分篇章,如《茶》 《酒》中也有诗意旨趣的流露,但更多的是在山水游历中寄寓诗意人生。动荡的时局、颠沛的生活无从改变,虽不至于隐遁山林,物我相忘,但至少可以在游历中抚慰心灵,也是对古代文人一种生活方式的体味与追怀,隐匿的诗意人生的向往之情还是可以感怀得到的。

3.创作主体的散文观念

散文上的审美趣味,主要散见于作者相关的杂文随笔、书评书话和序跋中。他欣赏“舒缓可诵”、静气从容的散文(《〈灯下集〉序》),认为散文、随笔、小品更需要 “个人的”“精致”,强调散文 “文体之明白畅达,辞藻之风华典雅”(《〈域外文人日记抄〉序》),在散文的审美趣味上,倾向于朴素平直、亲切自然、“风趣”“隽永有味” 的艺术效果,喜欢表现出作者 “人格”和 “风骨”的文章 (《〈晚明二十家小品〉 序》)。 《谈 “散文”》 强调散文的轻松随便、闲谈漫话。在文艺上,主张 “表现一种情绪,一种气氛或一个人格”(《从亚伦坡到海明威》),崇尚无功利主义、“无意思之书”、“`文'而不 `学'” 的纯文学观。在1933年5月29日致戴望舒的信中就提到想“弄一点有趣味的轻文学”。

早期“纯粹散文”中,弥漫的感伤情绪,描摹的细密丰厚的心理,“絮语” 式的 “舒缓可诵” 以及温雅隽永的美学效果,不只是创作者诗性气质的显现,更是散文观念和文艺观的直接反映。

创作者的诗性气质和文艺审美观互为表里,文艺审美观上“重情绪”、 “重感觉”、 “重趣味”、重 “个人的” 观念,使得早期“纯粹散文”在描摹自然界的客观世界时,将创作者的心理感觉、意识流动、个人情趣等主观性精神以情绪的弥漫状态投射于描写对象,从而极富创作者“个人的”情志,自然界的客观世界就成了诗性感觉中的 “客观”世界。而散文中坦露创作者诗性的精神世界时,会调动各种手段和技巧来结构心理的诗情、逸趣及向往的诗意人生,再辅以与絮语式语言,文本即刻间在亲切自然中呈现出一派舒缓从容、绵密丰厚之美。

三、“纯粹散文”中寄寓诗意的精神憩园

“假如有一天能使我在生活上有一点梦想的话,那么我是很知足的,我只想到静穆的乡村中去居住,看一点书,种一点蔬菜,仰事俯育之资出粗具,不必再在都市中为生活而挣扎,这就满足了。”[2](P59)这是施蛰存 “梦想的个人生活”。现实中无法实现的梦会披着面纱在文学创作中出现,小说的题材圈定了作者只能以隐喻的方式流露,散文先天具有撩开面纱、袒露真实的优势,我们从他早期的 “纯粹散文”中真切地触碰到了,其中寄寓的诗意的精神憩园。

静穆的寺院,幽忧的钟声,玄妙的诵经,金碧辉煌的色彩,圣洁的檀香……其古雅悠闲之态与独居静穆乡间的诗意梦想是相通的,都寄寓了某种精神心灵的徜徉。朦胧轻倩的春雨,伤感动情的秋雨,畅美的骤雨或无情似有情的冬雨,都宛如清丽委婉的江南女子,这是作者幻化的丰饶的雨的精灵,是内心情愫的一种寄托。而渡头的闲想、病榻上的妄想、多次出现的冥思冥念,都营造出精神思想的一种自由之性。对茶、酒、城墙、美食、名等的诗意旨趣的阐发,则是作者执着于精神憩园的精致品评。“他是凭着趣味而生活的,你剥夺了他的趣味,就等于剥夺了他的生命。在他看来,生活既是无味的,可又到处存在着乐趣。”[3](P39)生活中追求某些趣味对施蛰存来说,不是点缀而是生命中必备的内容,虽时有求而不得的寂寞伤感之慨,但仍乐此不疲。寄情山水名胜的游记散文,更是现实梦想无法实现的一种寄托与幻想。

早期“纯粹散文”的创作时间从20年代至40年代末,期间施蛰存的人生起起落落,曾经追逐的理想已不可能实现,也一度感觉“愈写愈难”,与现实生活、精神心灵的动态形式处于同构状态的早期 “纯粹散文”不仅透出作者诗性气质的底色,也是创作者舒缓从容的散文观念乃至文艺观念的显现,早期“纯粹散文”中裸露出清晰的诗意的精神憩园。

施蛰存早期的“纯粹散文”受到了“五四”散文囿于个人生活一隅而着重表达个人内心世界和20-30年代絮语小品、闲适小品、抒情小品的影响。“絮语”式的语言,浓密的抒情意象,诗一样的散文意境,寄托着作者诗意的精神家园。与同时代散文作家不同的是,施蛰存在早期“纯粹散文”中移用了他小说的心理分析技法,散文中“我”的梦、冥思、遐想,心理感觉的发达、意识的流动是他 “重情绪”“重感觉”“重趣味”独特文艺观的体现,也是他早期 “纯粹散文”于现代散文的一点贡献。寄寓诗意精神憩园的早期“纯粹散文”成为他的 “一个”存在,有别于其他散文类型,但同其他创作一样的是,都反映了他自己某个阶段的生活,情感状态和审美趣味。

[1]林贤治.中国散文五十年 [M].桂林:漓江出版社,2011.

[2]施蛰存.北山散文集[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

[3]陈子善.夏日最后一朵玫瑰——记忆施蛰存 [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8.

[4]陈剑晖.中国现当代散文的诗学建构 [M].南昌:江西高校出版社,2004.

[5]李复兴.略论施蛰存的散文创作 [J].宁德师专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4,30(3):4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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